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養在鄉野的外室娘子”
  “此事於我而言至關重要,若今日不能得知神醫下落,我便隻好下去尋祖父了!”女孩子握著刀,神色決絕。

  聽得晴寒先生名號,楊福麵色愈發掙紮:“姑娘是晴寒先生的親孫女,晴寒先生又是神醫的至交……若我今日眼睜睜看著姑娘自盡,來日神醫必然不會原諒我的!”

  這麽一說,簡直也太合情合理了吧?

  對對,就應該是這麽個思路!

  如此一來,相較於他被脅迫而說出真相,心係晴寒先生後人安危這一思慮,無疑顯得更有人情味,感覺層次都拔高了!

  還是吉姑娘的法子好!

  “可……可是我曾答應過神醫,絕不……”楊福重重地拍了拍額頭。

  衡玉沉默了一下。

  這“焦頭爛額”的呈現方式,不失為有一絲直白。

  但戲做全套還是很有必要的,畢竟這位叔實在不擅撒謊,今日若不將對話細節鋪墊好了,來日他在神醫麵前怕是不好交差。

  衡玉手中的刀尖抵著自己心口更近了一寸:“也罷,我不叫楊叔為難就是了。”

  “好!我說,我說!”楊福伸出手做阻攔安撫狀:“你先把刀放下!”

  “好。”衡玉點頭,隨手把刀丟回到了桌子上。

  這刀丟的有些過於利落,楊福頓了一下,才維持住臉上複雜的神色:“沒錯,神醫他的確還活著。”

  衡玉眼底露出喜色:“那他老人家此時在何處?”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衡玉再次看向那把殺魚刀。

  楊福見狀連忙道:“真的!我發誓是真的!”

  見他神態,衡玉心中看到希望的喜悅頓時消減大半,卻也立即問道:“神醫走之前,沒有提到自己會去哪裏嗎?”

  楊福搖頭:“神醫不曾告訴我……隻說再不會回幽州了。”

  再不會回幽州?

  衡玉問:“那神醫為何要突然離開幽州?”

  她隱約記得,這位神醫喜好安逸輕鬆,並不似她阿翁那般鍾情遊曆山水——

  對了,阿翁……

  楊福已再次搖了頭:“這個神醫也沒說。”

  他顯然是個不會揣測他人想法的,對方不說,他便不知。

  衡玉凝神思忖了一瞬。

  那次是她最後一次隨阿翁出行,初春即從京城動身,經過幽州時曾在白神醫家中小住過十餘日。然而返程時阿翁走得很急,幾乎日夜未停地趕路,再經過幽州時便沒能再去看望白神醫這位好友——

  但既然都是在八年前,阿翁又是在幽州出的事,白神醫離開幽州會不會同阿翁之事有關?

  她忙問:“神醫離開幽州,是在我阿翁出事之前,還是之後?”

  “這個我記得!是晴寒先生出事後……”提到此事,麵對麵前的少女,楊福的眼神難免有些同情:“晴寒先生出事的消息傳開後,我曾跟著神醫去先生出事的地方悼祭過……神醫還帶走了那山中的一捧黃土。”

  他回憶道:“回來後,神醫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一連數日,後來便是叫我四處去打聽打聽姑娘的下落……如此打聽了半月,也沒能打聽到什麽,當時所有人都覺得姑娘您一個小娃娃定是凶多吉少了,後來就聽聞吉家人已經趕來了……”

  想到舊時那些經曆,衡玉麵上並無異色,隻繼續問:“神醫便是在那之後離開了幽州,對嗎?”

  “是。”

  衡玉心有思索。

  “對了,神醫走之前,好像說過……要獨自去赴什麽約……”順著這個話題說得多了,楊福隱隱約約回憶到了一些零碎畫麵。

  “赴約?”衡玉問:“您可知神醫有沒有什麽遠房親戚,亦或是有往來的好友?”

  “神醫的好友,我隻知一位晴寒先生了,也從未聽神醫提起過其他人。”說到這裏,楊福又想到一句話:“那次晴寒先生走後,我有一回還聽神醫埋怨念叨,說晴寒先生知己好友遍天下,三年兩載都不來看他一次,他倒像個不怎麽受寵的鄉野外室娘子了……”

  衡玉:“……”

  這酸裏酸氣的話,聽起來怎麽如此之怪?

  好似她家阿翁突然成了個到處沾花惹草的負心之人?

  而若非足夠怪,楊福也不至於記了這麽多年了。

  但怪歸怪,這般說法,是不是也足以說明,她阿翁在白神醫心中的分量頗重呢?

  到底她那時尚且年幼,雖知二人是故交舊識,但情誼份量如何,倒無法判斷得太深刻。畢竟正如神醫所言,她家祖父雲遊四方,結識的至交好友實在太多了些——蕭伯母不是也曾說過嗎,蕭侯的“父親”也與她祖父有些交情的。

  而當下是否有這樣一種可能——阿翁在幽州出事後,神醫極有可能是不想再觸景生情,才離開了此傷心之地?

  所以,選在那時“獨自”赴約,會不會也與阿翁有關?

  再問舊時白神醫都說過什麽值得留意的話,楊福已記不起其它。

  衡玉便唯有問:“神醫走時,都帶了些什麽東西?”

  既然神醫的“身後事”交給了楊福,那麽即便是在整理“遺物”時,應當也能留有些大致印象在。

  果然,楊福的印象還算清晰:“神醫走時沒帶太多東西,是走著離開的楊家村,身上隻背了一隻包袱,還有一個……”

  說到這裏,楊福似有些不知怎麽形容,伸手比了個小半人高的長度:“懷裏抱著一個長長窄窄的木匣子……”

  衡玉:“畫匣?”

  “對對,應當就是了!神醫之前屋子裏掛著幅畫很顯眼,之後我收拾東西時,的確沒再見到了!”

  衡玉眼前陡然閃過諸多舊時畫麵。

  畫……

  神醫並非愛畫之人,愛畫擅畫者是她阿翁。

  而阿翁不僅喜歡交友,還極喜歡作畫贈知己。

  阿翁好像是贈過一幅畫給白神醫的……

  凝神回憶之下,衡玉腦海裏重現了一幕場景——

  那年在神醫家中小住,正是春末夏初交替之際,午後藥園裏的葡萄架下,她腿上抱著神醫養著的一隻狸花貓,趴在石桌上打起了瞌睡……

  阿翁那時便是在作畫。

  她是被阿翁和神醫的說話聲吵醒的。

  ‘我可不懂畫,這畫中是個什麽講究?’

  ‘此處乃是……’

  ‘哼,我又沒去過……’

  ‘所以畫給你瞧瞧嘛!無妨無妨,來日你我可結伴同遊……’

  ‘那就這麽說定了!’

  ‘……’

  衡玉一瞬間仿佛回到了那年的葡萄架下,看見了那兩位說笑的老人。

  可她縱然記憶絕佳,然而所謂過目不忘,也尚需留神去記,彼時她昏昏沉沉初醒來,那番對話的關鍵之處便也是模糊的。

  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阿翁那時和白神醫約定了要去某地同遊——

  故而白神醫的“獨自赴約”,或許赴的便是與阿翁的昔年此約!

  而約定之地,多半就是阿翁畫中所指!

  “楊叔可記得那幅畫中畫的是什麽?”

  楊福苦思冥想片刻,還是道:“這倒是絲毫記不起來了。”

  他本就不通書畫之流,自也不會細看。

  衡玉此問本也未報太大希望,與其說是在問楊福,倒更像是在問自己。

  可她彼時根本沒有細看,或是說沒來得及細看,便被神醫拿走了——

  至於後來是否有在神醫家中再見過那幅畫,便還需再仔細回憶回憶……

  到底線索皆是今日才知,往日根本沒有細思過,一時所能記起來的隻有以上那些了。

  衡玉暫且按下這條思緒,繼而又向楊福問了些其它細節。

  楊福將能想到的都說了,腦袋都要想破了,隻覺得這輩子費的腦子加一起都沒今日來得多。

  他記得這小姑娘小時候就記性賊好,但他不一樣,他是個正常,啊不,普通人啊!

  見人不停撓頭,頭發都撓掉好些,衡玉也不好將人往死裏逼,及時收手道:“今日多謝楊叔了。”

  楊福大鬆一口氣:“多謝吉……咳,吉姑娘客氣了!”

  衡玉走時,塞了一隻錢袋給楊福。

  楊福起初大驚失色不願收,隻覺是個燙手山芋——若他收了吉姑娘的銀子,那今日之事豈非就成了他見錢眼開?這可是要挨紮的!

  但衡玉說,這銀子是拿來賠給他的,耽擱了他的生意。

  楊福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收了。

  畢竟蘇先生一條魚也沒給他賣出去……

  不想挨紮,也不敢空手回家挨罵。

  衡玉隨蘇先生原路回了蘇家後,蘇家母女已是等急了。

  聽著衡玉一句“叫大娘久等了”,蘇家大娘笑得可親至極,忙道“沒有沒有,餃子也是剛包好”,轉過頭時,則狠狠瞪了丈夫一眼。

  等了半天客人沒等到,他倒也不見了!

  蘇先生於心底冷哼一聲,麵上優越之色頗濃。

  這婦人懂什麽?

  他可是和吉姑娘一起辦正事去了,這種參與感,可不是她能想象到的!

  見自家爹神情如此,蘇蓮娘默默看了眼條幾上的雞毛撣子。

  這也就是吉姑娘在,阿娘想維持一下和藹的形象了……

  衡玉心中裝著事,吃起餃子來竟也沒了當日滋味,隻覺平白辜負了這桌飯菜和蘇家一番心意。

  飯後她也未有久留,道了謝便告辭了。

  從蘇家出來後,衡玉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走出了胡同。

  “人沒找到。”馬車旁,顯是剛回來不久的程平對衡玉說道。

  衡玉回過神:“不打緊,我找到了。”

  “?”程平皺了下眉,“哦”了一聲。

  旋即道:“我雖沒找到那人,但偶然發現了一件有些古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