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直把疏狂渡幽夢
  天寶擠出人群後,慌不擇路往來時的路跑。

  他穿過花叢來到湖邊。湖水一望無際,湖麵上有風吹來,甚為涼爽,天寶見無人跟來,心情稍稍平複,在湖邊細沙上坐了下來。掏出另一粒蠟丸細看,心想會不會真的是解藥呢?又想,再吃一顆,說不定真的會變成鳥。

  此時頭上鳥叫,天寶抬頭看看,頭頂有幾隻白鳥在飛,還有幾隻在湖麵上飛,心想還是收起來好,萬一被什麽精怪鳥獸搶走了,自己豈不是一輩子不能說人話,那將來要對阿妍姑娘說話,隻能嘰嘰喳喳叫,她怎麽聽得懂。又想若有天見了母親,怎麽告訴她父親臨死的情形?叫麽?歎了口氣起身,心想還是該盡快回到鵲莊,興許白莊主有辦法呢。

  天寶慢慢走回頭。心道不知道超級鳥聲比完了沒有,自己有沒有得到賞金呢?如果回到剛才人山人海的現場,自己當場變成一隻鳥,應該會被當成妖怪抓起來吧。想想把袖子卷起來看,見手臂上並未長出羽毛,身上也不癢了,才慢慢放心,心想可能藥效過去了。

  走了幾步,心想得試試自己的聲音如何了,張嘴輕輕叫了一句自己名字:“天寶,袁天寶。”聲音卻仍是鳥叫。隻得泄氣地閉嘴。頹唐地坐在路邊的石頭上,見花澗集上仍是人頭攢動,心想阿卉和蓴之師弟不知在做什麽?

  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花叢走過來,笑咪咪地示意天寶跟自己走。正是啞叔。

  天寶見到啞叔,很想抱著他大哭一場,扯扯他的衣服,指指自己的嘴。輕輕叫了一聲。

  啞叔咧嘴笑了起來。

  天寶內心五味陳雜,雙頰發燙,低著頭跟在啞叔後麵。心想,如果別人吃了這鳥藥,也象鳥一樣叫,大約我也會笑。

  啞叔突然立定,轉身比劃了半天,天寶才明白他的意思,從懷中取出剩下的一枚蠟丸,遞過去。

  啞叔掰開蠟丸,將鳥心取出,示意天寶張嘴。又取下腰間葫蘆,舉到天寶麵前。

  天寶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就著葫蘆中的酒把這藥丸吃下去,心想我不能聽你的,無論如何也不肯張嘴。

  啞叔比劃了半天,天寶仍不肯吃,啞叔有點急了。

  天寶鼻子一酸,委屈全湧上心頭,嗚嗚地哭起來。

  但他很快就不哭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哭聲也是鳥叫。

  啞叔咧嘴一笑,比劃了一下,意思是叫他不要著急,又將藥丸和葫蘆舉到他嘴邊,再次示意他吃下去。

  天寶看著啞叔熱切的目光,心想,你哪知道這是什麽啊,就逼我吃。

  啞叔象猜透了他心思,笑咪咪地繼續讓他吃。又指指天寶的耳朵。

  看看啞叔,覺得他不象要害自己的樣子,心想再壞還能壞到哪去?眼一閉,心一橫,將那藥丸吞了下去。

  啞叔見他聽話,高興得小眼睛閃閃發亮。又遞過葫蘆來。

  天寶接過葫蘆,大喝一口。那酒初入口時味道極淡,旋即在口中爆發,轟地一下,天寶懵了。

  緊接著,耳朵開始發癢,癢得天寶要叫出聲來。

  啞叔突然伸手在天寶背後點了兩下,將天寶橫放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天寶全身穴道點了十幾個,天寶全身酥麻難耐,說不出的難受。眼睜睜地看著啞叔的手掌緩緩壓上自己的頭頂。心想,完了完了,這是要打死我了。

  啞叔的手掌十分溫暖,一股暖流從頭頂注入天寶的體內,化做一股熱氣,在自己的五髒六腑間流走,全身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耳朵也不癢了。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過了一會,竟睡著了。

  天寶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駝在一匹白馬背上,被啞叔牽著走在一條山道上,問道:“啞叔,咱們這是回鵲山麽?”

  啞叔回頭咧嘴一笑,天寶這才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猛然想起睡著之前,啞叔讓自己吃了那粒藥丸,並在自己身上運功,想來是啞叔把自己治好了,一下從馬背上一下直起身子:“我怎麽又會說話了?”

  啞叔笑咪咪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天寶心想,難道他想告訴我,我的耳朵也和原來不同了麽?

  “啞叔,咱們現在是回鵲山麽?”

  啞叔搖搖頭。

  “那咱們去哪兒?”

  啞叔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指指前麵的路。

  眼見問不出什麽了,天寶隻得閉嘴。

  啞叔牽著馬,慢慢向前走,山路上十分安靜,陽光穿過樹葉在路上和啞叔身上搖曳。樹葉的清香時時傳來。

  天寶突然覺得很安心。想起了小時候跟在父親後麵回家的情形,自從母親走後,寧靜的生活節奏被打亂了,父親變得憤世嫉俗,動不動就揍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安心的感覺了,天寶覺得自己好笑,居然在一個並不熟悉的白家啞奴身上找到了回家的安心。

  啞叔一直沒有回頭,天寶想起睡著之前他在自己頭頂運功的情形,那種溫暖、全身舒坦的感覺實是前所未有,想想自從父親去世後,自己日日都有奇遇,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

  走著走吧,山路漸漸越來越潮濕,慢慢到了一個山穀裏。山穀中落著多年積累的厚厚的葉子,腳底軟綿綿的。

  又走了數十丈,山穀漸漸收窄,兩邊的懸崖越靠越近,最後擠在一起,勉強能容一人側身過去。

  啞叔指指右邊一小塊草地,示意天寶把馬牽過去吃草。自己則從石塊中擠了過去。

  草地上開著不知名的小花,天寶覺得,能聞到清草的芳香,會正常地說話,真好啊。忍不住輕輕哼起小時候母親唱過的《竹枝曲》來。

  馬兒吃了一會草,天寶扭頭去看啞叔,發現他還沒回來,於是也從石塊中擠了過去。

  石塊後另有世界。眼前豁然開闊,山兩邊的懸崖長滿青苔,向中間延伸,然後粘在一起,彎成一個弧形,如同一個倒放的葫蘆一般。天寶心想,如果這山是活的,我們這是自己進了它肚子裏了。

  但是啞叔不知所蹤。天寶四下打量,發現右邊懸崖上斜斜長了一株巨大的樹,啞叔灰色的身影在那陡峭的懸崖之上手腳並用,爬得飛快,天寶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原來這啞叔深藏不露,有一身好輕功,他上去要幹嘛?想叫他又不敢,生怕自己叫了,啞叔分神掉下來。

  啞叔瞬間爬到那棵樹旁。天寶看不清他到底在幹什麽,心想難道那樹上藏著什麽寶貝,神奇的果子之類?這麽危險,總不是為了掏鳥蛋吧?

  這時,頭頂飛過兩隻小鳥,嘰嘰喳喳地叫著,天寶心念一動,覺得鳥叫聲與平時不同,因為自己能聽懂鳥語了,兩隻小鳥說的說:“有人偷娃娃,有人偷娃娃!重睛鳥,有人要偷你的娃娃!”猛地想起蓴之說過,公治長不僅能說鳥語,而且能聽鳥語,想來,自己剛剛吃下去的藥丸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