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很重要嗎
  蕭牧派人去傳話相邀時,衡玉正在房內與蔣媒官商談著後日旳采擇之禮,吉吉坐在一旁邊替自家姑娘剝著鬆子兒。

  按說議親之事,姑娘家本不適宜親自在旁,然而吉吉情況特殊些,衡玉也想最大限度地讓她自己拿主意,順心意。

  聽罷女使的來意,衡玉還未及開口, 蔣媒官便道:“阿衡,侯爺大約也是想找你談一談後日納彩之事,快些過去吧!”

  “納彩之事自有蒙家安排準備,哪裏用得著侯爺來與我商議?”衡玉說著話,已然起了身。

  蔣媒官輕咳一聲:“……那定是有別的要緊事!”

  她這廂費心找著借口推衡玉赴宴,殊不知此舉根本毫無必要。

  “翠槐,快來替我更衣。”衡玉往內室走去,語氣腳步輕快。

  衡玉本以為設宴之處依舊在上次她醉酒的鬆風閣,卻見女使一路帶著她來到了飯廳。

  女使通傳間,衡玉隱隱聽得其內有交談聲。

  這是另有客在?

  可侯爺待客,請她來作何?

  這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

  “真是吉二姑娘呀!”

  女子的聲音裏滿是欣喜。

  衡玉循聲看去,一時頗驚訝:“蘇姑娘?”

  “是莪!”蘇蓮娘已朝她快步走來,親近地拉起她的手,麵上笑意濃極,眼圈卻是微紅:“當真沒想到還能有幸再見到吉二姑娘……”

  麵前的姑娘於她而言有著格外不同的意義在。

  一些事情的發生,若解決之道不同、身側之人態度不同、最關鍵之時無人給予力量,心誌說被磨碎,是一瞬間也是一輩子的事情。

  衡玉笑著道:“我也未曾想到會在此處見到蘇姑娘。”

  一旁,本坐著的蘇先生已經自椅間起身, 有些緊張地理了理衣袖, 頻頻以眼神示意蕭牧。

  侯爺一雙眼睛光盯著人小姑娘作何, 倒是快給他引見啊!

  “吉畫師, 這位是蘇先生。”見衡玉看向自己,蕭牧適才一一引見著:“這位是蘇家娘子。”

  “是我父親母親。”蘇蓮娘拉著衡玉的手走過來。

  衡玉遂抬手施禮。

  “吉姑娘……”站在蘇先生身旁的婦人忙向衡玉還禮:“常聽蓮娘提起吉姑娘的,今日總算有機會當麵與姑娘道句謝了!”

  已張了嘴卻被妻子搶在前頭的蘇先生暗暗著急。

  怎麽搶他這個一家之主的話!

  “伯母客氣了,家中不過是以常理行事,當不得謝字。”

  “怎麽當不得呢。”婦人輕歎口氣:“蓮娘都與我細說過了,吉姑娘不單明事理,有決斷,更對她保護有加,事後又專程讓吉郎君修書送回幽州,以解我夫婦二人心結……”

  蘇先生:“……”

  這個女人是一點話都不肯給他留嗎?

  吉姑娘到現在都顧不得看他一眼!

  “若非是貴府,單憑我們,怕是撞破頭也無處尋求公道,我可憐的蓮娘,當真是要白白被姓曹的畜——”

  “咳!”蘇先生趕忙咳嗽打斷了老妻的話。

  這可是晴寒先生的孫女!

  書香門第熏陶出的小畫師,哪裏聽得這般粗俗之言!

  婦人被他打斷後微微一頓,重新措辭道:“隻怕是要白白被那姓曹的禽獸愚弄欺負了!”

  蘇先生麵上維持的笑意一時凝滯。

  這口改得倒不失為有一絲沒必要……

  見妻子還欲再說,滿臉寫著“吉姑娘看看我”的蘇先生強行擠上前攬過話題,與衡玉一番誠摯寒暄。

  席間交談時, 酒過三巡,蘇先生還吟了數首晴寒先生的詩,吟至悲切處,涕淚橫流,被老妻嫌棄地在桌下狠狠擰了大腿。

  宴畢,蕭牧命人將蘇家人送了回去。

  “蘇先生乃舉家遷來,自不適宜住在侯府,嚴軍師已提早在城中安排好了住處。”離開飯廳的路上,蕭牧與衡玉說著。

  “侯爺真乃禮賢下士之典範。”

  蕭牧聞言轉頭看向她,疑惑道:“……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被你用來拍本候馬屁的嗎?”

  無論他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她似乎總能立即找到拍馬屁的角度。

  “脫口而出的怎能是馬屁呢?分明是真心稱讚。”

  蕭牧輕“哦”了一聲,看向前方,嘴角微微翹起。

  他走得很慢,披著大氅的身形在夜色中顯得愈發偉岸。

  一陣夜風起,他以拳抵在口邊克製地咳了兩聲。

  聽著這咳聲,衡玉本也彎著的嘴角收了回去。

  他的“病”,根本一直都不曾轉好吧?

  “城外的溫泉莊子……你若得空,待後日大柱的納彩之禮後,我便安排人送你和母親前去小住。”蕭牧止了咳,聲音尚有一絲沙啞。

  衡玉似有些走神,輕輕點了下頭。

  蕭牧目視著前方,沒聽到她的回答,猶豫了一瞬,問:“不喜泡湯?”

  “豈會,喜歡。”衡玉半回神,“侯爺可要與我一起去泡嗎?”

  “?”

  蕭牧腳下猛然一頓,僵硬轉頭看向她時,麵色雖還算平靜,眼底卻隱有忐忑之色。

  衡玉張了張口,露出僵硬笑意,解釋道:“此一起,非彼一起。隻是邀侯爺同往之意。”

  蕭牧再次咳了一聲,卻是清咳。

  “我便不去了。”

  “可侯爺……病體初愈,身上又有戰場上留下的舊傷,更應當調理才是。”衡玉快走了一步,轉過身半堵在他麵前,認真勸道:“若有公務,一並帶去即可。且我聽伯母說了,那莊子也不算遠,來回也不麻煩的。”

  善意該是相互的,她是這樣認為的,也是無需去思考便下意識這般去做的。

  蕭牧駐足看著麵前微微仰著臉的少女。

  “很重要嗎?”他像是問她,也像是在問自己:“我之傷病或生死,當真重要嗎?”

  這八年間,他偶爾會有這樣的疑惑。

  “當然重要!”少女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湛亮眸子對上他視線的一瞬,她似有所察地糾正道:“侯爺斷不該有此疑問的——尋常人尚且百般求生,如侯爺此等關乎天下安危,幾乎被奉為神明者,又怎可不看重己身?”

  蕭牧靜靜與她對視了片刻,緩聲問:“這天下人,當真就缺我來守嗎?”

  “自然。”少女認真道:“我也是天下人,我說了算。”

  她也是天下人。

  所以——

  四下皆靜,冬日夜寒,萬物凋零凍土之下,卻仿佛在時刻醞釀生機,待春日到來。

  見她似還要說,蕭牧抬手阻止道:“行了,馬屁就不必再拍了——”

  語氣已不見了方才那宛若萬年古井般的平寂。

  “那溫泉莊子?”

  蕭牧將手負在身後,饒開她一步,往前走去。

  “本候考慮考慮。”

  衡玉莞爾,提步跟上。

  然而待半刻鍾後,與蕭牧分開之後,她看了眼四下的路,不知在分辨著什麽,而後抬腳去了一旁的涼亭中坐下。

  翠槐跟過去:“夜中寒涼,姑娘不回去歇息嗎?”

  “不急,坐一會兒吧。”

  而這一坐,便足足坐了半個時辰餘。

  衡玉已冷得再坐不住,裘衣上的兜帽早已罩上,鼻尖臉頰微紅,雙手合攏在唇邊輕輕哈著熱氣。

  翠槐正要忍不住再勸時,卻忽聽自家姑娘開口喊道:“嚴軍醫!”

  剛踏上這條小徑,正皺眉凝神的嚴明猛然聽到夜色中這道喚聲,險些被嚇著。

  循聲看去,隻見披著狐裘的女孩子朝他快步走了過來。

  “吉畫師?”他看了下四處,除了她的女使再不見其他人,遂不解地問:“這般時辰吉畫師怎會在此處?”

  “特在此等候嚴軍醫。”

  嚴明聞言眼神微動,“吉畫師怎知我一定會由此經過?”

  “猜的。”

  嚴明周身無聲升起一絲戒備。

  猜的?

  猜他之前一定是在將軍院中嗎?

  他可是軍醫,不是幕僚——

  “那不知吉畫師為何事專程等在此處?”

  未曾直接相請,而是深夜在此堵他,怎也不可能是尋他治病的吧。

  果然,便聽對方道:“有事相詢,不知嚴軍師可便移步一敘?”

  嚴明看了她片刻,猶豫之後,到底微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