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花開見障無人處
  天寶在房裏躺著,毫無睡意。自己打聽不出來啞叔去哪了,也不知道他何時回莊,又怕偷聽到的自己是曼陀公子的事情是真的,萬一華陽已經拿回了雲瞳碎片,真的將自己血祭九鼎怎麽辦?這血祭九鼎是要把自己殺了還是放血下去啊?雖說華陽是正派人士,但血祭二字聽著總不象是好事。

  那人魚小仙昨天說今夜就是種尋親花的好日子,自己要不要種?如果三日後能開花,自己要跟著花去尋找母親嗎?

  天寶掏出花陸離送的花狀絲袋,捏在手上細看,絲袋由上好絲綢製成,又軟又滑,其實是一塊小小的圓布,周邊以金絲係著,金絲收起來,在絲袋中間繞了幾圈,精巧地結成花蕊狀。圓布就變成了一朵花狀的小絲袋,象香囊一般大小。這金線天寶已不知拆過多少次了,此時輕車熟路地解開,但仍然不敢將那三粒種子倒到手心來看,隻向裏瞧,那三粒並不起眼的種子正靜靜地躺在裏麵。

  房裏很靜,沒有蓴之的房間更是靜得令人絕望,窗外沒有烏鵲在吵,天寶覺得寂寞。將那絲袋舉到眼前,以極低的聲音問道:“我要種了你們嗎?你們會長出根來嗎?真的能帶我找到我娘嗎?”

  問罷,房裏窗外仍是異常安靜,天寶覺得自己好笑,收好絲袋,躺了下去。從床上可以看到又圓又大的月亮已經慢慢爬到樹梢,正是亥時。

  天寶歎口氣,心想,不知這時母親是不是也在看著月亮想自己。想著想著,空中的月亮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過了一會,天寶竟回到了青丘山,又看到了那些窮凶極惡的白猿和那個被自己殺掉的老婦。那老婦正在狠狠地用皮鞭抽打一個女子,天寶心想,這毒婦不是死了麽?老婦抬起頭來,看到天寶,尖叫一聲撲了上來:“還我命來!”

  天寶嚇得轉身就跑,跑了一會發現老婦沒有追來,白猿也沒有發現自己和老婦的衝突,十分奇怪,扭頭一看,見被鞭打的女子正死死抱著老婦,令她動彈不得,天寶覺得那女子好生麵熟,定睛一看,驚呼道:“娘!”

  天寶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天寶全身是汗,坐在床上,環顧四周,才知道自己仍在鵲山,原來剛才是做了一個惡夢。但這夢如此真實,嚇得天寶的心呯呯狂跳,後背冷颼颼的,一摸全濕了。走到櫃前,拿出幹淨衣衫來換,這幾天蓴之不在,沒人整理衣櫃,衣櫃有些淩亂,天寶看著蓴之的衣服,突然想大哭一場,自己的一念之差,令蓴之不肯見自己,決絕地走掉,想來是傷了心,也很看不起自己。

  天寶愣了半天,心裏又可憐自己又瞧不起自己,空落落的,慢慢走到山頂。

  今天的鵲山也十分安靜,安靜得有點不正常,天寶心想,大約都是怕華陽吧。

  路過那天出事的地方,天寶心裏一顫。強行鎮靜,走到湖邊。

  湖麵非常平靜,湖水黑乎乎的,有點恐怖。

  “小仙,小仙。”天寶在湖邊輕輕地喚那鮫人,但沒有一點動靜。

  天寶握著絲袋猶豫,抬頭看看,月亮已經慢慢爬到中天了。山下的鵲苑黑乎乎的,隻有放了苔金蔓的水池發著柔柔的光,象塊大寶石,靜靜躺在山下。天寶在心中想,師父啊師父,你在哪裏啊?什麽時候才回來呢?萬一你回來前我被血祭九鼎了怎麽辦啊?

  天寶輕輕咬破自己的手指,舔了一舔,又等了一會,並沒有想睡覺的意思。他搖搖頭,笑自己傻。手中的絲袋仿佛在跳躍,似乎在對自己說:“把我種下去吧,種下去吧。看看會發生什麽?”

  天寶抬頭看看月亮,又看看湖麵,心想,我先種一顆下去,反正三天才開花兒,還有三天時間可以想要不要出莊去尋母親。既然蓴之可以出莊,自己當然也可以。

  於是,他解開絲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撚了一粒象綠豆一樣小的種子出來,放在左手的手心,注視了一下,又緊緊握住。

  月光柔和地灑下來,天寶又伸開拳頭,那小小的一粒種子,仿佛象羽毛一樣輕,被風一吹就要吹走,天寶忙把拳頭握好,伸出三個手指,和右手配合,困難地把絲袋結好,放入懷中。

  那種子太小了,在天寶的手中,象隨時要飛走一般。緊緊握了一會,又覺得在手心中仿佛比黃金還重,握得全身都熱了,手都酸了。

  月亮移到了湖頂,月光照在湖麵上,湖水變得銀光閃閃,明月如同冰盤一般清亮典雅,湖麵就象阿妍的眼睛一樣清澈純淨。

  這時,湖水下麵湧出一個蛇形白影,悄無聲息地向湖邊遊來。

  天寶渾然不覺。咬咬牙下定了決心,按照花陸離教的,在地上挖了一個淺淺的洞,將種子種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天寶覺得那種子似乎象鑽石一樣閃了一下。天寶在心中默默地背誦花陸離教的四句咒語,背了兩遍後,確認自己不會念錯,在食指上狠狠一咬,將血滴了下去。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九滴,天寶一共滴了九滴血下去,然後口中念念有詞。

  湖中的蛇影見到天寶的動作,悄悄地停了下來。

  那種子吃了血,慢慢膨脹起來,天寶忙按花陸離教的,輕輕地蓋好土。又在種子周邊滴血,滴了幾滴後,血凝了,天寶皺著眉,又在傷口上咬了一口。痛得自己險些叫出聲來。血終於滴夠了一圈。

  滴完後,天寶突然覺得天地間很靜,抬頭看看,月亮沒有動。

  湖水沒有動。風沒有動,鬆林也沒有動,烏鵲也沒有動,天地仿佛凝固了。天寶有點緊張,盯著麵前的地。

  地裏的種子突然發出一聲細小的劈聲,象爆了一朵小小的燈花一樣。剛剛滴下去連成了一個圈的血,發出淡淡的紅光,仿佛土著火了一般。

  接著,又是一連串細小的劈劈劈的聲音,天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見一株奇怪的植物迅速地鑽出地麵。那植物的莖非常非常細,頂上是破了殼的綠豆般的種子,它一鑽出地麵就迎風見長,速度極其快,每長一寸,就分出一支去,分支長出一寸,又分出一支,迅速蔓延。

  天寶驚呆了,嚇得不敢動。

  那植物象綠色的流水一樣,向周圍淌過去,很快將天寶身邊的地麵全覆蓋了。還從天寶的腳下鑽了過去,迅速地占領了全部地麵。

  天寶見這尋親花長勢洶洶,有點愣神,心想,不是說,會長出一朵花,向著親人的方向飛麽?難道竟是要一直長到我媽現在呆著的地方去才開花?是不是我咒語念錯了?又輕輕念了一遍咒語。

  可是沒用,那奇怪的植物仍然以流水的速度向一切空地淌過去,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目之所見之處,全被它覆蓋掉,並向鬆木進發。

  天寶額頭開始出汗,心知此事不妙,思忖花公子是不是給錯種子了?

  說時遲那時快,轟地一聲,腳下的植物突然燃燒起來。火焰瞬間把天寶包圍了。那奇怪的植物還邊燒邊長,一直燒到鬆林邊,鬆樹開始燃燒起來,整個鬆林全著了,山頂變成了火的世界。適才不知躲到哪裏去了的烏鵲們成群結隊地從鬆林間呱噪著、順著滾滾的黑煙衝上雲霄。

  天寶站在熊熊火光中,身子被熱焰灼得劇痛,眼前紅彤彤,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