一一三 吾有杯酒慰風塵
  黑馬馱著兩人順著河床而下,水流越來越細,越來越淺,漸漸河床露得越來越多,山勢也漸平,蓴之心中思忖,附近定是發生過地動,那些蛇才會從洞穴中紛紛爬出來,前幾天定是也地動過,才導致南燕王的帝陵被震開,燕王劍紫氣外泄。

  那叫陶陶的少女見蓴之默默低頭不說話,以為他不高興,笑嘻嘻地說:“你想什麽呢?別擔心,一會快到了市集,你把外衣給我,在沒人的地方等我,我去買回來好了。”

  “我又光著?你休想!”

  “那你說怎麽辦?”

  “你把衣服還我。你光著,在沒人的地方等我。”

  “行了行了,我們等會找一找有沒有人家,我再去偷一套好了。”

  “偷偷偷,偷什麽偷,我問你,你為什麽自己內衣都要換成男裝?”

  陶陶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小衣是全紅的!不換你的白衣服,從領子上能看出來。”

  “你!”

  “不要緊的,一會我挖個坑,把你埋在裏麵,用樹葉蓋著你的身體,你睡一覺,我很快就帶衣服回來了。”

  “那就這麽辦。不過,不是埋我,是埋你。”

  陶陶不住搖頭:“我怕蛇。我不幹。”

  “那你穿這件外衣,我穿內衣。”

  “那不行,我是女孩子,這件外衣蓋不住。你又說不能穿小衣去。”

  “就一套衣服,兩個人,你說怎麽辦?”

  “那隻能……”少女眼珠骨碌碌亂轉:“殺了的盧馬,披著馬皮去市集了。”

  黑馬一聽,驚惶不已,長嘶一聲,抬起前蹄,身子後傾,蓴之嚇得忙緊緊抱住馬脖子,陶陶卻猝不及防,一翻而倒。

  蓴之心道不好,這少女要命喪於此了。

  好個陶陶,在電光火石的一刹那,雙手反撐,一個鯉魚打挺,重又躍上馬背。把蓴之嚇出一聲冷汗。

  見蓴之愣愣地看著自己,笑道:“看什麽看,沒見過馬術好的美女嗎?”複又抱住蓴之,狐疑地問:“這馬聽得懂人說話?”

  蓴之連連擺手:“哪有這種事?你聽神話故事聽多了!”

  “的盧馬是神駿,日行千裏,但我沒聽說過它能聽懂人話啊。”陶陶俯身下去,對黑馬說:“我騙你的,你真笨!馬皮根本不值錢,我怎麽會殺了你呢。”

  黑馬知道剛才失態,連忙裝出一幅癡呆的表情。

  蓴之心道不能和這瘋瘋顛顛的少女混在一起,輕咳一聲,翻身下馬:“它定是跑累了才突然失足,下來吧,讓它休息一下。對了,你的馬術從哪學的?”

  陶陶順從地下馬,還得意地拍了拍馬頭:“我們家鄉的女孩子都會馬術,騎得都好。俊不俊?”

  “你的家鄉在何處?”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囉。”

  蓴之見她不肯說,也不勉強,道:“陶陶,此處已經沒有蛇了,我還有要事要辦,這身小衣送給你了,我穿這件外衣到市集去買衣服,我們就此別過。剛才上遊出現了這麽多蛇,怕是要地動了,你也盡快離開此地吧。”

  “喂,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荒山野嶺,我要是遇到強盜可怎麽辦?”

  蓴之被這拎不清的少女弄得哭笑不得:“你,你偷我衣服之前,本來就是一個人在荒山野嶺裏啊?黑叔將你馱到這裏,已是人情。”

  “可是我們認識了,還騎同一匹馬來了這裏,這不就是,宋人說的千年修得共馬騎?”

  “你……”蓴之見這少女胡攪盲纏地要跟著自己,突然心頭一動,想起初識小元時,她也是這樣非要跟著自己,莫非這少女是小元轉世?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陶陶的手臂,輕道:“小元,是你嗎?”

  “哎呀,輕點!什麽小元小方的,你發失心瘋了?”

  蓴之悻悻收手:“得罪了。我是失心瘋了。”

  “小元是誰?”

  “一個,和你一樣調皮的朋友。它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是女人吧?”

  蓴之不置可否,拱一拱手:“我真的要走了,就此別過。”

  “喂,喂,你至少把我帶到山下有人的地方啊,不然這得走多久!”

  蓴之不再說話,上馬離開。

  陶陶沒有再施展輕功跨上馬背,而是叫了一句:“魏富貴,你會回來找我的!”

  蓴之搖搖頭,輕輕對黑馬說:“黑叔,走吧。”

  蓴之走了半裏路,突然反應過來:“黑叔,快回頭,這小女賊偷了我的彈弓!”

  原來,蓴之下馬後,已經把瑩光劍裝在袖子上了,彈弓卻一直沒地方放,捏在手裏,陶陶在他裝瑩光劍時順手接了過去,蓴之忘了拿回來。

  緊趕慢趕趕回原地,陶陶果然還坐在原地,嬉皮笑臉地把玩彈弓,見蓴之回來,道:“才分開一會兒,你就想我啦?”指一指他的頭發:“你這裏,染白一撮頭發挺帥的。”

  蓴之又好氣又好笑:“姑奶奶,你別玩了。我真的有事,再不去市集,今天晚上又找不到……”

  “你在找什麽?”

  “我,沒找什麽。”

  “難找嗎?”

  “想來,是難的。”

  陶陶眼睛眨了兩眨:“好巧,我也在找東西。這樣吧,我們搭個伴兒,我幫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然後,你陪我去找到我要找的東西。你看,你一個人,洗澡時多個人幫你看衣服也是好的。何況你武功又這麽差,瓦舍說書時,一定活不過兩回。”

  說到洗澡,蓴之又口渴起來,不由咽了口口水。陶陶十分機靈,馬上從軟靴裏掏出個扁扁的銀酒壺:“你渴嗎?”

  蓴之思想鬥爭了一小會,覺得這少女天真爛漫,雖然武功高強,卻毫無防人之心,她一個人出門,怕是不安全。何況嗓子的確渴得冒煙,想了一想,接過那酒壺,喝了一大口。

  那酒十分奇特,入口極淡,繼而一股暖意自舌尖升起,迅速把五髒六腑中遊走了個遍,焦渴頓解,舒暢得讓人形容不出來:“好酒!這是什麽酒?”

  “這是我上次執行任務時,從宋國的臨安帶回來的,酒名很好聽,叫作慰風塵。”

  “果然是好名字。”蓴之又喝了一大口:“你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到底打算到哪去?”

  陶陶認了真:“我要去臨安。我聽我爹說過,如果我們能找到一本宋國的書,那個老頭子就不會要強娶我和家裏的姐妹了,聽說這本書在臨安,所以我要去臨安找書。”

  蓴之默默不語,眾多線索在腦中轉了又轉,突然道:“你姓李,從興慶府來,你要找的書是一本兵書。”

  興慶府是西夏國都,陶陶大驚失色:“你,你怎麽知道的?”

  “你扔在水麵的那條絲巾,以金線裝飾,織工極好,十分精美,不是尋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你卻隨隨便便扔了,顯然出身大富之家,從紋飾看,雖然我不知道是哪族的圖案,但可以肯定既不是宋國也不是金國,那就隻剩下西夏、蒙古,蒙古沒有這麽好而且象宋國的工藝,你又如此任性妄為,定是從小就被人寵壞了;從酒壺、絲巾和你的脾性推斷你的家世,你的父親定不是為了錢財才將你或是你的姐妹嫁給老頭子,而你的漢話說得極好,蒙古人並不推崇漢化,除了金國,要求宗室子弟學習漢儒文化的,大修孔廟及尊奉孔子為文宣帝,還有西夏的仁宗;你剛說你曾經到臨安執行任務,普天之下,隻有西夏全民皆兵,女子成為‘麻魁’後會直接參加戰鬥;從你對馬匹的了解來看,你見過很多好馬,薊北之野、高寒之地,有美草甘泉、長山闊野,才能養出好馬,這也與你們西夏地域條件相符;如今天下形勢,正是遼亡金興,宋室南渡,西夏處於金朝的包圍之中。西夏的仁宗一向附金和宋,曾選派工匠織造‘百頭帳’獻與金世宗,如今的金主完顏亮生性好淫,仁宗為達到兩國修好的目的,讓宗氏女和親的可能性極大;如果有人告訴你,能找到一本宋人的書就能解除婚約,那這本書定然珍貴之極,普天之下,除了女人,讓海陵王念念不忘的,隻能是嶽飛將軍的兵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