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我那好吃懶做的師侄
  “啊?好……婢子這就去!”吉吉轉身就出了內室,跑去了書房。

  “做什麽呢這是?”剛起身的蔣媒官瞧見吉吉抱著紙筆飛快跑回內室,“嘖”了一聲道:“那丫頭該不是魔怔了吧……”

  這幾日成日悶在書房裏寫寫畫畫,甭說出侯府了,便是連院門都不曾踏出過。

  據說侯爺近日也未露過麵,說是忙於公務……

  前些時日眼瞅著不是挺有苗頭的麽,怎都突然變得如此不務正業了?

  滿腦子裝著“正業”的蔣媒官,朝衡玉房中行去:“我倒要看看這丫頭究竟在瞎忙活些什麽。”

  “姑娘近來事忙,蔣姑姑晚些再來吧。”她剛靠近門外,便被翠槐笑盈盈地攔了下來。

  看一眼房中的方向,蔣媒官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再這麽下去,這一撮剛不容易燃起來的小火苗,該不會就要滅了吧?

  內室中,衡玉披散著一頭烏發,將紙鋪在臨窗的小幾上,借著晨光,凝神執筆。

  見她尤為投入,吉吉將墨磨好之後,便放輕腳步退了出去。

  “姑娘這是畫出來了?”

  見吉吉出來,翠槐小聲問。

  “哎,不知道呀……”吉吉歎氣,心疼地道:“姑娘近來一日常要畫上七八個時辰,哪兒有這麽個畫法兒……我方才瞧著,那手腕上像是都腫起來了。”

  “那我去找嚴軍醫要瓶藥油回來,給姑娘揉一揉。”翠槐說著,就要去尋嚴明。

  “翠槐!”

  女孩子清亮的聲音忽從內室傳出。

  “欸!”翠槐應一聲,忙進了內室。

  “去找嚴軍醫來,還說我頭痛——”窗邊,立在曦光中的女孩子拎起畫紙,輕吹了一口氣,匆匆交待道。

  “好,婢子這就去。”

  翠槐剛應下,隻見衡玉回過身來,忽然道:“等等,往常這般時辰,嚴軍醫應當在藥圃吧?”

  近來她與嚴明明裏暗裏來往頗多,對對方的習慣也有了些了解。

  嚴明一般每日晨早都會去藥圃查看藥株長勢、打理澆水避寒。

  翠槐:“應當是,那婢子直接去藥圃找人?”

  “不用了,我直接過去尋他,快幫我更衣梳發——”衡玉說話間將畫紙放下,最後看了一眼畫中之景。

  應當就是此處了!

  她匆匆更衣洗漱,洗完了臉連香膏都顧不得讓翠槐去抹,便將那畫紙卷起抱在懷中,跑進了晨風裏。

  藥圃中,一座避寒的藥棚下,嚴明蹲身拿水舀澆著水,印海在旁抄著衣袖,歎氣道:“這兩日將軍的情況愈發差了,膳食也隻用了往日不到一半的分量……”

  嚴明皺著眉:“都這樣了,他還要去參加明晚裴府的壽宴?”

  “所以讓你幫著開副藥,且於人前撐一撐,以免叫人看出異樣來——”

  “沒有。”嚴明沒好氣地道:“沒有這種生怕死的不夠快的藥!”

  印海無奈搖頭:“你何必較這份勁……將軍做事,自有分寸思量在,咱們做下屬的,聽命行事便是了。”

  “我隻是個郎中,聽不懂你們這些成日掛在嘴邊的正事大局!於我而言,人命才是最重要的!”嚴明氣憤之下,拔草時失手薅掉了一株藥苗,頓時火氣更大了。

  印海見狀恐引火燒身,忙點頭道:“好好好,我不當這說客也罷,你倔,他一貫也不差,且看你們誰倔得過誰吧……”

  正要離開這是非之地時,忽聽有女孩子的聲音傳來。

  “嚴軍醫!”

  聽得這道喊聲,嚴明丟下水舀,一個激靈站起了身。

  四日前吉姑娘將白神醫多半還在世的消息告知了他,並道找到人的關鍵或在一幅畫上,而她在試圖將這幅畫重現——

  此時親自來找他,莫不是……!

  嚴明腳步極快地出了藥棚:“吉姑娘!這兒!”

  衡玉循聲轉頭,疾步朝他走來。

  印海輕“咿”了一聲,好奇地看著走來的少女。

  少女白皙的臉頰被晨風吹得發紅,呼吸有些不勻,顯是一路疾走而來。

  “吉畫師怎來了這藥園裏?”印海含笑問。

  衡玉也早已看到了他,此時隨口便道:“今晨畫了幅山水,特來與嚴軍醫探討一二。”

  她不怕印海聽出異樣,印海與此事也絕非敵對的立場,此前她隻和嚴軍醫私下商議,一是因為她幾番言辭試探蕭牧均是避開,他無意讓她知曉,她便也裝作不知。二來,則是因線索未明,尋人之事難有進展——

  可眼下不同了。

  無論她的猜測是否準確,既得此線索,接下來便要盡最大的能力去尋人,是也不能隻靠嚴軍醫來安排餘下之事了。

  “哦?我竟不知嚴軍醫竟還精通書畫之道——”印海笑著問衡玉:“不知在下是否也有榮幸一觀?”

  “印副將隨意。”衡玉將手中畫紙遞出。

  印海要接過畫時,看到了少女手腕處那片微微隆起的紅腫。

  一隻手快他一步將畫紙搶了去,迅速展開來。

  印海便往嚴明身側靠近一步,探頭去瞧。

  有山水躍然紙上,雖下筆頗靈氣,一看便知畫技熟練絕佳,但若論起探討品鑒,卻也不甚談得上——

  隻因這畫顯然是匆忙畫成,能省下的皆省下了,隻為叫人能夠看明所畫為何即可。

  不過……

  印海眉頭一挑,又細看了看。

  “吉畫師可知此處是何處?”嚴明看了兩眼立時問。

  衡玉搖頭:“我幼時曾與阿翁同遊此處,但彼時年歲太小,不過五六歲稚齡,阿翁走到哪裏,我便跟到哪裏,也不懂去問此時是在何地,故而雖記得此一方景,卻不知是何處之景。”

  是的,她也是曾去過此處的。

  所以在夢中依稀看到了阿翁於葡萄架下所作那幅畫時,便於記憶中的某處重疊在了一起。否則她便是有天大能耐,也無法單憑一個夢,便憑空畫出此景。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些不確定的,她所畫之處的確是真實存在於這世間的,但阿翁當年畫的究竟是不是此處?萬一夢中所見隻是她逃避挫敗的假象呢?

  從醒來後的振奮,到一氣嗬成畫出來,再到跑來尋嚴明——

  此時的衡玉冷靜下來,反而有些搖擺了。

  但此時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便是賭,在沒有更明確的方向之前,她也隻能暫時將賭注押在這裏!

  是以她道:“可先將此畫臨摹出來,加派人手盡快去各處詢問打聽。”

  嚴明鄭重點頭之際,隻聽一旁的印海笑著道:“與其去別處,不如先同我打聽打聽如何?”

  “此事非是你能拿來插科打諢的,容後再與你細說。”嚴明不欲理會他,當即就要將畫紙卷起。

  印海伸手攔下他的動作:“嘖,怎不信呢?此山名為青牛山,我再熟悉不過了。”

  “青牛山……”衡玉看向印海:“印副將當真能確定嗎?”

  嚴明也猛地轉頭,正色看向他。

  “若說別處,那倒不敢保證,但此地可是我長大的地方,又豈會認錯?這一橋一河,皆是我每日必經之地。”印海手指輕點那山間露出的塔尖:“而這便是我自幼修行之處,靈泉寺了。”

  “這是靈泉寺?!”嚴明大感驚詫。

  吉畫師憑著記憶畫出來的、卻不知為何地的存在,竟就是印海從前修行之處!

  “吉畫師若是幼時來過此地,那說不準也是去過寺中上香的。多年之前,我許是見過吉畫師也未可知。”印海笑著感慨:“果然,因緣二字向來妙不可言。”

  衡玉顯然顧不得去與他談佛理,忙問道:“既如此,印副將可知這附近是否有宜居之處?”

  將她和嚴明的焦急看在眼裏,印海心有猜測,未急著證實,隻答道:“過了這座橋,便有兩座村落,雖不算熱鬧繁華,但於不挑剔者而言,倒也勉強算個宜居之所。”

  衡玉匆匆點頭,立即看向嚴明:“我此前所擬的白神醫畫像在何處?”

  嚴明深深看一眼印海:“等著,我這便取來!”

  “白神醫?”印海眼神微閃,笑看著麵前的少女,仍舊未急著多問。

  嚴明很快將畫像取來。

  雖是同一個人的畫像,衡玉卻也畫了不下十幅,身形麵相雖有差異,然細觀眉眼仍可辨出是同一人。

  嚴明早已將此裝訂成冊,此時一張張翻給印海瞧:“你仔細看看,有沒有見過此人!”

  衡玉在旁道:“白神醫是八年前離開的幽州,據裴……咳,據聞印副將乃六年前下山入世,或在青牛山附近見過也未可知——”

  “這些畫像不就是你前些日子交給我,讓我派人去尋的麽?原來竟是吉畫師所畫。”印海邊對嚴明說著,邊搖頭:“我此前也大致看罷了,並未覺得眼熟……”

  “畫像與真人難免會有出入,你再仔細看看!”嚴明下軍令般督促道。

  印海覺得自己被為難了,歎氣道:“我又不是吉畫師這般神人,縱當真偶然有過一麵之緣,時隔這麽多年,又哪裏會有印象在?嚴軍醫能記得住數年前在某處與你擦肩之人是何模樣嗎?”

  “先別說話,你再看看!”嚴明恨不能將他的眼珠子摳下來幫他看。

  印海嘴上雖說個不停,眼睛倒也沒離開過那些畫像,此時眼見嚴明翻到最後一張,他忽然伸出了手去:“不對,且慢……”

  印海用手遮住了那畫像之人的發髻,輕“嘶”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驚奇道:“這不是我那好吃懶做的師侄嗎?”

  衡玉:“?”

  師——侄?!

  嚴明:“你確定?!……此人已年近七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