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太子的八卦之心(求月票)
  “彼時城池前後失守,各族大小部落恨不能趁機一舉瓜分我大盛疆土,急報頻頻入京,諸位為此日夜入宮商議應對之策,朝堂上下為此惶惶……敢問若無定北侯平定晉王之亂,接管營洲,三年收回五城,大大威懾了北地異族,振奮我大盛軍士人心士氣,又何來今日之穩固!如此赫赫功績皆是靠得血肉拚搏而來,所謂‘貪’功之說究竟從何說起?”

  此言讓站出來彈劾蕭牧的眾官員皆麵色微變。

  “其三——”太子言及此處,看向了立於文臣之首的薑正輔:“薑大人也道當年北地形勢混亂艱難,為穩固局麵才讓定北侯接管,如此也等同是肯定了定北侯的功勞——若隻因些不知真假的揣測,便妄加遏製治罪於功臣,豈非是要寒了眾武將之心?北地五城初收複,若便急於施如此於過橋拆河無異之行徑,朝廷威信究竟何在?日後誰人還敢有報效之心?”

  他語氣不重,然其中字字鋒利。

  殿內一時寂靜可聞針落。

  一位是當朝太子,一位是中書令薑大人……

  而眾所皆知,薑大人曾任太子少傅之職,教習過太子功課——

  而今師生對峙殿內……

  麵對當今儲君,薑正輔麵色依舊威嚴:“殿下,此事不可隻觀表麵,當為長遠計!”

  “吾知薑大人是為大局慮,然而若隻憑揣測來否定定北侯之忠心,戕害良將能臣,又與因噎廢食何異?”

  “殿下所求乃仁義之策,本無錯,隻是也要講求因時製宜——對待此等擺在眼前的隱患若不盡早扼除,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其一味坐大,以致來日無可挽回嗎?”薑正輔定聲反問。

  “可若弄巧成拙,反倒逼反良臣,使得北地局麵失控,屆時又當如何應對?”

  “若當真會因己過被罰,而行造反之舉——那恰可說明定北侯暗藏不忠之心已久,藏此禍心者,遲早有一日會因種種誘因而入歧途,難道要讓下至朝臣上至陛下百般遷就忍耐於他,以防此況發生嗎?須知一味退讓不可取!”

  “薑大人此言實在有失客觀!”一名禦史趁機站了出來,目不斜視地道:“當年晉王之亂中,薑大人膝下獨子因自薦前往勸降晉王,而不慎喪命。彼時多有傳言,道是令公子淪為晉王人質,用以脅迫定北侯退兵,定北侯未允,才致使令公子喪命於晉王刀下——”

  這段舊事被提及,太子無聲握緊了袖下十指。

  方禦史無視著薑正輔漸漸寒下的臉色,聲音依舊抑揚頓挫:“單不論傳言真假,縱是為真,有人傷亡亦是兩軍交戰之常態,薑大人痛失愛子,令公子為朝捐軀,自是可歎可敬可憐之事——可薑大人若為此遷怒定北侯,頻頻加以針對詆毀,如此公報私仇,未免過於罔顧朝綱,叫人不齒!”

  這番話讓殿內氣氛愈發緊張冰寒。

  “本官從未詆毀過蕭牧!所言字字句句皆實情!”薑正輔一字一頓道:“反倒是閣下,單以區區揣測便來汙名本官,倒更像是有失客觀的那一個!禦史台進言,如今竟全靠臆測了嗎?”

  方禦史還要再言,卻被龍椅上的一陣咳聲打斷。

  “……好了,諸位愛卿勿要再因此事爭執……”皇帝呼吸有些不勻地道:“此事,朕會細細權衡思慮,朕不會姑息養奸,卻也更加不會戕害忠臣……”

  聽著這一如既往地模棱兩可之言,眾臣唯有應合著:“陛下聖明。”

  薑正輔等人也隻有緘默下來。

  皇帝身側的掌事太監見狀適時開口:“諸位大人可還有其他事要奏?”

  薑正輔抬手,麵容緊繃:“臣等無本要奏。”

  旋即,便有內監高唱“退朝——”之音於殿內回蕩。

  百官跪拜叩首,恭送皇帝。

  待帝王為內監所攙的身影消失,眾臣方才先後起身。

  四下隱起嘈雜之音,薑正輔退出大殿,轉身步下漢白玉階。

  “老師留步。”

  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薑正輔駐足,回頭看去。

  麵容溫潤、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正朝他抬手施禮:“方才於殿內於老師多有頂撞之言,還望老師見諒。”

  薑正輔抬手還禮,麵色稍緩:“殿下言重且折煞老臣了,朝堂之上各抒己見而已,無可厚非。”

  太子再施一禮:“老師大量。”

  二人一同往前走去,薑正輔到底還是道:“有些話,方才在殿上老臣不便言明,營洲當下如同一處漩渦,各方勢力聞藏寶圖三字而動……而營洲地處關鍵,絲毫馬虎不得……”

  說著,腳下微頓,似微微回頭看了一眼宣政殿的方向,聲音壓得愈低,卻越發肅然:“陛下龍體欠安,正是關鍵之時……如此關頭實在不宜出任何差池,北地之事,殿下還是早做決斷為好。”

  “吾明白老師的苦心,寧可自己背負諸多非議,也要為吾、為大盛謀長久計——”太子神態恭儒,言語間卻透著堅持:“但吾認為,定北侯並非心懷不軌之人,愈是關鍵之時,吾愈不願見有錯冤忠臣之事發生。”

  隱約聽出他後半句話中所隱含之意,薑正輔收斂神情,道:“看來臣已無甚是可以教給殿下的了。”

  “老師所授,已足夠吾受用終身。”

  薑正輔垂眸抬手:“不敢當此言——臣尚需前往政事堂料理公務,便先告辭了。”

  “老師慢走。”

  太子目送薑正輔離去,於原處注視那道背影良久。

  直到貼身內監尋上前來:“殿下……”

  “回吧。”太子負手,轉身而去。

  其回至東宮時,正遇吉南弦於廊下安排今夜值宿之事。

  “殿下。”吉南弦上前行禮。

  “可得空陪吾手談一局嗎?”太子含笑問。

  “此乃微臣之幸也。”

  吉南弦直起身,跟在太子身後進了內書房。

  內監很快擺上棋盤,奉上茶水。

  房門被合上,二人對弈間,太子說起了早朝之事。

  吉南弦認真聽著,卻並不多言。

  “定北侯如今身陷藏寶圖傳言之中,不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朝堂上下對其不滿之聲也日漸鼎沸,身處如此境地,吾很擔心他是否能頂得住這諸般壓力……”

  “所以殿下才於早朝之上直言回護,為的便是平衡那些不滿之聲,以緩定北侯當下處境之艱——”

  說白了,也是怕將人給逼急了。

  當今太子殿下,從來都不是隻會心慈手軟之人。

  “是也不全是。”太子不動聲色,落下一子:“南弦,你如何看待定北侯蕭牧此人?”

  他與吉南弦年紀相仿,幼時也曾有些交集在,私下於稱呼上便親近些。

  “臣與這位蕭侯素未謀麵,倒是無從評價。”

  太子搖了搖頭,笑歎口氣:“你總是這般謹慎的……”

  吉南弦聞言也笑了笑,旋即道:“於大局而言,臣的確不宜妄下結論,但臣之幺妹在信中倒是稍稍提過蕭侯幾句……”

  “吉小娘子?她如何說?”

  “道是蕭侯治下百姓安居樂業,舍妹這般心性與之亦能相處甚歡,可謂頗為投緣了。”

  “哦?相處甚歡?不知是哪一種相處甚歡?”

  太子目含好奇,忽然滿臉的八卦之色——須知蕭侯不近女色的傳言已久,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吉南弦輕咳一聲:“應隻是字麵意思罷……”

  沒聽到想聽的,太子有些失望,很快卻也笑起來:“吉小娘子的性子吾是知道的,能與其投緣之人,必然也是個妙人了!”

  再落子之時,忽而道:“就私心而言,吾並不懷疑蕭牧的忠心。”

  這幹脆到稍顯“天真良純”的話,讓吉南弦頗感意外:“殿下與定北侯有過交集?”

  “不,隻三年前其入京領賞之際,吾曾見過一麵……”太子笑了一聲,道:“說來的確古怪,正因這一眼,便叫吾覺得十分合眼緣。”

  吉南弦愈發驚訝了,旋即不知想到什麽,也目露笑意:“據舍妹所說,這位蕭侯樣貌俊美,堪比神仙……”

  “倒也對!”太子笑著道:“如此樣貌者,任誰見了,怕都會覺得合眼緣了……看來吾也隻不過是塵世間一膚淺之人罷了。”

  話音落時,唇角笑意也變得淺淡凝滯了。

  再望著眼前的棋局,隻覺恍惚周身事物變動,時光瞬移,麵前與之對弈者,也變幻了模樣——

  一聲仿佛從昔年傳來的喚聲在耳邊響起——

  ‘殿下,該你了——老規矩,拖延至十息未落子,可就算認輸了!’

  太子望著‘他’,笑了笑。

  若論生得好看,少不得就要提一提他‘麵前坐著’的這位少年郎了。

  少年不過十四五歲,已有冠絕京師之名,本就生得一幅頂好樣貌,又因出身鼎盛武將之家,灌溉出一身蓬勃英氣,眉宇間意氣風發,如初升朝陽般奪目。

  那個自幼習武,打馬穿過繁華的東長安街,錦衣佩劍,任誰見了都要稱一句“時小將軍”的少年……這世間,再也尋不見了。

  或者說,當年那四位形影不離的少年,皆尋不見了。

  四人先後去其三,僅還在這世間活著的一個他,也早沒了昔年模樣。

  “殿下?”

  吉南弦的聲音,讓太子自往事中抽回神思。

  棋子落在棋盤之上,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吉南弦正思索著方才這位太子殿下的異常之時,隻聽對方又拿難掩好奇的語氣問道:“南弦,方才你說……令妹誇讚蕭侯樣貌堪比神仙?她還說了些什麽,能否給吾展開講講——”

  吉南弦:“……!”

  ……

  天色將晚,薑正輔出宮歸家,剛下了轎,跨進府門內,便習慣性向迎上前的家仆問道:“姑娘今日如何?可有按時吃藥用飯?”

  “回郎主,姑娘一切皆好,聽內院女使說,今日胃口也不錯,早早用了晚食,此時大約已歇下了。”

  薑正輔微放心了些,點頭道:“近來天寒,飲食起居,讓底下的人都務必仔細伺候著。”

  “是。”

  交待罷了女兒之事,薑正輔回院更衣罷,便去往了書房。

  “大人,這是營洲送來的書信……”一位幕僚先生捧上一則密信。

  薑正輔拆開了看,微微皺眉:“此人多少是無用了些——”

  “倒也不能全怪此人辦事不力,隻能說蕭牧行事太過謹慎……”幕僚勸說道:“當下營洲城被蕭牧治理得如同鐵桶一般,再想安插眼線已是不能,此人已是最好用的一顆棋了……”

  薑正輔不置可否,轉念想到今日早朝之上的不順,眼神明滅不定了片刻。

  “回信,告訴他,本官的耐心已經不多了,接下來……”

  晚風自窗縫乃灌入,恍若在竊聽屋內之人的低聲談話。

  ……

  另一邊,永陽長公主受召入宮,此時已來至皇帝寢宮外。

  “長公主殿下可算來了……陛下等候您多時了。”掌事太監上前行禮,親自將人迎入內殿,邊低聲說道:“陛下自今日早朝後,便起了熱,待到晚間,便一直念叨著想見您……”

  永陽長公主披著錦裘,聞言眉間憂色頗深。

  隆冬天寒,內殿之中燒著地龍不便開窗,便積攢了些苦澀藥氣。

  “姑母。”

  守在龍榻邊的太子向來人行禮。

  永陽長公主微一點頭,來至龍榻前,福身行禮:“永陽參見皇兄……”

  “永陽來了啊……”皇帝躺在那裏,聲音虛弱地道:“昶兒,你先退下……朕同你姑母有話說……”

  “是,兒臣告退。”太子行禮罷,抬眸之際,下意識地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朝他微微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太子這才緩緩退了出去。

  皇帝讓掌事太監屏退了內殿中的宮人,單獨和胞妹說著話。

  “永陽,朕近來總會夢見少時之事,夢到,朕,正輔,你,還有他……我們四人來遲,被吉太傅罰站頂書……你知道嗎,朕於夢中亦在苦思……”

  他和永陽長公主乃是嫡親兄妹,皆是已故皇太後所出,年紀僅差兩歲,幼時一起讀書識字,相伴長大。

  或正因永陽長公主與他共同經曆過幼時到少時的那段時光,於是當他於這孤寂深宮中獨自“念舊”時,便總會想到這個妹妹。

  想到是想到,真正因此將人叫到跟前時,卻是頭一遭。

  永陽長公主覺得,這大抵是要“歸功”於皇兄此時起著熱,神思實在是有些糊塗之故。

  她在床榻邊的鼓凳上慢慢坐下,歎息般問:“皇兄在苦思何事呢?”

  “朕想不通……他究竟為何要背叛朕!背叛他立下與朕一同守護大盛江山的誓言,背叛我們一同長大的手足情誼!”

  縱是時隔已久,縱是病中,提及此,皇帝的神色亦肉眼可見地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