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花褪殘紅秋意濃
  不待華陽發問,天寶搶前一步,納頭便拜,將當日情形對華陽說了出來,說到玉瑤受傷的情形時,隻說自己嚇暈,沒有看到。

  藍擁雪坐在椅子上,十分激動但又十分克製,握著茶碗的手一直在抖,仍然沒說一句話。

  華陽看了看天寶,淡淡地說:“玉琪也是為了救人。”想來信了天寶所說。天寶暗暗出了一口長氣。

  藍擁雪霍地站起來,還沒說話,華陽看了看他:“擁雪,你先坐下來。”

  藍擁雪還是沒忍住:“師父,為何鵲莊有結界,狐狸精還能進來?玉瑤的魂魄現在何處?”

  “這狐狸精應當道行極深,以至於瞞過了結界。至於玉瑤的魂魄,現時仍在她體內。”

  “那玉瑤受傷,這狐狸……”

  “劍正中胸口,狐狸精已然灰飛煙滅。”

  白沐陽滿臉狐疑:“招魂鈴是朱師弟家傳之物,玉琪師妹隻跟他學過幾天如何使用,並不熟悉,為何,為何要偷偷拿走,自己施法?”

  華陽歎道:“玉琪素來魯莽。但其心極善,想來此次是姐妹情深,以致釀成大禍。”

  婉如看了藍擁雪一眼,對白沐陽說:“玉琪定是怕你為了鵲莊的安全,大義滅親。”

  藍擁雪聽到婉如這樣說,心道女人是細心些。猛然想起玉琪問過自己,姐姐回來後有何異樣,當時自己覺得,玉瑤回來後在房幃之內熱情異常,跟變了個人似的,隻是不好意思說明此節,隻說無甚異樣。但想來玉琪已經猜到了,為了維護自己麵子和姐姐的聲譽,也因為自恃甚高,才想悄悄地獨自解決此事。

  想到此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點坐不住。又想起玉瑤出事後,自己對玉琪的態度十分冷酷,心中湧起一陣內疚。偷偷看看華陽和白沐陽,似乎他們並未想到此節。

  藍擁雪心中羞愧,正想張嘴說:“玉琪是為了我的顏麵……”其實此時房中諸人,除了白沐陽和阿妍,都猜出了白沐陽問題的答案,婉如看了丈夫一眼,對阿妍說:“阿妍,你帶青雲師弟把茶具收拾好,端到後麵吧。”

  阿妍和天寶出了門,天寶低聲說:“阿妍小姐,今天,咱們還出莊嗎?”

  “師祖回來了,想出也出不去了。阿卉小時候有一次騎了黑叔溜出莊,想到青丘山去,結果師祖不知做了什麽法,黑叔一直倒著走,把阿卉帶了回來。”

  “倒著走?阿卉去青丘做什麽?”

  “是倒著走。”阿妍想起舊日情形,笑嘻嘻地說:“阿卉那時還小,鬧著要我爹給她抓隻小狐狸來玩,我爹不同意,她就牽了黑叔半夜偷偷溜了出去。後來她在馬背上睡著了,早上醒來一看,黑叔興高采烈地倒著回到莊門口了,把她氣得要命。”

  “師父真厲害。那你,”他抬眼看看阿妍:“會求師父把蓴之弄回來嗎?”

  阿妍說:“求也沒用,師祖八成不同意。”

  “為什麽?”

  “師祖常說,上士修道、中士修法、下士修術。上次阿卉太小,師祖定是怕她有閃失才作法。別的事情,是不會作法的。蓴之這件事,”他八成會說,凡事要順自然而為。蓴之該回來之時,自然會回來,他不該回來,做什麽也不會回。再說,莊中這麽多重病人,師祖怎麽顧得上別的?何況,他還要重煉雲瞳。”

  天寶想了又想,終是不敢問阿妍這重煉雲瞳是怎麽回事。又想,若是順其自然,蓴之應該是不會回來了。隻是心頭一直對重煉雲瞳一事頗為害怕,血祭九鼎不知會把自己如何?

  抬頭見頭頂鬆樹上立著幾隻烏鵲,心想,這些烏鵲什麽都知道,真是討厭,若它們議論當晚的事被啞叔師父聽了,不知會如何?要是發場大火把它們都燒死就好了。

  有一隻烏鵲與他眼神一對,輕聲問旁邊的烏鵲:“我怎麽還是覺得這小子能聽得懂我們說話?”

  天寶一驚,心想,再也不能這樣看它們了。想想問阿妍:“不知啞叔何時會回莊?”

  阿妍聳肩:“不知道。你把這些東西拿回茶室吧。”

  無患閣的大廳裏,幾個人正在商量玉瑤和神算子的事情。華陽聽說了莊中響起炸雷的事,問得十分仔細。

  白沐陽問道:“師父,這炸雷……”

  華陽道:“為師結的這個結界,若有外魔妖族來犯,結界外會萬雷齊發,將天魔外魔震得魂飛魄散、形神俱滅。結界內應當是風和日麗,雷絕計不應該打在鵲山上,你們,可看仔細了?”

  白沐陽和婉如對視一眼,白沐陽道:“雷的確是在莊中炸的,還把,還把,”看了一眼師父,鼓足勇氣說道:“把阿卉從天山帶回的一條小龍給炸傷了。”

  華陽沉吟半晌沒有說話。又問起金翼的事,問得十分仔細。

  杜婉如見華陽表情,想起一件往事,隱隱擔心起來。白沐陽見妻子麵上表情不對,有點莫名其妙。

  藍擁雪見華陽對金翼的事似乎比問玉瑤的事情還上心,問道:“師父,玉瑤和算兒……”

  華陽看了看幾個徒弟,道:“帶我去看看瑤兒和算兒。我們再去山頂看看上次炸雷的地方。”

  幾人來到冰窖,藍擁雪一進冰窖就鼻子發酸,跟在華陽後麵,悄悄擦了擦眼淚。

  華陽看了玉瑤和神算子,並未多說。又吩咐帶自己去看金翼和玉婆婆。

  藍擁雪見師父沒說什麽,十分擔心,跟在華陽後麵,張了幾次嘴,終於決定等師父全部視察完了再說。對白沐陽說:“我留下來陪玉瑤一會。”

  杜婉如柔聲道:“這邊要料理一下,沐陽你帶師父去吧,我陪陪藍師弟。”

  藍擁雪擺手:“不用不用。”

  白沐陽以為杜婉如怕藍擁雪一個人呆著太傷心,便道:“我帶師父去就行了,婉如你陪師弟,幫玉瑤,整整頭發衣物吧。”

  藍擁雪鼻子又是一酸,不再推辭。

  華陽真人和白沐陽走了,藍擁雪坐在妻子和兒子冰凍的身體麵前,潸然淚下。

  杜婉如輕輕地幫玉瑤梳頭。

  藍擁雪麵色淒然,握著妻子冰冷的手,輕聲道:“師妹,師父回來了,你有救了。”

  婉如輕輕說:“眾生皆難逃五劫。生死之事無非過關而已。”

  本來道教中提倡樂生悅死,認為死即回歸自然,不必傷感。好人死了能到上界,壞人又墜入輪回。藍擁雪聽了卻十分不悅:“師父都回來了,你還說這些話作什麽?”

  婉如想了想,又柔聲道:“我的意思是,過得此關,天高地闊;此關不過,無非忘卻前生,繼續修行而已。”

  藍擁雪十分狐疑:“你究竟是什麽意思,你覺得師父沒有法子救玉瑤?”

  婉如嘴角動了動:“我沒什麽別的意思。人力總是敵不過命數。”

  藍擁雪和婉如其實從未見過華陽救人,華陽真人一向宣稱華陽門重修道不重修術,因此從來不親自教徒弟們法術。他的幾個徒弟均出身名門,在入華陽門之前就各自有各自己的絕學,入了門後,華陽並未教他們什麽茅山術,但也不反對他們互相切磋。因此幾個師兄弟互相學了不少東西,白家祖傳的是醫術,幾個同門各學了些皮毛,藍家祖傳的是易,教給了玉瑤和玉琪。朱家祖傳是的堪輿和搬山術,卻因種種原因,隻教了玉琪。

  此時聽婉如這樣一說,藍擁雪也擔心起來,又問道:“難道你覺得師父沒法子救玉瑤?”

  婉如道:“我是說,莊中這麽多病人,想來,想來,不能同時施救。”

  藍擁雪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師父會選擇先救那魔族洗骨人或者玉辰君的小老婆,而不先救自己的徒弟?為的什麽?”

  婉如不敢看藍擁雪的眼睛,望向窗外,輕聲說:“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