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崔家作為世家貴族,幾代賢臣都深得皇帝信任。憑借這份厚愛,崔府幾經擴建,終成如今的規模。

  後花園共分為東西兩部分,小宴所在的靜言亭位於東側的荷塘邊,不論是建築風格還是周圍的擺設草木都偏向於京城的富麗風格。

  而位於西側的花園,亭台廊外,景致處處都透露著江南水鄉的風情,秀雅景致,很是賞心悅目。

  趙瓊華帶著紫菀從靜言亭離開後,便隨步逛到了西側的花園,隔著樹影重重,她依稀看到對麵亭台中隻坐了一人。

  亭台之後,便是院牆,後麵也再無其他秀麗景致可觀賞。

  許是隔著段距離,趙瓊華隻能看到那人背對著她們而坐,身影熟悉,可她一時卻又認不出那人是誰,更是無意上前打擾。

  崔家人丁旺盛,本就還有幾位公子在朝中擔任要職,算來今日是休沐,請幾位好友來府中一敘,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此時距離她離開靜言亭出來閑逛,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趙瓊華正準備折身而返時,卻見紫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得問道:“怎麽了?”

  紫菀見自家郡主一直盯著亭台的方向,目光遊移,也隨著趙瓊華看過去,片刻後才終於反應過來,聞言後她忍不住在趙瓊華耳邊提醒過一句:“郡主,亭中那人好像是謝二公子。”

  趙瓊華轉身離去的步伐一頓,聞言詫異地又回頭望過去,與此同時,她便聽到謝雲辭一句調侃的話。

  “我倒是沒想到,郡主竟然沒能認出我,還多虧郡主身邊丫鬟的提醒。

  謝雲辭滿是戲謔無奈地開口,說話間,他起身拍拍袖袍,指尖還夾著一枚棋子,“瓊華郡主若是得空的話,不如來陪我下盤棋如何?”

  “……”

  自那日馬場失約之後,趙瓊華以為謝雲辭有特別重要的事,之後也沒著人多打聽他的消息,確實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地見到謝雲辭。

  再遇的情景還如此的讓人……尷尬。

  “謝公子既然開口相邀,瓊華也自當相陪。”趙瓊華訕訕一笑,打住折身回靜言亭的想法,走過去在謝雲辭對麵落座。

  幾次有緣相遇相處下來,謝雲辭也摸清楚趙瓊華的喜歡,見她落座,他笑著抬手收住長袖,為她斟滿一杯。

  “那日事發突然,雲辭無故失約,讓郡主撲空是我不對。在此雲辭就向郡主賠個不是,定然沒有下次。”

  趙瓊華接過茶盞,抬眼凝視著謝雲辭,不出意外地發現了他眼下的淺淡青黑,即便已經有過掩飾,但那種疲憊到底是無法徹底遮掩住的。

  那日柏餘一番誠切解釋,加之趙瓊華這段時日與謝雲辭幾次接觸,也能察覺到他雖然紈絝,但並不是一個會輕易失約的人。

  而且柏餘最近還時不時托人替謝雲辭送禮過來,美曰其名是在賠罪。

  況且,在別人眼中謝雲辭許是真真切切的紈絝子弟,整日裏不務正業,隻知道在戲樓聽曲兒,茶樓青樓取樂。

  但幾次接觸下來,尤其是謝雲辭對她說的那些似有若無的話,她依稀能察覺出謝雲辭絕對不像他表麵所表現出來的那般。

  有事嘛,她很能理解的。

  “謝公子不必如此,忽然有事失約,瓊華也不是刁蠻任性的性子,自然是可以理解的。”趙瓊華閉口不談方才的事,說罷後自顧點頭抿了一口茶盞裏盛著的茶水。

  似是覺得回味不夠,她沒忍住又多嚐過幾口,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茶水,為何還有桂花清香,好像還有一種淺淡的酒味?”

  與純粹的茶香酒香相似卻並不相同,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並不糟糕,甚至還有點好喝?

  趙瓊華自詡品嚐過不少清茶,佳釀也偷喝過不少種,對這個的口感卻著實陌生。

  謝雲辭輕笑一聲,收起散落在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回著趙瓊華的疑惑:“不愧是郡主,見多識廣。”

  “這是我在江南的朋友最近送來的,聽說是他鑽研了許久的成品。我嚐著味道尚可,正好拿來讓郡主你嚐嚐。”

  趙瓊華點點頭,又順著問過謝雲辭幾句,應和著他的話。

  方才說著是來陪謝雲辭下棋,兩個人隨口聊著,在他將盛有白棋子的棋簍推過來時,趙瓊華也並未推卻,順手接過撚起一枚白棋。

  一局剛開始,棋局正中已有黑子,她這是第一次和謝雲辭下棋,一時也不清楚他下棋的路數,隻能暫且按照自己的習慣來,而後再觀局勢變,隨即應對。

  不想在她白子入局,尚且和黑子糾纏了三五次時,謝雲辭忽然毫無預兆地問了她一句:“日前那封信郡主可拆開看了?”

  “啊?”

  趙瓊華正一心研究著謝雲辭下棋的路數,乍然聽到此問,隻下意識發出一聲疑惑,而後才想起謝雲辭所指的那封信。

  無非是那封金箔為飾、火漆作封的信箋。

  隻是這幾日她忙著處理許錦湘和許周氏,自回府後隻是把那封信隨手收起來,尚未拆封,哪裏會知道裏麵寫的什麽?

  看出趙瓊華不加掩飾的驚訝和心虛,不用她多說,謝雲辭就已經明了答案。

  不加猶豫地落下黑子,他一手支頤,頗有幾分意趣地望向趙瓊華,“那想來,輕花節時郡主答應要繡給臣的扇袋,也沒有下文咯?”

  趙瓊華一時無言,接他新棋的同時又不住看向他腰間所係的扇袋,並蒂花開,加上細致唐草紋的修飾,襯得扇袋更為精巧,又免於落俗。

  和那次輕花節相逛時係在他腰間的扇袋相比,又是一個新樣式呢。

  謝雲辭看起來親和,骨子裏到底還有幾分桀驁不羈在。他相貌俊朗,看起來芝蘭玉樹的,這樣的人,最是容易引得小姐芳心暗動。

  坊間各式傳言裏,謝雲辭都不知道有幾位紅顏知己了,何必執著於要她的扇袋?

  趙瓊華收回視線,轉而與謝雲辭四目相對,她宛然一笑,雙手放在下頷處,微微歪頭,有些調侃又有些無辜地發問:“謝公子有不少紅顏知己,又何必非要我的扇袋呢?”

  “我看公子腰間的新扇袋繡工甚好,寓意也討喜,應當也是最近新得的吧。若讓我繡,我可不一定能繡得出這麽好的扇袋。”

  “兩相對比之下,這虧我可不吃。”

  這下被問得愣怔的人換成了謝雲辭,聽完趙瓊華的話後,他先是一陣不明所以,回神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聲音清越,透露出無法言喻的愉悅,一聲一聲又像是輕敲在趙瓊華心裏。

  片刻後他才止住笑聲,抬手吃掉趙瓊華兩枚白棋,好笑地望向她,“道理倒是都讓你給占去了。”

  又是說他的扇袋荷包有紅顏相贈,又是明裏暗裏說自己繡藝不精,借口推脫。

  可他見著五皇子腰間日日佩戴的那枚荷包繡工甚是好看,處處細致精巧,哪有半點繡藝不精的模樣。

  像是再沒了下棋的興致,謝雲辭很是隨意地將手中的黑棋都扔回棋簍中,“聽郡主這話,似乎郡主還對我有不少誤解。”

  “我雖然紈絝慣了,但也是潔身自好的。那些紅顏知己,郡主平日裏還是少聽流言,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不妨直接來問我。”

  似乎還覺得自己說得不夠透徹,謝雲辭又隨手解下係在腰間的並蒂蓮的扇袋,翻個麵,迎著趙瓊華複雜的目光推到她麵前。

  “這扇袋可是我在錦羅坊買的,郡主合該認得才對。”

  趙瓊華確實是認得的。

  京城中有名氣的布坊繡莊並不少,為了讓自家更有辨識度,也為了避免會與其他繡莊的繡品弄混,每家繡莊便都會在繡品上繡上自家獨一無二的標識。

  既不影響繡品的美觀,也不會與別家弄混,可謂是一舉兩得。

  接管錦羅坊這段時日,她也做過不少功課,隻一眼便能認出這扇袋的確是出自錦羅坊。

  隻不過方才她隻能看到繡有並蒂蓮唐草紋的正麵,這標記一般都在背麵,這才難以得見。

  回想起自己方才那番話,趙瓊華不禁扶額,心虛說道:“這確實是錦羅坊的扇袋。”

  對麵,謝雲辭一笑,但他似乎還沒有放過趙瓊華的意思,繼續開口為自己辯解道:“雲辭平日裏雖也會結交不少朋友,但卻著實沒體會過什麽是紅袖添香。”

  “至多也是和郡主像這般下下棋,話話閑聊罷了。”

  “所以,郡主是不是應該多送我一些扇袋荷包、玉佩書畫之類的加以彌補?”

  趙瓊華正想應他前半段話,賠不是時,聽到他後半句話時卻又立刻停下來,屬實是有幾分無奈。

  又忍不住在心裏暗暗說了自己幾句。

  她若是想的話,明明在皇宮裏她都可以橫著走,遇見誰都絲毫不膽怯,卻偏偏幾次都在謝雲辭這裏被堵得啞口無言。

  這種經曆,屬實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次是本郡主唐突了,之後本郡主定會為謝公子好好做幾件心儀的物品,隻當是賠禮道歉了。”趙瓊華懂得分寸,說完道歉的話,她拿起並蒂蓮的扇袋,端詳片刻後又問道:“不知謝公子對於扇袋荷包、書畫都有什麽偏好?”

  配飾向來因人而異,書畫亦然,她對琢玉之道絲毫不通,便直接回避掉謝雲辭這一要求。

  現下問清楚,也好過到時候她憑自我感覺來做省事得多,也更能契合謝雲辭的喜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謝雲辭眯眼一笑,眼尾上挑,像極了得逞的小狐狸。

  他看向趙瓊華衣擺上的花紋,心下有了主意,正要開口時,不遠處便傳來了崔珩喚他的聲音,“雲辭,別睡了,祖母還在壽安堂等著你過去。”

  謝雲辭一口氣堵在心口,未說出口的話當真隻能就此終了。

  崔珩詢問過小廝,聽說謝雲辭來了西花園,他這才尋了過來。

  從前謝雲辭還和崔家親近的時候,他也喜歡待在西花園,玩累了就在亭內小憩片刻,他便理所當然地以為謝雲辭今日又在西花園躲懶。

  直至他出聲,再度走近時才察覺到亭台內不止謝雲辭一人,在他對麵好像還坐著一位……小姐??

  今日好像,晚瑤確實在靜言亭那邊宴請了不少世家小姐。

  難不成這些小姐中有謝雲辭的舊時?

  要是被外祖母知道,就又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了。

  懷著好奇和試探的心思,在走近亭台之際,崔珩還特意放輕了腳步,想要一探究竟。

  卻不想謝雲辭沒有半點想要配合他的念頭,還不等他踏上階梯時,謝雲辭揚眉一笑,“瓊華,這是崔珩。我的好表哥,你之前應當見過的。”

  瓊華?

  崔珩聞言差點一個踉蹌。

  在京中世家小姐中,這個名字除卻趙瓊華這位郡主,崔珩絕不做第二人想。

  更別說,謝雲辭還喚得如此親昵。

  這兩人的關係何時這般好了?

  收起亂七八糟的疑惑心思,崔珩整理好儀態,上前行禮,“臣見過瓊華郡主。”

  趙瓊華抬手示意他起身,“見到本郡主,崔侍郎似乎不怎麽高興?”

  “臣不敢,隻是臣祖母想見雲辭,這才讓臣前來傳話。不曾想竟會驚擾到郡主。”崔珩聞言,嘴角一抽,垂頭回著話。

  本就是一句玩笑話,趙瓊華也沒打算多有計較。

  上次在茶樓,她無意聽到崔珩與謝雲辭的談話,就已經知道謝雲辭的外祖母十分記掛他。

  “不至於驚擾。既然崔侍郎是來尋謝公子的,瓊華也不多作打擾了。”

  說罷,她就準備起身向謝雲辭告辭,卻不想謝雲辭先她一步起身,“那郡主先在西花園賞景,雲辭與表哥先行離開了。”

  行至崔珩身邊,謝雲辭還沒忍住推搡他一把,好讓他快點走。

  “謝公子,你的扇袋。”趙瓊華點頭,正要應聲時卻瞥見石桌上並蒂蓮的扇袋,在謝雲辭正巧經過她身邊時,她也起身把扇袋遞過去。

  謝雲辭垂眸看向扇袋,思緒卻忍不住飄遠,並蒂蓮的繡紋栩栩如生,而現在也正好是荷花醒綻的時節,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結出一株並蒂蓮花。

  及時收斂,他回握住趙瓊華的手,好讓趙瓊華徹底握住扇袋,卻把握著分寸,一觸即離。

  “不必了,就當是我先送給郡主的小禮物了。希望郡主這次別再食言。”

  微微點頭致意後,謝雲辭便和崔珩一同離開了亭台,朝著崔家後院走去。

  把這個從錦羅坊買到的扇袋送給她,卻又從她這裏敲走好幾樣扇袋荷包,甚至還有書畫。

  謝雲辭這筆人情做的還真的是絲毫不虧呢。

  趙瓊華摩挲著指尖,仿佛方才的溫熱觸感還在,回神後又被他這句話氣笑,卻又無話可說,最後隻好把扇袋先係在自己腰間佩戴著,等回府後再取下收好。

  出來這好大一會兒,掐算著靜言亭那邊的動靜也該結束了,她便沒在西花園這邊多做停留,轉而帶著紫菀回了東園。

  通往後院的青石板路上,崔珩與謝雲辭並排走著,卻時不時回頭望向西花園,似乎是在探究著什麽。

  謝雲辭看向他,沒好氣地開口:“看什麽呢?”

  “你和我實話實說,你和瓊華郡主到底是何時認識的?”崔珩抿唇,到底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謝雲辭的性子他這個做表哥的清楚得很,那位瓊華郡主是什麽人,他也多有耳聞。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竟然還能心平氣和地下棋???

  想起方才被打斷的事,謝雲辭還有些心意難平,見崔珩一副想問到底的模樣,更是沒了什麽好脾氣。

  抬腳踢了崔珩一下,謝雲辭有些不耐煩地開口:“與你何幹?禦史台的那些大臣還不夠你應付的嗎?”

  還有事沒事來管他。

  方才早不來晚不來,就他最會看時機。

  “走了,外祖母還在等著,我不同你拖延了。”

  說罷,謝雲辭加快腳步,直接甩開了崔珩好幾步。

  方才謝雲辭那一腳沒用多少力氣,隻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個腳印。

  喜怒不定,心思難測。

  人還難伺候。

  崔珩俯身拍掉衣袍上的腳印,嘴裏嘟囔著幾句,搖搖頭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