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以毒攻毒
  苗娘子聽到動靜,麵色微變,對衡玉與佳鳶道:“我先出去看看。”

  衡玉點頭,手中捧著茶盞,下意識地也向堂外看過去。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一道尖利的婦人聲音帶著憤怒道:“你弟弟人都沒了,你還有心思開鋪子做生意!”

  “娘, 嬸娘,二叔——”苗娘子上前,看向三人,以及三人身邊跟著的那些半生不熟的親戚。

  被她喚作二叔的中年男人皺眉問道:“少婷,昨日慶林下葬,為何都不見你回去?”

  苗娘子看了眼嬸娘方氏,道:“想來娘不願見我, 我隻是不想回去添亂。”

  “說得好聽!不過是冷血自私,眼裏心裏沒我這個娘, 沒慶林這個弟弟罷了!”苗母雙眼仍是紅腫著的,伸出手指著鋪子四下:“為了守著那點銀子,害死了自己的親弟弟!弟弟屍骨未寒,生意一天不舍得落下,哪怕是表麵功夫都不肯做……你眼裏除了銀子還剩下什麽!”

  緊跟著,那些親戚也附和著出聲指責起來。

  看著那一張張居高臨下的臉,苗娘子握緊了手指。

  堂中,衡玉看向對麵茶樓的方向。

  不出所料,隻見一道靛青色的身影快步自茶樓裏行了出來。

  “鋪子已關門七日,我是等到慶林出殯之後,今日才重新開的門。”苗娘子盡量平靜地問:“娘今日帶這麽人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你們看看她,你們看看她……說起話來, 還拿我當娘待嗎!”

  當下已過了子時,並無太多食客, 但近年關之際, 置辦年貨的百姓上街頻繁,因而這番動靜很快吸引了許多人來看。

  柳荀從人群中擠過, 大步來到了苗娘子身側,上前半步看著苗家眾人,正色道:“還請諸位不要再一味為難苗掌櫃——”

  “你是什麽人?”苗家老二打量著他:“我們老苗家處理家事,輪得到你來插嘴?”

  方氏見狀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說了句什麽。

  苗母也聽到了這句,登時更添怒火,張口就指著柳荀,向女兒罵道:“原來還真是勾搭上人了!”

  苗娘子麵色一變:“娘!你胡說些什麽!”

  當眾毀她名節,這當真還是她的母親嗎?

  “不承認?那天夜裏,你嬸娘親眼看到他從你鋪子裏走出來的!”

  苗娘子看向方氏。

  方氏欲言又止,表情為難。

  苗娘子一顆心寒到了極點。

  “怪不得……原來是外頭有了男人了!被哄得跟家裏離了心了,才對親弟弟見死不救!我怎麽就養了個這麽不知廉恥的白眼兒狼!”

  “夠了!”柳荀忍無可忍地打斷了苗母的話,定定望著她道:“你將她帶到這世間,便有責任憐她護她,可你所做所為,卻是一味欺她辱她,甚至無憑無據便當眾毀她清譽——如此歹毒之行徑,根本不配為人母!”

  “你……你敢罵我!”苗母咬牙搓齒道:“看著文縐縐的人模狗樣,不過也是個別有居心的窮酸貨色罷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麽主意,不過是衝著這間鋪子來的!你這樣的人,我這兩年見得多了!”

  “大嫂說得沒錯。”苗家老二看著侄女,拿教導的語氣道:“少婷,你該分得清裏外輕重才是!”

  “這種認得幾個字的,可是最會哄人了……”方氏也跟著“勸”道。

  那些族人說起來話更是直白難聽:“少婷,你也該知道自己的名聲……難道還真當有人願意娶你,真心想跟你過日子不成?”

  “他瞧著年紀也不小了,說不定已經成家,你與這樣的人攪在一起,真要將咱們苗家的臉丟盡了!”

  圍觀百姓裏一片嘈雜,目光或諷刺或揶揄,或單純為看熱鬧。

  在這一片議論聲與指點聲中,男子的聲音尤為響亮——

  “我願娶苗掌櫃為妻!”

  四下倏地一靜。

  “苗掌櫃自尊自愛,良善大度,我亦敬她重她,事事皆止乎於禮,不曾逾越半分!”柳荀聲音洪亮,擲地有聲,似同立誓:“而若她肯點頭下嫁,我柳荀明日便八抬大轎迎她過門!”

  此言畢,周圍立時躁動起來。

  苗娘子卻仿佛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一時隻怔怔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之人。

  “這人怕是瘋了吧,竟要娶苗掌櫃,他就不怕……”

  “這是要銀子不要命啊?”

  “也就說說大話……”

  “好聽的大話誰不會說,你說娶就娶了?”苗母譏諷地道:“你家中父母,會任由你娶一個不祥之人過門?!”

  柳荀麵色未改:“我家中父母早已過世,一應族人也皆死於瘟疫,合族上下隻剩下我一人而已——”

  苗母:“??”

  眾人也震住。

  “好麽,合著這也是個命硬的!”

  “這倆人要真成了,那豈不是以毒攻毒?”

  “……”

  “我不答應!”苗母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想占下這間鋪子?做夢去吧!”

  聽她張口鋪子閉口鋪子,苗娘子已意識到這些人今日過來的真正目的——

  再看向那生她之人,她的眼神裏再沒了半點期待:“母親都說了我是外人,是出嫁女,是不祥的寡婦,那麽我這個外人嫁給誰,也無需再經得母親同意吧?”

  “你就是死了,那也是我生的!”

  “是你生的固然沒錯,可苗掌櫃若果真想再嫁,倒當真輪不到你來做主。依婚律而言,能做主之人,應是苗掌櫃的上一任夫家長輩。”衡玉緩步走來,看著苗母講道。

  眾人朝她看過去。

  苗母臉一沉,正要開口時,隻聽那道從容悅耳的少女聲音,又接著說道:“且聖上頒下的《婚聘及時詔》中,便有鼓勵褒揚寡婦再嫁這一條——怎麽,你是想違逆聖人旨意嗎?”

  “你……”苗母一陣語結,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怎麽就成了違逆聖人旨意了!

  她懷疑這突然冒出來的死丫頭是在故意唬她!

  但卻也不敢貿然反駁,隻能將一腔怒氣重新撒向自己的女兒:“……你弟弟才剛下葬,你就急著要把自己嫁出去了!真真就一點臉都不要了!”

  苗娘子冷冷回視著她:“我既是外人,難道還需替他守孝不成?”

  弟弟一詞於她而言是天嗎?——活著的時候,一切要以他為先,便是死了也不例外嗎!

  “好……你既然這麽不知廉恥,不怕被人恥笑,那你嫁就是了!”苗母氣得嘴唇青紫,指著鋪子道:“但這鋪子是我苗家的,你也休想再霸著!”

  苗娘子聞言一絲意外都無。

  她的視線逐次掃過苗家眾人:“我說怎麽這麽大的陣勢,原來今天是搶鋪子來了。”

  先是百般羞辱她,又臆測柳先生覬覦鋪子——

  不過是賊喊捉賊罷了。

  她沒再去聽那些人說了什麽,隻轉身走到鋪門前,抬手將貼著的喪紙撕了下來,丟在腳下。

  “這鋪子是我一手開起來的,誰也別想打它的主意!”苗娘子麵向眾人,紅透的眼底已無淚意,徹骨的失望之下,似有力量破籠而出,她一字一頓道:“這裏就是我的家,來日我嫁人,便要從這道門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自今日起,她的東西、她的想法,一絲一毫,誰都別想再來侵奪!

  苗母聞言立時跳了腳。

  “我果然沒猜錯,你這討債鬼根本就想獨占這鋪子!這是我們苗家、我孫子的東西,想帶走,你做夢!”

  柳荀望著站在鋪前的女子,一時腦中嗡嗡作響。

  苗掌櫃方才說,要從這道門嫁出去?

  嫁……嫁給誰?

  該不會是他吧?

  柳荀呆呆地看下左右——

  應當就是他吧!

  柳主薄一時有些上了頭,也不管苗母的重點在哪裏,強行當著眾人表誠意道:“當初將我救下之人,是我家將軍,因此將軍於我而言等同再生父母,我之親事也隻需求得將軍一人應允。將軍為人開明懷柔,定會答應此事……”

  饒是苗家眾人此時的注意力都在鋪子上,聽得此言卻也不由看向柳荀。

  這一看,見對方神態,第一反應頗覺嫌棄。

  這滿臉寫著想娶媳婦的傻子,口中說的是……什麽將軍不將軍的?

  幾人暗暗交換起了眼神。

  而此時,忽有一道沉穩有力的年輕男子聲音傳來。

  “這樁親事,本候應允了。”

  突然當爹的蕭侯走入了眾人的視線當中。

  四下聞聲看去。

  來人披玄色氅衣,身形挺拔如鬆,麵若冷玉,氣勢不同常人,並有帶刀近隨於左右。

  如此便是閉著眼睛猜也能猜得出來人身份了——

  “蕭侯爺!”

  “快瞧,這是活的——咳,真的蕭將軍!”

  “……參見蕭將軍!”

  百姓們拜佛般跪落一地。

  苗家眾人也慌忙下跪行禮。

  蕭牧徑直看向那位貫愛主持公道的小姑娘。

  對上他的視線,衡玉立時頗識趣地朝他走來,抱大腿般站在了他身側。

  “侯爺沒走啊……”她悄聲問。

  蕭牧負手:“聽說有人沒跟上,少不得折回來看看。”

  那邊,跪在那裏的苗家老二壓低聲音不安地問妻子:“不是說是個窮酸書生嗎……”

  方氏有苦說不出,暗暗又看向柳荀。

  這……看著分明就是啊!

  裏裏外外,到底哪兒像侯府的人了!

  讀懂了她的眼神的柳荀看了下自己的衣著打扮。

  他每日都要來吃包子、喝茶,把錢省下來留著娶媳婦,有什麽不對嗎?

  一旁的苗母見此形勢,想了想自己家裏的寶貝孫子,咬咬牙,心一橫,突然由跪改為癱坐在地,拍著大腿哭了起來。

  身邊立著尊大佛在,衡玉尤覺心安,遂看大戲一般投去視線。

  隻聽對方哭著揚起嗓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