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坐聽荒城長短更
  蓴之低著頭慢慢走回鵲廬,似乎聽到了奇怪的動靜。幾隻烏鵲突然撲楞楞地飛起來,呱噪地飛向夜空。蓴之覺得有點奇怪,平日裏,這些烏鵲日暮即歸巢,這個時辰應該已經睡沉了,怎麽會突然躁動?身不由己往前走了幾步。

  此時,突然有人從後麵把蓴之一拉。

  蓴之嚇得差點大叫起來,被身後那人迅速捂住了嘴。

  蓴之感覺捂住自己嘴唇的手柔若無骨,有股淡淡的墨香。知道此人沒有惡意,而且剛剛用過筆墨。

  他點點頭,輕輕扯扯自己臉上的手,身後那人慢慢放開了。

  蓴之扭頭一看,站在自己身後的居然是玉琪。她以目光示意蓴之向前看,蓴之看了半天,才分辨出,在前麵一株鬆樹的樹頂烏鵲的鳥屋邊,背對蓴之和玉琪,蹲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苗條,長發飄飄,象是個女人。

  蓴之再細看,差點叫出聲來,那是玉瑤!她深更半夜蹲在樹上做什麽?

  隻見玉瑤低著頭,雙手似乎捧著什麽東西,悉悉索索好一會,抬起頭來。

  玉琪拉拉蓴之,二人迅速地閃到一株大鬆樹後。玉瑤環顧了一下四周,躍下樹來,悄無聲息地向安泰閣走去。

  待她走遠,玉琪示意蓴之留在原地,躍上樹去查看情形。

  蓴之悄悄探頭看去,見玉瑤手裏捧著個鳥巢,裏麵有兩個空的鳥蛋蛋殼和一隻不知被什麽動物吃剩下的小鳥骨架。玉琪臉色十分難看,按玉瑤剛才的動作分析,這應該是她剛剛吃的。

  蓴之見了那蛋殼和骨架,腦中如電光火石一般,瞬間知道發生了什麽。

  待玉瑤走遠,玉琪神情異常嚴肅,壓低了聲音問:“在青丘山究竟發生了什麽?”

  蓴之心頭清明,卻實在說不出口:“這,這是……”

  玉琪道:“狐妖對我姐姐用了奪心術?”

  當下讓蓴之把在青丘山的遭遇再說一次,蓴之慢慢回憶述說,不過仍然隱瞞了小鬆鼠馬立的事和在不晝木中遇見蕭子軒的事。

  玉琪麵色慘白:“也就是說,這個人並不是我姐姐,而是一隻狐狸精?”

  “我,我不知道。想來,想來,”蓴之嘴唇蠕動著,半天說不出話。

  玉琪自出生起就沒見過父母,自幼與姐姐相依為命,玉瑤於她亦姐亦母,亦師亦友,此時聽到這個壞消息,心中煎熬無法言說。她對蓴之說:“你先回房歇息,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她豎起雙眉:“我會把你關到古墓裏,你永遠出不來。”

  蓴之雖然能理解玉琪想保護姐姐的心情,但聽她這樣威脅,心中不是滋味,覺得自己被輕賤了,淡淡道聲:“我知道了。”

  玉琪見他臉色,嘴角動了一下,算是表示微笑,不由後悔自己魯莽粗魯:“逗你玩的,我怎麽會把你關進全是死人的古墓。你保密就好了。”

  蓴之心想,你這解釋還不如前一句好聽。點點頭也不答話,轉身回房。

  玉琪知道自己焦灼了,暗暗歎了口氣向藏書室走去,心想:師父,你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啊!連蓴之為什麽會在這個時間來園子裏逛都忘記問了。

  鵲莊這兩日表麵平靜,內裏暗潮湧動。各人各懷心思。

  白沐陽總是鑽在後山,不知在研究什麽。阿妍阿卉專心練功,天寶每日盼著啞叔回來商量要不要種尋親花以證明自己不是曼陀公子。

  這天,天寶和阿妍套近乎:“阿妍,我看莊中種滿了藥材,你房中應該沒有插過鮮花。在我家鄉,太平花和長春花特別多,特別是長春花,好看極了,一年四季都開著,所以又叫月月紅。花有紅色、白色、淡紅色,特別出奇的是,白色的月月紅要種在曬不著太陽的地方,一旦它見著了太陽,就會變成紅色。如果種些在院裏,你每天一推窗就能見著,能聞著花香,是多麽雅致的一件事,閑了剪幾枝回房插著解悶也好。”

  阿卉很感興趣,拍手道:“我想起來了,以前有個叫節孝先生的最喜歡長春花,他寫過《長春花五首》,我記得一句:誰言造物無偏處,獨遣春光住此中。要是把莊裏都種上這長春花,肯定非常漂亮!一年四季都有得瞧,我還可以照著花兒畫個夠呢,天寶哥哥,你會種嗎?”

  “會,我會種的。隻不過,我現在沒有種子,不知啞叔在哪裏?什麽時間回來?能不能叫烏鵲報信,讓他帶些長春花種子回來?”

  阿卉還沒說話,阿妍瞪了她一眼,轉頭對天寶冷冷地說:“藥氣比一切的花香都雅。神仙采藥燒藥,高人逸士也種藥治藥,這世間最妙的一件東西就是藥,最雅的香氣就是藥香。你別亂種東西,回頭把土地弄壞了種不出藥來,白沐陽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阿卉吐吐舌頭。

  玉琪和蓴之默默觀察玉瑤,覺得她的行為舉止總是有說不出的奇怪。但細看,又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她中了奪心術。玉琪拿些小時候的事情試探她,總是被她各種搪塞敷衍了過去。

  藍擁雪見玉瑤神色恍惚,叫她多休息。玉瑤也說在地牢中受了驚,要安神。

  到了第三天,玉琪忍耐不住,偷偷去問藍擁雪:“姐夫,我姐姐回鵲莊後,可有何不同嗎?”

  藍擁雪一愣:“何出此言?”

  玉瑤回莊後,作為丈夫的藍擁雪覺得玉瑤在房帷之內前所未有地異常熱情,但並未細想,認為她隻是經曆了生離死別後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此刻聽玉琪這樣一問,麵上一紅,微不自在:“是有點不同,但,也不算不同。”

  玉琪卻不依不饒:“到底哪裏不同了?”

  玉琪盯著藍擁雪:“其他的呢,還有什麽不同?”

  藍擁雪想起這幾日床幃間的旖旎風光,麵上又是一紅:“精神沒以前好了。”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這天夜裏,天寶和蓴之躺在床上各自想著心思,窗外有兩隻烏鵲小聲說話,天寶聽到一隻公烏鵲說:“玉瑤仙子定是在青丘山中邪了。回莊後天天半夜來偷鳥蛋吃。今夜我們要打醒十二分精神,防止她看上咱家寶寶。”

  “老公,那俺們要不要搬家?”

  “這麽多蛋,往哪搬?”

  “那你先睡,俺盯著,若是玉瑤來了,俺叫你起來,一起將她趕跑。”

  天寶聞言大驚,不由從床上坐了起來。

  蓴之發現了他的異樣,聽到窗外烏鵲的叫聲,想起馬立說過:天寶已經能聽懂鳥語,是鵲莊消息最靈通的人。想了想道:“大哥,你覺不覺得這莊裏很多事情咱們都不知道?”

  天寶一驚,想起上次蓴之突然出現在啞叔小屋前的事情,似乎他有所指?嘴上打著哈哈:“哪有什麽事情不知道?就這幾個人。師父讓我們跟著玉琪師姐好好練功,咱們好好練就是了,等他回來才好教我們些真本事。”

  蓴之不接他的話,又繞了回去:“你說,這些烏鵲在園子裏天天飛來飛去,是不是沒有事情能瞞得過它們?”

  “想來……是的。”

  “如果世界上有什麽藥,吃了就能聽得懂鳥說話就好了,那我們就知道鵲莊所有事了。”

  天寶又是一驚,心想難道自己聽得入神,被他猜出自己能聽懂鳥語?

  “就算有這種藥,想來,效力也不會太久,就象上次那粒吃了會學鳥叫的藥一樣,幾個時辰後就無效了。”

  蓴之見天寶避而不談自己能聽懂鳥語的事,完全忘了結拜時相互約定的從此吉凶相照、禍福相依、死生相托的誓言,心中一冷:“大哥所言極是。”心想,人遠不如小元和馬立可親。

  兩人各懷心思,默默無語,許久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蓴之心中有事,睡得十分不安穩,半夜迷迷糊糊地覺得有點不對勁,一機靈,翻身坐了起來。

  天寶並不在床上,不知去了哪兒。

  蓴之出了睡房,發現園子裏十分安靜,平日裏能聽到的蟲鳴鳥叫,通通沒有了。安靜得有點不祥。抬頭望去,一隻烏鵲都沒有,與平日情形不同,十分詭異。

  望望腳下,一條細細的白線通向前方,蹲下一看,白線由一粒粒米組成,不知是誰灑在這裏,又要做何用處。回頭望望,那米似乎是從園外開始灑進來的。想來有人做法令烏鵲和小動物們失去覓食能力,以防它們將米吃了。這人到底是誰,灑米在此的目的是什麽?

  蓴之順著米路一直向前走,居然一路走到了平日裏練功的山頂。在鬆林中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定睛細看,天寶正躲在一棵樹後麵,聚精會神地望著前方。

  蓴之向前一看,又是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