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怪我太好
  裴無雙噌地站起身,放下茶盞探身去看。

  馬蹄聲傳近,一行人馬身掛玄披而來,行人百姓紛紛避至兩側。

  此行人馬氣勢肅然,顯然非同尋常,然而在接近人群時卻放緩了馬速,因此四下百姓避讓時雖有些急慌卻不至於陷入驚亂。

  正是這收緊韁繩放緩之際,隨同在自家將軍身側、打頭在前的年輕副將忽然若有所察地抬頭朝側上方看去。

  一物正朝他飛來!

  將軍就在身側,印海下意識地抬手去擋。

  卻是一隻香囊。

  隨之傳入耳中的是少女歡躍驚喜的聲音——

  “印海!”

  “這兒!這兒!”大開著的窗欞內,紫衣少女半個身子都要探出來,滿是歡喜的臉上一雙眼睛亮閃閃的,像是要跳起來的兔子,正朝他揮手。

  “……!”印海看得膽戰心驚,一貫如沐春風般的臉上神態猶如白日撞鬼。

  而他身下的馬,甚至比他反應更要快上幾分,不待他發號施令,便嘶鳴著疾衝往前——實在也是陰影頗深了。

  “喂!”身後少女雙手合攏,仍在朝他喊道:“你可想好了沒?究竟何時要我報恩啊!”

  長街之上,駐足看去者無數。

  馬上的蕭牧無甚表情地也朝二樓處看了一眼。

  這稱得上驚鴻一瞥,叫裴家的兩名女使麵紅心跳,趕忙錯開視線。

  二人曾不止一次在私下討論過——既說有蕭侯爺在側,咱們姑娘為何還能將印副將看進眼中啊?

  後來偶見蕭侯的次數更多了,她們便慢慢有了答案,意識到這麽說對印副將實在很不公平——畢竟凡人怎能同神仙作比較,這不是欺負人嘛。

  凡人比美,神仙是禁止參賽的!

  “印將軍,裴小姐問您呢,究竟何時要她報恩?”有將士騎馬在印海身後笑哈哈地問道。

  印海聽得頭痛無奈,身下的馬慢了些:“阿彌陀佛,她當下已是在恩將仇報了……當初將她救下,實在是草率了,太草率了。”

  他一連道了兩個草率,可見懊悔之深了。

  茶館二樓臨窗處,見那行人馬消失在街角處,裴無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卻也還算滿足地道:“這數日也總算沒白等。”

  侍女心疼自家姑娘:“姑娘,婢子有一言,印將軍這般不識抬舉,您為何還要……”

  “不是才同你們說過事在人為嗎?況且……”裴無雙不知想到了什麽,朝侍女伸出了手去:“水銀鏡——”

  安蘭輕車熟路地將一把手鏡自懷中取出,遞給她。

  少女一手持鏡,一手輕撫臉頰,惆悵歎氣:“也難怪他如此,若我是男子,必然也要如他這般的……”

  兩名女使互看一眼——姑娘這是因印副將的冷漠態度,而對自己產生懷疑了嗎?

  “姑娘……”女使剛要開口安慰,就聽對鏡少女接著感慨道:“隻怪我家世太好,又如此誠實心善貌美,若我是他,怕也要覺得自己配不上的——人對遙不可及的美好事物總會心生退縮,我需直白表明心意,給他足夠的安全感,才能叫他早日有足夠勇氣正視內心啊。”

  “……”兩名女使沉默下來。

  萬萬不該低估姑娘的自信的。

  “我得好好想想,下回要在哪裏堵他才好……”裴無雙將鏡子收起,認認真真苦思冥想起來。

  時有冷風起,侍女趕忙將窗子合上。

  衡玉此時坐在書房內,亦是門窗緊閉。

  她將一篇寫滿人名與諸人關連,複又因不符合諸般條件、而否定著劃去的紙張,隨手團起,擲到了火盆中。

  至此,她麵前隻剩下了一篇大盛宗室官員的關係譜——

  而此一篇,寫在最首端的,乃是京中薑姓人家。

  她將這一頁紙張隨手混在一遝畫紙中,拿鎮紙壓好,對房內的程平講道:“接下來還需平叔多加留意營洲城內外,是否會有他們活動的蹤跡——”

  初初得知此事時,她連筆都有些握不穩,當晚甚至在想,是否要借程平將那些人引出來——然冷靜下來之後,到底是否決了這個想法。

  近兩日,從程平的表述中可知,這些人或比她想象中更要手段狠辣。

  至於上次她敢冒險與晏錦一同引蛇出洞,是因漫無目的之下,全然沒有方向,想要有所突破。且彼時是奚族那些人先盯上了她,她避無可避之下,主動出手反而更占先機——

  而當下的局麵不一樣了。

  她如今至少可以大致確定了,她的仇人,究竟隱藏在怎樣的一群人當中。

  而這些人此番來北地的目的尚且不明,她若主動打草驚蛇,隻會讓自己陷入不可控的險境當中,平白丟掉當下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絲主動權。

  當下如行於薄冰之上,務必要步步謹慎。

  於是,她叮囑程平:“平叔若有發現,切忌打草驚蛇,且先靜觀其變。”

  “不必你說,我也不可能主動招惹他們,我怕死得很。”程平看她一眼,那眼神再明確不過——否則也不會受你脅迫任你擺布了。

  偏對方絲毫沒有羞愧之心,反而笑著點頭:“我也怕死,所以咱們才是同路人。”

  誰跟她同路!

  他是被強行拽到她這條路上來的!

  “沒其它事我先走了。”程平沒好氣地道。

  “平叔慢走。”衡玉半點不介意對方的態度,她可不是那種占了別人便宜還要讓別人強行陪笑的無良之人。

  小姑娘和氣的模樣讓程平仿佛一拳砸在棉花裏,隻得壓著不滿出了書房。

  他離開客院,出了侯府角門之際,恰遇到於府門前下馬的蕭牧一行人。

  程平無聲行禮。

  “平叔?”蒙大柱很是意外:“我還以為您已經離開營洲城了。”

  嗬!

  程平在心中重重冷笑一聲——他倒是想離開。

  “走不了了。”

  “啊?”蒙大柱不解。

  “賣身了。”

  “啊?!”蒙大柱愈發驚異,然而不及他再問,一貫寡言的程平已經朝蕭牧拱手作禮後離開。

  蒙大柱抬頭看了眼威嚴的大門——平叔難道是賣身給侯府了嗎?

  遂向迎上來的門房問了一句。

  門房遂將所知實情言明。

  所以……平叔竟賣身給了吉畫師!

  蒙大柱一頭霧水。

  蕭牧聽在耳中,未有多言,隻邊走邊對蒙大柱道:“自去忙吧,有消息會告知你。”

  “是!”一提此事,少年就忍不住露出笑意:“那屬下就靜候將軍捷訊……”

  蕭牧淡淡“嗯”了一聲,讓少年愈發信心十足,連告退時的背影都滿含希望。

  殊不知,他家將軍平靜的外表下壓力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