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不喊將軍夫人說不過去了吧
  “姑娘,姑娘!”

  隨著一陣腳步聲的靠近,帶著哭音的清晰喊聲傳來。

  “是翠槐!”衡玉雖激動,仍不忘壓低聲音。

  蕭牧身上的戒備感卻未消除:“再等等……”

  衡玉點頭。

  二人無聲留意著洞外的動靜,直到有更明確的交談聲傳入耳中——

  “暗道出口處有燒過的炭灰,且看血跡,將軍和吉畫師必然是出了暗道的……多半就在這附近,再仔細找找!”

  “敬勇,你帶人去東麵……”

  是印海的聲音——

  蕭牧身形放鬆下來,微轉回頭,垂眸看向衡玉,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對她道:“死不了了。”

  衡玉也露出絕處逢生的笑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放下袖箭,轉而去扶他:“我扶侯爺出去!”

  “不必,我自己可以走。”

  看著對方站都站不甚穩的身形,衡玉於心底無奈歎氣。

  果然,這世間比女媧補天石還要硬的東西,便是男人的嘴了。

  衡玉無視了對方的好強心,堅持將人扶住:“咱們如今也算是坦誠相待的生死之交了,且說來昨夜,不正是我將侯爺拖進這洞中的麽,你我之間還有何可見外的呢?”

  拖?

  蕭侯神色微滯。

  是拖死狗的那種拖嗎?

  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蕭侯沉默著不再試圖逞強。

  “姑娘!”

  翠槐餘光掃到山洞前有枯藤在晃動,趕忙轉頭去看,見得一身血汙的衡玉扶著蕭牧出來,既驚又喜地奔了過來。

  “……姑娘,婢子終於找到您了!”

  向來穩重的翠槐此時激動得又哭又笑,想去抱自家姑娘,又恐她身上又傷,再碰到傷口,一時手也不知往何處放:“姑娘可是受傷了嗎?”

  “印副將,王副將,將軍在這兒!”

  “將軍!”

  “將軍您沒事吧!”

  印海等人皆快步圍了過來,連忙上前將蕭牧扶過。

  跑過來的還有程平。

  他一見著衡玉就黑著臉道:“昨夜跑那麽快作何!”

  他在後麵追都沒能追上!

  “平叔受傷了?”衡玉見他也是一身狼狽,且麵上有傷痕,不由問道。

  所以,昨晚她回去尋蕭牧時,平叔也跟過去了——

  “還不是為了救你!”程平罵罵咧咧質問道:“你死了我怎麽辦!”

  四下眾人:“……”

  這看起來糙到不行的老頭子,竟如此依賴吉畫師一個小姑娘麽?

  “我順著暗道一路找來,見那一路上的血跡,隻當你已經不行了!”程平說話間已將衡玉打量了一遍,又看向蕭牧,雖仍舊繃著臉,但明顯鬆了口氣:“還好……”

  還好?!

  王敬勇瞪大了眼睛。

  他家將軍的血不是血?

  是人嗎!

  平白受到傷害的蕭牧也沉默了。

  吉衡玉不同尋常,連帶著被她選上的人也不大尋常。

  “平叔放心,我命大著呢。”衡玉趕忙對印海道:“印副將,侯爺受了傷需要醫治,咱們先回城吧。”

  印海正色點頭。

  餘下的話路上說也不遲。

  眾人很快出了山,衡玉與蕭牧一同坐上了備好的馬車。

  印海也坐了進來,甚少如此擔憂地看著麵色愈差的蕭牧:“將軍覺得可還好?”

  此等刀劍所傷,在戰場上是家常便飯,可將軍此時的身體不同往常——

  “無礙。”蕭牧隨口敷衍一句,便正色問:“如何?”

  印海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麽,又見他並不避諱衡玉在旁,眉頭微挑間,心中已是了然,便也未有遲疑地答道:“昨夜那些刺客已均被誅殺。”

  蕭牧:“沒有留下活口嗎?”

  “那些人眼看事敗,便立即自盡,動作極果斷迅速——就連在暗道中前路受阻的那三人,聽到我等追上來,也提前抹頸而亡了。”印海麵色有些凝重地道:“此番這一路人,甚至不是尋常的死士可比。”

  而這意味著這些人背後的主人,必然更加深不可測。

  蕭牧不知在想些什麽,麵上看不出起伏。

  “那些人的屍首現在何處?”衡玉忽然問。

  印海:“已被收斂下去。”

  衡玉道:“可否讓我前去看看?”

  印海微有些疑惑。

  看屍體作何?

  但見自己將軍已經點了頭應允,他便道:“待回府後,我帶吉畫師前去。”

  衡玉點頭:“多謝。”

  “此番死無對證,一時倒無法確定幕後之人。”印海繼而往下說道:“依將軍之見,此事是否為裴定的手筆?”

  這些話按說不該當著吉畫師的麵詳談,但……不試一下怎麽知道能是不能呢?

  “有一半可能。”蕭牧道:“這些刺客能混進城中,要麽是有通天本領可以瞞天過海,要麽便是有極了不得的人做為內應——”

  印海挑眉。

  還真叫他給試著了?

  “若是後者,那怕是與裴定脫不了幹係。”衡玉接過話道:“此番京師裴家族人前來營洲替裴定賀壽,若這些刺客混在其中入城,的確極難察覺。”

  印海的眉挑得更高了。

  這還不喊將軍夫人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蕭牧點頭:“且昨晚是裴定做壽之日,那些人恰就埋伏在從刺史府回侯府的必經之路——”

  民居處的大火起得蹊蹺,必然有火油助勢,這些皆需要提早準備。

  而他此前並未表露出會去裴府參宴的跡象——所以,那些人預判了他的舉動。單是此一點,便極值得深思。

  “昨晚刺史府上那手段過於淺薄的美人計,或隻是拿來作混淆視線、讓侯爺放鬆警惕之用。至於裴定的謹小慎微,或也隻是迷霧而已……”衡玉思索著道:“可侯爺和裴家有甚值得一提的過節嗎?”

  “我與裴家素無交集。”

  衡玉:“那便隻能是裴家受人驅使,為人所用了?”

  蕭牧不置可否地道:“能驅使得了裴家的,又豈會是尋常之輩。”

  甚至放眼大盛,掰著手指數一數,也隻那麽區區幾人而已。

  思及此,衡玉便暫時沉默下來。

  她此前排除而出的仇人名單,餘下者也不多了,個個也皆非尋常之輩。

  “那些刺客雖無活口,但昨晚奉將軍之命抓來的那名女使,尚待審訊——”印海道:“或能從她身上問出些什麽也未可知。”

  衡玉看向蕭牧。

  昨晚他前去裴府,還抓了個女使回來?

  彼時那美人計之後,她還道他白來一趟了,合著還是賊不走空。

  隻是這“賊”,看起來臉色好似愈發差了。

  明明馬車內燒著炭盆,方才他也喝了半盞溫水,可他看起來非但沒有半點好轉,且此時的麵色唇色甚至更蒼白了些。

  衡玉未曾表現出來,心中的不安卻比在山洞時更濃烈許多。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入城,回到了定北侯府,於大門前仍未停,直接由可供車馬通行的側門進了府內。

  馬車入府的一幕,恰落在了晏錦眼中。

  “晏郎君來得不巧,今日侯爺公務繁忙不得閑,還請郎君改日再來。”侯府的家丁客氣地對登門拜訪的晏錦說道。

  晏錦笑歎著氣:“看來侯爺近來是愈發繁忙了……那晏某明日再來。”

  家丁聽得心情複雜。

  自己都說近來愈發繁忙了,怎明日還要再來?

  這位晏郎君,說得好聽些是自來熟不見外,難聽些便是忒沒眼色了。

  晏錦施禮離去之際,看著腳下微濕的青磚地上的馬車轍痕,眼底閃過思忖之色。

  ……

  事實證明,衡玉的不安不是多餘。

  蕭牧剛入得府內,人便昏了過去。

  “……阿衡呢?阿衡可有受傷!”匆匆趕來的蕭夫人剛踏入堂中便問。

  昨晚蕭牧和衡玉遲遲未歸,她便覺得不大對勁,直到深夜才知竟是遇到刺客了!

  且那刺客非同一般,二人竟不知去向!

  她急得半刻也沒敢坐下,就這麽坐立不安地等到了現在。

  “伯母放心,我無礙。”衡玉聞聲迎上去。

  “我的兒,怎被折騰成這般模樣!”蕭夫人滿眼心疼驚詫地看著衡玉滿身血汙的模樣,握著衡玉的手:“人平安就好,平安回來就好……該是嚇壞了吧?景時是怎麽做事的,怎讓我們阿衡——”

  蕭夫人說著,聲音微頓,隱隱意識到了不對。

  阿衡這般模樣也沒顧得上去更衣,莫不是——

  “景時呢?”蕭夫人看向印海。

  前去稟話的人隻告訴她人回來了,她便急忙趕來了。

  印海猶豫了一瞬,才道:“回夫人,將軍受了傷,嚴軍醫正在裏麵診看。”

  蕭夫人察覺到氣氛的不對,立即拉著衡玉走進了內室。

  內室中,嚴明已為蕭牧處理罷傷口,此時診罷脈立在床邊,麵色幾乎已如死灰。

  “嚴軍醫,如何了?”衡玉忙問。

  “他昨晚冒險服了猛藥,身體本就尤為虧空,又受傷失血,傷了本元……以至於毒性失控蔓延,眼下已至心脈髒腑……”嚴明聲音幹啞,好半晌,才神情恍惚地道:“救不了了。”

  刹那間,衡玉隻覺一股寒意從頭頂貫穿而下,傳至十指指尖。

  “容濟,你在說些什麽?”蕭夫人皺眉看著嚴明,喚的是他的表字:“……什麽毒性已至心脈髒腑?!”

  什麽叫“救不了了”?!

  嚴明怔怔道:“將軍中毒多時,早在收複千秋城之前,便在戰場上遭人暗算身中奇毒……”

  印海:“嚴明……”

  “還要瞞到什麽時候?”嚴明忽然拔高了聲音,眼眶發紅地看向印海:“你們都縱著他,由他瞞著,一再拖延尋醫的時機,若非如此,怎至於拖到眼下無可挽回的地步!”

  蕭夫人一時反應不及,不可置信地看向躺在床上,麵無血色的蕭牧。

  衡玉遲遲開口:“白神醫他……”

  “來不及了。”嚴明打斷她的話,整個人都顯出了頹敗來:“來不及了……”

  前去青牛山的人前日才動身離開營洲,便是長了翅膀也來不及了。

  衡玉握緊了手指,聲音逐漸冷靜鎮定:“還能撐多久?”

  嚴明閉了閉眼睛:“至多兩日……”

  衡玉看向印海:“印副將,可便叫上嚴軍師一敘?”

  印海當即道:“吉畫師請隨我來。”

  衡玉點頭,匆匆隨印海離去。

  “姑娘!您沒事吧?!”

  剛離開蕭牧居院,衡玉便遇到了跑得滿頭是汗,雙眼熬得通紅的吉吉。

  “我無礙,你先回去。”衡玉腳下未停。

  “可是姑娘……”吉吉不放心地跟著她走了幾步,被蒙大柱拉住。

  “吉姑娘看起來應當是有急事,你別擔心,人沒受傷就好。”蒙大柱安慰吉吉之餘,自己卻覺心中不安。

  吉姑娘的急事是什麽?

  他還從未見過印海如此神色……

  “我想去看看將軍。”蒙大柱看向蕭牧居院的方向說道。

  同樣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的吉吉,心中也如一團亂麻,聞言便點頭:“那你快去!”

  大柱轉身快步而去。

  ……

  衡玉與印海在路上遇到了趕來的嚴軍師。

  印海將人截下,三人去了嚴軍師書房中說話。

  聽印海將蕭牧此時的狀況言明,嚴軍師麵色凝重。

  “侯爺絕非坐以待斃之人,此前未曾大肆尋醫,想來不單是怕走漏風聲——”衡玉看看嚴軍師,求證道:“他欲引出下毒之人,對嗎?”

  嚴軍師一時未言,而後看向印海。

  這小姑娘怎麽什麽都知道了?

  印海輕歎了口氣。

  的確是都知道了,且極有可能比他知道的都多。

  一半是人小姑娘自己猜出來的,另一半麽……隻怕是自家將軍親口告訴人家的了。

  是以,他朝嚴軍師微微點了頭示意。

  嚴軍師看向衡玉,迎著女孩子冷靜的視線,片刻後,才點頭:“沒錯。將軍認為,對方既有機會下毒,所用卻非見血封喉之毒,而是可一再拖延毒發的所謂奇毒,足可見意圖並不在於他的性命——既有所圖,自會現身。”

  “但對方顯然意在折他意誌,以此迫他低頭……這般對弈,以自身性命做賭,未免太過冒險,萬一稍有差池……”衡玉說到此處,便停住。

  不必再假設了,所謂萬一,所謂差池,眼下不是已經出現了嗎?

  嚴軍師思索著道:“此時難就難在,下毒者和刺殺者,未必是同一路人……下毒之人不一定知曉侯爺此時提早毒發了,若存心要磨到最後期限,好以此來脅迫侯爺做出最大讓步,定然也不會有提早現身亮出籌馬的可能。”

  衡玉聞言道:“可想來侯爺應當已有懷疑的對象——”

  “是。”嚴軍師道:“眼下營洲城中,便有二人,這二人背後之人或是同一人。一是營洲刺史裴定,第二人則是……”

  說到此處,嚴軍師下意識地看向衡玉。

  “第二人,是晏錦。”衡玉語氣不重,卻透著篤定。

  嚴軍師點頭。

  衡玉微抿直了嘴角。

  晏錦出現在營洲的時機,以及同蕭牧之間的往來,從始至終都像是在下一盤棋。

  蕭牧仿佛就坐在他對麵,二人一直在無聲執棋對弈。

  可蕭牧有事嗎?

  他學人家下的什麽棋?

  棋盤上的賭注可是他自己的性命,虧得他竟也如此坐得住!

  衡玉忽然體會到了一些嚴軍醫日常煩躁的精神狀態——

  此時,嚴軍師道:“說到此處,昨夜有探子從庭州帶回來了一幅畫像,侯爺還未曾來得及過目,不如吉畫師先看罷之後,咱們再行往下商議吧。”

  庭州?

  晏氏商號所在的庭州——

  見嚴軍師走到書案旁,拿起了那軸畫,衡玉起身接過,展開來看。

  待看清其上所畫之人,她微覺困惑:“這不正是晏錦嗎?”

  印海也走了過來,一時皺起了眉,露出後知後覺之色:“原來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