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莫向光明惰寸功
  天寶不在鵲莊的三日間,白沐陽為了救那名中了溶骨術的年輕人,已經幾晝夜沒睡了,想盡辦法終於令他止了血,但還沒找到讓他恢複健康的法子。萬試萬靈的神藥金桃膠也毫無用處,他的骨頭仍然軟綿綿的象棉花糖。人也沒有任何意識,他就是一坨有溫度有心跳的人形棉花糖。但又不能冰凍他緩解病情,因為冰凍會讓他的皮肉爛得更快。

  白沐陽倔勁上來了,卷了個鋪蓋到無患閣與病人同室而居,把所有的醫書都搬了過去。婉如怕丈夫生病,一直守在旁邊伺候。

  藍擁雪和玉瑤在冰窖守著兒子,心思忐忑。阿妍和阿卉、蓴之每日自去練功。因此沒有人對天寶和啞叔回莊太過關注,更沒人發現天寶和啞叔都與從前完全不同了。

  天寶能聽懂鳥語後,世界對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廣闊大門。但他坐忘更難了,在湖邊打坐時,聽著湖邊各種小鳥的聊天聲,浮想聯翩,經常笑出聲來。

  蓴之對當日在集上沒有追上天寶一事十分愧疚,也不好意思提醒他。

  這日幾人在湖邊打坐,兩隻烏鵲看他們練功,在旁閑聊:“我得說那個大一點叫天寶的,是我見過的最蠢的少年。”

  “真的麽?哈哈哈。可是他這麽蠢還想得美,你瞧他看阿妍小姐的眼神,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

  “癩蛤蟆為什麽不能想吃天鵝肉?”

  “自然是因為天鵝美,蛤蟆醜。”

  “誰說的?我覺得天鵝根本不及你美貌之萬一。這句話該改成癩蛤蟆想吃烏鵲肉。”

  “哎呀,討厭啦!”

  天寶聽得瞋目切齒。阿卉見了,輕聲問姐姐:“姐姐,天寶哥哥好象要走火入魔了?”

  “他這不是走火入魔。”

  “那是什麽?”

  阿妍在阿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阿卉格格笑著拍拍天寶:“天寶哥哥,你是不是想出恭?”

  每日飲食仍是兩餐鬆子,一餐黃色蘑菇,玄見果再也沒見過。天寶餓得頭暈眼花,更沒心思練功了。蓴之悟性好,打坐次次都能坐忘,學習練功加飲食配合,漸漸步履輕快,眼神清亮,象個小道童的樣子了。

  杜婉如抽空檢查了一次兩人的練功進展,嘴上沒說,心裏卻覺得天寶進展龜速,實在太笨。有次忍不住問白沐陽:“有沒有讓人變聰明的藥方?”

  “聰慧一事,實為天賦決定。用藥將一蠢笨如牛之人改造得聰慧伶俐,豈不是逆天而行?昔日周文王……”

  婉如見丈夫又將長篇大論開講,忙打斷他的話:“有這種藥方嗎?”

  白沐陽說:“夫人,你知不知道打斷別人的話,是一種很失禮數的行為?”

  “那你到底會不會配?”

  “想來世上並無此藥方,否則,世上哪還會有蠢人?但是,如果能想法子配一昧開慧湯出來,定然十分有趣!比如把豬變得比猴子聰明!”說著說著,白沐陽手舞足蹈起來:“我去試試。”

  杜婉如搖搖頭,知道丈夫是頑童心態,最愛試驗新藥,不過有些主意在實現前他就忘記了。從此不問,也不再查看天寶的進度。

  天寶樂得逍遙,於是每夜待蓴之睡了,就溜出房,下到山腳的園子啞叔的小屋裏去。

  啞叔長相粗豪醜陋,實則滿腹經綸,博古通今。他教天寶識字讀書,讓他讀的第一本書卻不是《三字經》、《弟子規》、《幼學瓊林》,而是司馬遷的《史記》。

  啞叔最愛《史記》:“讀史是最快的明智之法。太史公曠世之才,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千載之下讀來,英銳之氣和昭然文采兀自虎虎生威。最難得是的,太史公從不為尊者諱,不為親者諱,不為賢者諱,此書稱得上高視千載。”

  雖然天寶聽不明白啞叔對《史記》的評價,但十分喜歡史記中生動傳神的故事,那些王侯將相、士人食客、先秦諸子、遊俠刺客的故事給了他巨大的震撼和啟迪,因此,他識字讀書十分刻苦。

  除了學習史記,啞叔還教天寶練劍。啞叔教的功夫屬天劍門軟劍派,講究以氣禦劍,因此每日天寶的功課也是練氣。華陽門的道術打坐講究虛空,放空身子放空頭腦,讓自己的身體成為空空的容器,使氣息與天地共振。而天劍門則講究內煉神丹,引丹田之氣在周身流轉,再以凝神之法將內息加強,將功力聚集於丹田,再控製這種功力於劍術上,與華陽道術的練法剛好完全相反。

  天寶自己發現了這一本質區別,心想華陽真人自己都沒成仙,那練習他們的道術成仙至少要百年吧?反而練習天劍門的劍術更快變成有本事的人,不如練成劍術再練習道術,豈不是一舉兩得。

  當下白天的練習做樣子,晚上練功,打坐時正好睡覺。

  啞叔不知從哪學來了一手好廚藝,特別是點心做得好,他見天寶日日隻是食用鬆子蘑菇,便在晚間準備些點心,獎賞學習認真的天寶。天寶和蓴之本來差不多胖瘦,回莊十日後,體重氣色都明顯有了區別。

  玉琪不在,玉瑤接手了天寶和蓴之的教學任務,她不再讓天寶和蓴之獵鳥,而是每日帶著孩子們拜過文昌帝後便開始講道。因為孩子們程度不一,便根據各自水平選擇不同的書來講。

  蓴之發現,阿卉極其聰明,幾乎是過目不忘,阿妍雖然也很聰慧,但比妹妹差了一點兒。不過她非常認真,阿卉卻玩心極重,因此學得頗為馬虎。她們倆雖然年幼,卻比蓴之和天寶基礎好得多,因此,下午仍舊練功,而蓴之和天寶以道學一竅不通,玉瑤叫他倆這段時間下午以自己讀書為主。

  蓴之原本聰慧,此時想盡快學成好替父親報仇,學得異常認真,進展神速。

  天寶識字不多,道藏更看不懂,聽了幾天後,覺得實在枯燥,心裏覺得背這些勞什子道藏沒什麽用,加上晚上在啞叔那邊學習,經常一坐下就開始打磕睡。玉瑤心中不喜,對他隻是搖頭,幹脆讓蓴之在課餘教他識字,說待識字多了再背。

  蓴之對婉如交給自己教天寶識字讀書的任務十分認真,每當天寶開始瞌睡,蓴之耐心地等他睡上一小會,便會推醒他教他識字背書。

  有一日天寶實在困得睜不開眼睛,說:“你別管我了,你自己讀吧。”

  蓴之望著天寶,問道:“大哥,你肯留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麽?”

  天寶在心裏說:“我天天看見阿妍,還想練好功夫,找到母親,保護她,從此不再讓任何人打她。也不讓任何人欺負我。”嘴上卻說:“我沒有地方去啊。”

  蓴之認真地說:“你可聽過‘男兒欲遂平生誌,六經勤向窗前讀’?”

  天寶一梗脖子:“自然聽過。”

  蓴之笑笑:“那就好。”出門撿了一堆小石子堆在案前,“得罪了。”

  “你,你要用這些石子做什麽?”

  “若你倦了,可小憩一刻,若犯懶不讀,我便用石子打你的頭。”

  天寶猶豫猶豫地答應了,心裏卻有點不以為然,心想我躲到書架後麵睡,你還怎麽打我?

  誰知蓴之說到做到,隻要天寶睡著了,不管他在藏書室的哪個角落,蓴之信手拈起的任何一顆石頭,以隨身帶著的金彈弓發出,都能準備無誤地擊中他。

  有一次天寶躲到書架後麵去睡,蓴之彈出來的小石子,居然在天花上一彈,拐了個彎,彈中了天寶的鼻子,把天寶嚇出一身冷汗。氣衝衝地走到蓴之麵前,蓴之抬眼望著他:“大哥,現在是讀書的時間。”

  天寶見他氣度從容,自個兒先矮了一截,沒好氣地說:“我根本看不懂這些,你自己好好讀便是。管我作甚?”

  蓴之正色道:“大哥,我們在鵲莊吃住,並無付出,受人恩惠,終歸是要還的。我聽白夫人說過,華陽門有個劍陣,喚作北罡七星陣,需七個人持劍擺陣禦敵。何況師父也說過,將來重煉雲瞳需你我之力,目下華陽門人丁並不興旺,若有朝一日需你我組陣,無論我們中的誰功力不好,都必會引致組陣失敗,拖累他人性命。所謂同心山成玉,協力土成金便是這個意思了。當然我也有私心,我希望可以早日重煉雲瞳,我好離開鵲莊去報仇。”

  天寶見蓴之一臉正氣,大義凜然,不由又是羞愧又是感動:“我知道了。”

  自此再也不敢偷懶,即便聽不懂,也硬著頭皮狂背道藏,漸漸發覺,背道藏的作用十分神奇,那些尚不明其義的語句在頭腦中一浮現,便能迅速平複情緒,心情寧靜。漸漸有了些許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