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薄雲濃霧愁永晝
  朱碧低聲道:這是華陽真人的大徒弟白沐陽的鵲莊。此山名為鵲山,華陽真人的大徒弟白沐陽是此莊莊主。鵲莊分為鵲苑、鵲廬、鵲舍三處,共三個園子。山腳的園子是鵲苑,也就是三人所處之所。遙遙望去,山頂那座鵲舍是養鵲的地方,種了些喜陽需要沃肥的植物和藥草。最大的園子是山腰的鵲廬,周邊的植物都珍貴異常,人間難得一見。

  蓴之舉目望去,鵲苑周圍佳木蔥蘢,一汪清泉自山頂流入園中,如一條白色珠鏈一般,蜿蜒而來,又於花木深處曲折流出。園中種滿蓴之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鬱鬱蔥蔥的樹木上停滿了黑色的鵲鳥,園內有一座小木屋,屋外一池碧水,碧水邊有仙鶴翩躚起舞,蓴之看得呆了。想起有次和父親閑聊,說起黃河北岸有座扁鵲山,又稱鵲山。戰國名醫扁鵲退隱江湖後在此山中隱居煉丹,收了幾個徒弟,在山中種植種種奇珍異木,也時時下山遍遊九州尋藥。那山終日濃霧繚繞,山周環繞著鵲山湖,湖水浩蕩無邊,山水相連。過去有想求道成仙之人去找這山,蕩舟水麵,看似很近的鵲山,卻總也劃不到山腳,個個悻悻而歸。想來便是這山了。

  華陽微笑道:“我們進去吧。”

  朱碧和蓴之跟在華陽後麵,朱碧輕聲道:”園子的大門上,種了一株護門草,有生人通過就會大聲叫罵,你別怕,捂著耳朵快點兒過去就行了。”

  蓴之心道這可真奇了。過那草木搭成的門時,抬頭望去,門上果然有一株奇怪的植物,隻有兩片花瓣,花瓣中間有一張巨大的嘴,三人通過之時,果然發出震耳欲聾的罵聲,和人聲一模一樣,即使捂著耳朵,也被震得心驚肉跳。

  華陽真人笑道:“這草還真是聲如洪鍾。”

  三人立在園中,蓴之腳下有一種草,結的果子和麻雀一模一樣。路邊有兩株大樹,樹上的花一朵朵開出來,一開出來立即變成蝴蝶飛走了,蓴之不由驚歎。

  不遠處有一種象大蒜一樣的植物,葉中心抽出一根長長的條,莖端開花,花呈白色,花心橙紅,香味極清新,聞之令人為之一振。

  朱碧輕聲道:“這是柰祗花,特別好吃。”

  蓴之腹中饑餓,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天空中飛著成群的黑色小鳥,象喜鵲,又不太像。

  “這是什麽鳥?”

  “這是鵲山特有的烏鵲,品種經過真人的大弟子白沐陽改造過。”

  “改造?”

  朱碧道:“白莊主是醫家聖手。”

  “他們來了。”

  蓴之抬頭望去,果真有四人自半山腰的小路上飛速而來。一會就到了麵前。

  華陽撫須道:“這是大師兄白沐陽和夫人杜婉如,這是二師兄藍擁雪和玉瑤。”

  蓴之吃了一大驚,原來二師兄和玉瑤便是神算子的父母,不由麵上一紅。白沐陽是個黑黑矮矮的胖子,夫人杜婉如卻是個天仙一般的人物。

  藍擁雪和玉瑤向他微微皓首,蓴之見二人神色平靜,心下頓安,想來神算子尚在人世。激動之餘又想起小元已不在身邊,血酒也在古墓內遺失了,無法將那血酒送給神算子,不由暗暗神傷。

  又偷眼看朱碧,她麵上仍是淡淡的,不由懷疑在古墓中發生過的事情是不是做夢?朱碧見了蓴之熱切的目光,麵上一紅,又微微一笑,蓴之才稍稍心安。

  華陽向眾人介紹蓴之:“這是青玄。”

  幾個人頓時激動起來,藍擁雪失聲道:“他是青玄師弟?”

  華陽點點頭。玉瑤發出一聲低呼,與丈夫對視一眼,均想:“好在上次沒有傷他。”

  白沐陽顯然是個性情中人,見了蓴之十分激動,紅了眼圈,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好,好。找到了就好。”

  蓴之略不自在,道:“蓴之,我叫施蓴之。”

  白沐陽將眾人迎上半山腰的鵲廬。為了照顧蓴之,眾人走得均很慢。華陽邊走邊問白沐陽近日功課,白沐陽垂著手,恭恭敬敬地小聲回答。藍擁雪和玉瑤並無表情。

  朱碧邊走邊小聲告訴蓴之:“真人一共七個徒弟,入門之前,大徒弟白沐陽學的是懸壺之術,他妻子杜婉如出身無量山天劍門,擅長劍術。二徒弟藍擁雪是占卜世家藍家的大公子,和四徒弟玉瑤是夫妻;我父親是三徒弟朱修遠。真人的五徒弟叫玉琪,是玉瑤的親妹妹。你是他的關門弟子,叫做青玄,還有一位六弟子,叫青雲。”

  一會功夫就上了半山腰,白沐陽將三人迎入一座高大的黑色建築中,近前一瞧,蓴之驚歎不己,原來這巍然而立的龐大建築竟以一根根的整木築成,極其雄偉。進得屋內,見根根原木直聳入梁,鬥拱交錯,陽光和清風自木隙之間滲入,十分舒適。

  朱碧輕聲說:“這些全是無患木。”

  “無患木是什麽意思?不會生病的木頭?”

  朱碧笑道:“捉妖師以無患木擊殺百鬼和魑魅,世人以此木刻成神像可驅鬼。因此叫做無患木。患應當是憂患的意思。”

  蓴之認真地問道:“此處很多鬼怪麽?”

  “當然不是。白莊主懸壺之術十分高明,世間罕見,有些難治的病人,他會帶回來醫治。這山中多瘴氣。無患木可避瘴氣。病人生病時體質虛弱,邪氣容易入侵,住在這樣的房子中,是非常安全的。因此,鵲廬中收治病人的地方就叫無患閣。”

  眾人坐定,一個形容醜陋,麵上有數道刀疤的下人端上一盤桃子,蓴之見那桃極大,隻隻都有二三斤重的樣子,輕聲問朱碧:“這是桃麽?”

  “是吧,好象是叫勾桃。”

  一個身著白衫的少女端著茶具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蹦蹦跳跳的紅衣小女孩。

  那少女美麗驚人,十四五歲模樣,身材修長,鵝蛋臉杏仁眼,白衣上繡著一朵淡淡的山茶花,身上也是花香。她的眼睛和少婦長得一模一樣,但她的眼睛更為明亮,蓴之歎道:中原的女子果真鍾靈毓秀。小女孩才七八歲,紅衣紅裙,脖子上掛著個碧綠碧綠的竹哨。梳著兩個小抓髻,雙眼圓溜溜的,唇邊兩個淺淺的酒渦,也是玉雪可愛。

  “這是白莊主的兩個女兒:白阿妍、白阿卉。”

  那少女行了禮,自去一邊煮茶,女童一步三蹦跳到眾人麵前,吃力地從盤中捧了一隻極大的桃,送到華陽真人麵前:“師祖,你吃這個,這個是我親手摘的。”

  眾人見她天真可愛,都笑起來。白夫人嗔道:“這孩子。師祖不吃這些的。”

  華陽真人指指蓴之:“阿卉,你將這桃送給那個哥哥吧。”

  叫阿卉的女童看看華陽,又看看蓴之,麵上表情十分舍不得,但仍聽話地把手中的桃送到蓴之手中。

  那桃芳香撲鼻,蓴之腹中饑餓,但眾人均未開吃,因此他仍坐得筆直。可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蓴之麵上一紅,華陽真人笑道:“吃吧。”

  那桃極清甜,並無平日見過的桃子的脆爽,入口即化,甘美的果汁順著喉嚨下滑,周身清爽,好吃得讓人想把舌頭一齊吞進去。

  阿卉坐回自己座位,眼睛不眨地盯著華陽真人。華陽真人扭頭對她微微一笑,阿卉突然起身,走到母親身邊,低聲和母親說了幾句話。

  華陽真人微笑道:“那些雲瞳碎片收得還妥當嗎?”

  藍擁雪和白沐陽對視一眼,驟然起身,一齊拍向華陽真人。白夫人子迅速將阿卉拖到身後。

  這下變故太快,蓴之大吃一驚。

  華陽真人向上飛起,浮在空中,笑道:“你們這些不肖徒兒,怎麽打起師父來了?”

  白沐陽吼道:“何方妖孽敢到我鵲莊撒野!”

  那華陽真人格格一笑,顯了原形,竟是個十分漂亮的男孩,比阿卉大一點,隻得十一、二歲,眼珠與蓴之在古墓中見過的青衣人一模一樣,是紫色的。

  朱碧忙拉著離他最近的蓴之向後一躍。

  蓴之反應過來,這男孩八成就是古墓中青衣少年口裏的小主人。難怪在古墓中他來得那麽快。

  白沐陽大怒:“華陽門與你們魔族素無糾葛,你幻化為我師父,是準備和正道開戰麽?”

  男孩說:“沒有啊,我最近悶得狠,出來玩玩。”大眼睛眼波流轉,望向小女孩:“阿卉,你這麽聰明,一下就看出我不是華陽,不如跟我去我家玩玩吧。”

  那男孩速度奇快,一眨眼功夫已到杜婉如麵前,伸手去扯阿卉。

  眾人皆驚叫起來。

  屋裏亂成一團,全部人都撲了上去。男孩身子滑得象泥鰍,轉了幾轉,杜婉如忙護著阿卉跟著他一起轉。

  阿妍心急,拔地而起,自他頭頂躍下,抓住男孩衣領向上提,小男孩被拎著離地而起,仰頭一看,長嘯一聲,瞬間變臉,阿妍一下見到了自己最恐懼的東西,嚇得失聲驚叫,冷汗直飆,小男孩趁機一掌打過去,阿妍口吐鮮血,呯地落到地上。

  阿卉嚇得尖叫起來。

  白沐陽又怒又急,大吼一聲撲上去,抓住男孩的肩膀,那男孩扭頭一看,麵露凶相,眸子突然變成血紅色。杜婉如失聲叫道:“沐陽小心!”幾個人同時撲上去搶救。

  一陣金色的旋風從門口卷進來,瞬間卷起小男孩和白沐陽向外飛。杜婉如根本不敢出劍,玉瑤仙子一道白綾甩出,裹住白沐陽的一條大腿,拚命向下拉。

  白沐陽被兩股相反方向力道拉扯,不由大聲慘叫。

  那小男孩在旋風中格格一笑:“喲,白莊主要被車裂了。”他的笑聲十分天真,情形卻萬分危急。

  朱碧和蓴之靠門口近,不約而同向上躍起,朱碧抱住了白沐陽的另一條腿,蓴之抱住了小男孩。旋風迅速擴大,把他們都卷了進去。

  小男孩氣力不夠,氣鼓鼓地扭過頭來,蓴之看著他的眼睛,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口燒得滾燙的油鍋和瑟瑟發抖的父親,完顏亮正喝道:“把他扔到油鍋裏去!”

  蓴之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動,喃喃道:“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