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鬆林鵲聲水連天
  當夜無話。

  蓴之回房睡了沒多久,天就亮了,玉琪在門外輕扣木門叫二人起床。

  二人急急起來,天寶動作極快,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搶先開門將玉琪引進來。蓴之見他殷勤,低了頭慢慢把床單扯平,將放在枕邊的彈弓放入懷中,去把窗戶推開。窗外空氣清新,樹木的清香隨風而來,烏鵲在空中飛來飛去。

  蓴之深吸口氣,精神為之一振。聽得天寶在背後殷勤地搬椅子,和玉琪閑扯,頓了一頓,見天寶的床沒整理,順手幫他扯扯被子,拉平床單,才回到桌邊和玉琪說話。

  玉琪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衫子,粉黛不施。她的皮膚晶瑩雪白,像要滴出水來一般,俏臉上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清澈。

  蓴之心道:“美目盼兮四個字大約是為她造出來的。”

  天寶跟玉琪回莊後,玉琪是易容的,當時她曾替他袪妖氣,但燈光暗,又在療傷,雖然距離近,也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此時他怔怔地端詳著玉琪精致的五官,心想,這與自己在山道和密林上見過的黑衣姑娘完全是兩個人啊。

  玉琪見二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大大方方道:“這便是我本來的模樣兒。吃東西吧。”在桌前坐了下來,取出兩株形如同人手的紅色植物遞給二人。

  蓴之臉紅了,心想這玉琪生得鍾靈毓秀,行事舉止卻如同青年男子一般大大方方,毫不扭捏,頗有丈夫氣,奇的是,兩種氣質在她身上毫不違和,看著十分舒服。

  蓴之接過那植物,見它生得如同小兒手掌一般,皮膚肌理無一不象,甚至還有手指甲,逼真之極,奇道:“這是什麽?”

  “此物名為玄見果。食之於修行有益,我們都吃的。”

  天寶用手抹了抹,一口咬下去,那玄見果甘美鮮嫩,又脆又甜,竟停不下口,於是不停地吃下去,邊吃邊說:“師弟快吃,這個果子真的很好吃。”

  蓴之見他吃得香甜,嘴角流出紅色的汁液,仿佛喝了人血一般,覺得怪誕。將玄見果用袖子擦了又擦,才舉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竟然苦澀無比,差點吐了出來。

  玉琪見他表情怪異,微微一笑:“玄見果於修行有益,內心甜蜜者食之會覺得十分香甜,內心愁苦之人食之味苦。如果某日你食之無味,離化骨成仙就不遠了。”

  天寶問道:“那天天吃,很快就能成仙?”

  “玄見果樹一年長一片葉子,每長四十九片葉子才能開一次花結一次果,因此極為珍貴,雖然對修行大有好處,但數量稀少,因此偶爾才能品嚐一次。你們倆運氣好,正好昨日啞叔收了幾個回來,我和白師兄都吃過,便讓給你們了。”

  天寶聽完甚為後悔,心道不該吃那麽快,應該慢慢品嚐。

  蓴之心中感動:如此珍貴之物,玉琪和白沐陽讓自己和天寶兩個人吃,的確是把自己和天寶當師弟愛護了。於是忍住苦澀,默默不語努力吃完。

  食畢,玉琪帶著二人往山頂而去。

  一路上空中都有烏鵲成群結隊地飛來飛去,仔細觀察,似乎七隻一組,排列成隊,井然有序。

  “這些鳥好似在排隊一般。”天寶上次進莊時是晚上,離開得又早,也是第一次見此情形。

  玉琪道:“它們在播種、捉蟲和灑水。”

  天寶和蓴之看得心曠神怡,讚歎不己。

  “師父不喜歡有閑雜役人在莊裏。鵲山一共三個大園子,不訓練它們根本不可能照料得過來。即便如此,這些鳥也僅能負責種藥澆花捉蟲,日用之物均需定期到莊外購買。”

  蓴之心想:莊裏定有秘密不能為外人所道。又想,若是自己能學會這馴鳥之術,那找完顏亮報仇豈不容易:“這鳥是如何馴服的?實是神乎其技。”

  玉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和訓練人差不多。不過多費些功夫。”

  蓴之覺得她的眼神通透,仿佛看透了自己所想之事,心虛地不再追問。

  天寶心情愉悅,心想鵲山在外人眼中看來是神仙之地,現如今自己也是莊中一員了!這些天自己從一個假裝趕屍的走私小販,如同做夢一般,就到了這由烏鵲播種灑水的鵲莊中,現下正跟著一個神仙般的師姐去練功,實在是幸運之極!胸中生出自豪,昂首挺胸向前走。

  玉琪體態纖細,身姿卻瀟灑,步履極快。天寶走慣山路,蓴之走得有些吃力, 十分勉強才跟得上她。兩人都走得熱氣騰騰,玄見果的好處顯現出來,迅速地化成熱量,在周身上下滾動,十分舒服。

  三人向山頂攀爬, 漸漸聽到鳥語,聞到植物的清香。走近一看,是一大片鬆林,穿過鬆林,又越過一個小山坡,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壯闊無比的景色。隻見初升的太陽從對麵山峰探出頭,給山峰和天上的雲彩描上了耀目的金光。天上流雲掠地,陽光閃耀,鬱鬱蔥蔥的鬆樹林生機勃勃,樹杆樹葉都變成了金色,金燦燦地在清風中招搖。

  鬆林邊有一大片空地,目之所及之處,一泓碧水綠意幽幽,仿佛一位沉睡的仙子。湖麵泛起薄霧,不知名的白色鳥類從湖麵掠過,阿妍身著白衫站在湖邊吹笛,阿卉仍是一身紅衣紅裙,坐在地上聽姐姐吹笛子。笛聲清幽,仿若天籟。

  三人慢慢走近。一曲吹罷,阿妍回眸嫣然一笑。天寶心裏泛起溫柔的漣漪, 怔怔地看著阿妍,心道:“阿妍真好看。”

  阿卉瞧見天寶呆若木雞,撿起一片石塊,迅速在細沙上畫了一張臉。畫中之人正是天寶,他眼睛正直勾勾瞪著前方,十分傳神。阿妍瞧了,撲哧一笑。

  天寶十分難堪,臉紅紅地低了頭。玉琪用手輕輕一拂,沙地上的畫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輕咳一聲:“青雲青玄,坐下來。阿妍、阿卉,你們到那邊去用功。”

  阿妍應了,帶著阿卉走到離湖更近一點的地方,盤腿坐定,開始練功。少頃,額頂冒出縷縷細煙。

  蓴之聽到玉琪這樣稱呼自己,心裏覺得怪怪的,本想說叫蓴之就好了,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玉琪緩緩道來:“各門各派修身的法子十分多,有行氣、導引、內觀、存想、服食、辟穀、外丹、內丹等等,哪種最好最正宗,各門各派爭論不休,已有數百年之久,尚未分出勝負。可是我想,大道至簡,古之為道者,莫不為自然,世事無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那麽我們修行,也可以按這個法子,由簡至繁。再按萬物歸三,三歸一,二歸一,一歸道的法子,由繁至簡,至極至反至順後入道。”

  蓴之默默聽著沒說話,天寶聽不太懂,但努力地想把玉琪說的每一個字都背下來,兩個人都很認真。

  玉琪又說,佛教有雲,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我們也可取來一用。當下教了二人打坐呼吸,與天地共頻的法子,囑二人每日晨起即到湖邊呼吸水氣,吸收天地精華,持之以恒。

  天寶腦中一會空空如也,一會胡思亂想,激烈地思想鬥爭:要不要把白漪影說的話告訴莊裏的人,好提前防範?阿妍這時在想什麽呢?

  蓴之心想,玉琪敢融匯貫通各派各教精華,大大方方說出來,單這份見識,已超過許多宗師了。當下由敬生畏,認認真真按玉琪說的心法打坐,可口中玄見果的味道仍在,十分苦澀。越想把思緒放空,越容易被幹擾,腦中盡是舊時在中都與父親相處的情形,間或想起小元的安危,想到在生死關頭與朱碧相約來世再見,無力與焦灼感深深地籠罩了他。強行把思索拉開,卻又想起白沐陽昨夜說的話,心想,若白沐陽所說屬實,當時華陽在觀中閉關,幾個徒弟都在華山,那揭了雲瞳上符咒的,會不會是華陽真人自己?隱隱覺得這個謎團裏,可能藏著件極大的秘密。自己似乎被卷進了一樁大秘密中,這個大秘密定與華陽叫自己和天寶重回華陽門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