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套
  把嬌貴的公主放到京郊親自去下田種地,體驗民生民苦,且先不論七公主會如何,但在這上麵,趙瓊華確實占了理。

  即便是賢妃也沒辦法說什麽。

  皇後娘娘都能親自做的事情,七公主又為何不能?

  謝雲辭這明擺著一邊看戲還不忘點評兩句的行為,讓五皇子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謝二公子,這是金鑾殿,不是外麵戲樓。”

  七公主的事,再怎麽離譜他也都隻能瞞下去,不能壞了自己妹妹的聲譽。

  謝雲辭一個外臣,如今能進金鑾殿看著就已經是皇恩浩蕩了,他竟然還想幹涉此事。

  謝雲辭拍拍衣袍,“雲辭自然知道這裏是金鑾殿,我隻是就事論事罷了,五皇子不必如此激動。”

  “瓊華郡主說的倒也沒錯,也省得五皇子再費心思了。”

  “你……謝雲辭,本殿……”五皇子深吸一口氣,還想再反駁謝雲辭,為七公主爭取到一線生機時,趙瓊華忽然開始鼓掌。

  清脆的掌聲回蕩在金鑾殿裏,尤顯突兀。

  “謝公子還是懂情理明是非的。”趙瓊華停下動作,轉而望向五皇子,“五殿下,七公主如此刁蠻無禮,其實說白了你作為兄長也不是毫無責任。”

  “做錯的事說錯的話,總該會有代價的。沒有什麽是能輕描淡寫過去的。”

  上一世如果不是七公主從中挑釁,她和哥哥不會落到如此生疏的地步,許錦湘也不會得到機會,和五皇子暗通款曲,直至把她送給南燕太子。

  說她遷怒也好,算賬也罷,上輩子的債,她總歸都是要一筆一筆討回來的。

  要想和許錦湘算總賬,就要先折掉七公主這個翅膀。

  五皇子見她態度如此篤定,深諳她性子吃軟不吃硬,他便軟下態度,和趙瓊華打著商量:“瓊華,今日錦月得罪你是她不對,我在這裏替她道歉,你就別和她計較了。”

  “之前你不是想出京玩嗎?過幾日我陪你去如何?”

  這是在賄賂她,還是在好心“施舍”她?

  趙瓊華低低笑幾聲,笑聲中是說不出的自嘲意味。

  出京去玩,五皇子這句話若是放到從前,她定是十分歡喜的。別說是原諒七公主,便是讓她去請旨賜婚都行。

  隻可惜她從那般虛妄的情愛中清醒過來,不會再上五皇子的當了。

  甜言蜜語,不過是五皇子用蜜糖謊言鑄成的一把利刃,手起刀落,破碎一地的是她的昭昭情衷。

  “方才殿下問謝公子,如今瓊華倒也想問五殿下一句,可還記得這裏是金鑾殿?”

  “舅舅平日裏最厭惡官員私下行賄,予以好處。殿下既然已經入了朝堂,又為何明知故犯呢?”

  趙瓊華向前傾身,微微靠向五皇子,聲音不大不小,卻可以讓全殿的人都聽到。

  “郡主,有些話不可亂講。”賢妃一驚,趕忙喝住趙瓊華,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而後打著圓場,“本宮知道最近你和齊修有些矛盾,但過幾日就好了。今日回去本宮替你好好教訓教訓他。”

  一邊挽回著局麵,賢妃還一邊悄悄觀察著玉階之上的仁宗。

  還如同從前一般,仁宗一手扶額,手上還撚動著佛珠,作思考狀。

  仁宗這副模樣,賢妃最熟悉不過,以前有嬪妃鬧事鬧到金鑾殿或者坤寧宮時,仁宗也是這樣一言不發,隻是聽著,轉著佛珠。

  等到所有人都說完之後,仁宗才會發話。

  目前還是這樣,說明仁宗還沒被趙瓊華的隻言片語帶走,沒對五皇子起疑。

  賢妃想著,兀自鬆了口氣。

  “哦,原來不能說五殿下。”趙瓊華恍然大悟,堵得賢妃一口氣不上不下。

  這個趙瓊華,怎麽幾日不見,慣會顛倒黑白了?

  “那就說說我吧。”她接著話,一手抓著垂落鬢邊的流蘇,一下一下玩著,“賢妃娘娘,我隻把五殿下當做自己的哥哥,妹妹和哥哥之間能有什麽矛盾呢?”

  “隻是就事論事而已。我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五皇子的,娘娘也不必擔心我會壞了殿下的名聲。”

  “今日的事,和娘娘、五殿下都沒關係。七公主做錯了事,就該有代價。相信皇後娘娘也會秉公辦事的。”

  謝雲辭聞言,抬眼看了趙瓊華一眼,而後低聲問著七皇子,“你這表妹,好像突然開竅了一樣。”

  “看樣子聰明伶俐了不少。”

  “她本來就不傻。”

  淑妃就坐在兩個人旁邊,聽到兩個人的話,她輕咳了兩聲,給仁宗身邊的徐公公使了個眼神,開口說著。

  “確實,瓊華和五殿下算是兄妹,哪裏會有隔夜仇呢?賢妃姐姐這話就誤會了。至於七公主今日的事,既然皇上和皇後娘娘都在,臣妾就也不插手了。”

  皇後也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轉而詢問著皇上:“此事畢竟事關瓊華郡主,不知皇上怎麽看?”

  賢妃見皇後這般,臉上雖然維持著笑,暗地裏卻在咬牙。

  交給皇上,以皇上對瓊華郡主的偏愛程度,七公主定然討不著好。

  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趙瓊華在理,七公主也沒能把局麵掰回來。

  皇後可真是,知道不給自己惹麻煩。

  “就依著瓊華說的,讓她去京郊住一個月,好好體驗體驗民生。”片刻後,仁宗才開口,蓋棺定論。

  七公主一聽急了,連忙站起身,“父皇,你不能因為趙瓊華一兩句話就這樣懲罰我,我也是你的女兒啊。”

  越說她越覺得委屈,一想到要去京郊種一個月的地,她就感覺眼前一片昏暗。

  她哪裏做過這種事情,從小到大,她拿著繡針刺繡時賢妃都怕她不小心紮傷了手,如今去種地,她哪裏受得了?

  “父皇,從前趙瓊華那般不懂禮,還頂撞夫子、逃學,您不也隻罰她抄書嗎?兒臣把農書抄五十遍如何?”

  “兒臣不想去京郊。”

  早知道會是現在這個結局,她今天上午就不會去翊坤宮找趙瓊華了。

  不然哪裏會落到這般境地。

  “七公主,知錯就改善莫大焉。”趙瓊華上前幾步,輕輕拍了幾下七公主的肩膀,“若是你同我一樣,知道改錯的話,就不會再有下次了。”

  七公主冷哼一聲,甩開趙瓊華的手,“趙瓊華,少在這裏假惺惺的。要不是長公主早就去世了,你真當以為你能在後宮橫著走嗎?”

  她母妃對她說過,父皇疼愛趙瓊華,不過是想在趙瓊華身上彌補長公主的童年罷了。

  長公主已逝,父皇這份對自己妹妹的追思,又能持續多久?

  遲早都是要被趙瓊華揮霍一空的,到那時,趙瓊華仍舊是要由她磋磨的。

  今日之仇,她遲早都是要還給趙瓊華的。

  聽到七公主的口不擇言,賢妃大驚,正要怒斥七公主時,仁宗就已經拿起桌案上的奏折,直直朝七公主扔了過去。

  正中她額頭。

  “放肆,長公主是你姑姑,你還敢妄議長輩!瓊華真是沒說錯,賢妃是該好好管管你了。”

  皇帝動怒,殿內眾人紛紛起身跪下,七公主也閉上了嘴,不敢出聲。

  “你去京郊待一個月,宮中有人跟著你,這個時節該種什麽種什麽,不懂就去抄一遍農書,兩個月後再回來。”

  “賢妃教導無方,罰俸三個月,最近沒事就別亂跑了。”

  這是要關她禁閉的意思……

  賢妃臉色一白,但還是接了旨意,讓七公主不要再說話。

  “行了,都回去吧。瓊華、老七還有雲辭,你們三個留下。淑妃到偏殿等著朕。”仁宗擺擺手,揉著眉心。

  皇後應是告退後,賢妃便也帶著七公主和五皇子退下,許錦湘也跟在七公主身後,一言不發。

  隻偶爾看五皇子幾眼。

  “母妃,兒臣還想在殿外等等瓊華。”金鑾殿外,五皇子作揖,同賢妃打著商量。

  他不信趙瓊華說的話都是真的。

  什麽叫做不想嫁他,和他隻是兄妹而已?

  明明前兩天她還送了他一個荷包,怎麽轉眼間就對他如此疏離……

  因著七公主的事,賢妃正火大,見五皇子還這般執著於趙瓊華,一時間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堵著,讓她很是難受。

  她幹脆拂袖,帶著七公主就回宮,“隨你,但你別忘了母妃養你這麽大,不是讓你追著趙瓊華跑的。”

  許錦湘見五皇子這般,上前兩步,柔聲勸道:“堂姐今天可能也是見機行事,殿下別太放在心上。”

  “姐姐許是怕殿下為難,這才主動與殿下撇清關係,免得淑妃娘娘和陛下遷怒於您,讓您受了無妄之災。”

  說著,許錦湘瞄了一眼係在五皇子身上的月白色荷包,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樣式。

  她手拿帕子,掩唇笑了兩聲,“說起來,我想起來還在府裏時,我去瓊華苑看姐姐,還見到姐姐在繡荷包呢。”

  畢竟是女兒家的事,她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姐姐不想讓我看,我也沒看到樣式,隻記得是個月白色的,倒是和殿下腰間這個顏色很是相近。”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滿,似是而非的話才更能讓人浮想聯翩。

  趙瓊華還在金鑾殿,她怎麽說,趙瓊華也都是聽不到的。

  五皇子順著許錦湘的話,低頭看了看腰間的荷包,仔細揣摩著她的話,片刻後忽然明朗,茅塞頓開。

  說不定趙瓊華正是此意,許錦湘是她堂妹,兩個人朝夕相處,定是最為了解對方的。

  “今日多謝許小姐開導,我就在這裏等著瓊華。許小姐日後若是有事,憑借著今日之情,本殿也定會能幫就幫。”

  許錦湘含蓄一笑,朝五皇子福身,“殿下折煞我了。我自然也是希望殿下有成,與所愛之人成親。”

  “承許小姐吉言。”

  這邊許錦湘在勸導著五皇子,七公主不甘心地跟在賢妃身後,一回頭卻看到許錦湘和自己皇兄聊得正盡興,兩個人臉上還都掛著笑。

  那笑容落在她眼中,尤為刺眼。

  七公主咬牙,握了握拳頭,走到賢妃身邊,小聲提議著:“母妃,我想讓錦湘陪我一起去京郊別院。”

  “正好我們兩個互相之間也有個照應。”

  *

  “瓊華啊,你這幾日在善學堂學得怎麽樣?有沒有其他想學的?”

  金鑾殿內,仁宗溫聲詢問著趙瓊華的意見,如同平常人家的長輩一樣關心著趙瓊華的近況。

  “舅舅,我在學堂都挺好的,夫子待我也很好。昨日周夫子還誇我學得不錯,是個有慧根的人。”趙瓊華坐著,一邊回著仁宗的話,一邊摸出糕點來嚐著。

  善學堂是宮中特意給京中貴女準備的學堂,自北鄴立國後便沿襲了下來,雖然平日裏課程不多,但涉獵範圍卻很廣。

  並不拘泥於女訓佛經之類的。

  前世趙瓊華被長公主和淑妃強行送到善學堂,不管上什麽課她都能睡著,頂撞夫子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

  後來她都不去善學堂,直接到京郊馬場跑馬射箭,即便淑妃怪罪,她也是一副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想學習的模樣。

  到最後淑妃自顧不暇,她當時樂得自在,卻也是半點本事沒學到。

  這一世她重新入宮,進到善學堂學習,強忍著睡意好好聽了幾日下來,雖然難免會感到困倦,卻也慢慢喜歡上這種充實的感覺。

  短時間內她也說不出來還想學什麽,不過她想做的倒真的還有一件。

  趙瓊華拍拍手,回著仁宗的話,“舅舅,我能不能偶爾去躺京郊的馬場?半個月一次也可以。”

  “一直讓我待在宮中學習,然後回府讀書,我會好無聊的。”

  雖然學習也很重要,但她也還是想玩的。

  跑馬射箭這種,即便舅舅不答應,她也是會想辦法偷偷溜出去的。

  “騎射啊……”仁宗皺眉,頗有幾分為難模樣,片刻後和趙瓊華打著商量:“舅舅答應你可以,不過舅舅得找一個善騎射的人教你才行。”

  善騎射的人教她?

  趙瓊華疑惑。

  鎮寧侯府世代領兵,男子各個驍勇善戰不說,騎馬射箭的功夫更是一等一的好。

  她的騎射是父親和哥哥親自教的,雖不說學了個十成十,但平常在馬場跑肯定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哪裏還用得著別人教她?

  不過既然舅舅都答應她了,雖然隻是給了她一個正大光明跑出去的借口,但她也不能拆台。

  於是趙瓊華便順著仁宗的話問了下去:“不知道舅舅請的是誰來教瓊華?”

  仁宗指了指七皇子那邊,趙瓊華便也順著方向望了過去。

  她剛想說原來是表哥時,隻見七皇子往後退了一步,好讓謝雲辭的位置更加明顯。

  玉階之上,也傳來了仁宗的聲音:“雲辭,你意下如何?”

  趙瓊華微微眯眼,總感覺像是自己聽錯了一般。

  謝雲辭……來教她騎射?

  不會吧。

  她以往隻知道謝雲辭喜歡喝酒聽曲兒,偶爾還能唱兩句,是個會享受的主。

  沒人說過他擅長騎射啊……

  她也從來都沒聽說過。

  謝雲辭……他真的行嗎?

  趙瓊華胡思亂想著,隻覺得金鑾殿內一片寂靜,仁宗和七皇子都不出聲,弄得她有點心慌。

  她正想要開口打破沉默時,突然聽到不遠處謝雲辭的話。

  “郡主放心,臣的騎射,教郡主綽綽有餘。”

  趙瓊華:“……”

  而後這才反應過來,她方才不小心把心裏話也說了出來。

  還正好被謝雲辭聽了個清清楚楚。

  她臉一紅,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