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天的垂愛
  衡玉隻當她還在思索替蕭牧說親之事,跟著分析道:“可這等心裏藏了人的,旁人再想入他的眼,想來也實在是難事。”

  “這也得分人呢,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嘛。”蔣媒官看一眼紗燈下的少女,心中頗有成算。

  她可是聽說了的——昨日二人一同幫著那位齊娘子義絕之事……

  不過這丫頭勸分不勸和的本領真不是鬧著玩兒的,但凡是她經手了的,不是和離便是義絕,走到哪兒分到哪兒……怕不是她們冰人的天生克星?

  偏這克星,如今是她手中的底牌,且還得好生哄著伺候著才行。

  蔣媒官自覺忍辱負重,笑著遞給衡玉一隻冬棗兒。

  衡玉嚼著又甜又脆的冬棗,心思卻飄遠了。

  她在想著程平之事。

  線索就在眼前,她縱然恨不能立即查問清楚,卻也時刻謹記著離京前與家人的約定——不知對方底細之前,一切還需謹慎為上,不可操之過急。

  ……

  兩日後的晨早,蕭夫人帶著衡玉去了此前女使提及的苗記包子鋪。

  這次蕭牧倒是不在。

  衡玉想著,不知他是忙於公務,還是防著她這個女奸細,或是懼於她的那聲“景時哥哥”。

  不過蕭牧雖是不在,卻瞧見了他身邊的那位柳主薄。

  “婢子就說吧,柳主薄幾乎是日日都來的,可見這家的包子實在不錯。”春卷在旁說道。

  她們坐在鋪子裏,而柳荀隨意地在鋪子外搭著的桌邊就坐了下來,並未看到她們。

  因有衡玉在,蕭夫人便也未使人上前邀柳荀共用早食。

  “喲,柳先生來了啊。”包子鋪的女掌櫃苗娘子上前招呼著,笑著問:“還是和往常一樣?”

  柳荀含笑點頭:“正是,有勞苗娘子了。”

  讀書人總是這樣文縐縐的客氣,苗娘子習以為常地笑笑,轉身從蒸籠裏揀出一盤熱騰暄軟的包子,動作麻利地送到他桌上。

  柳荀看了一眼包子,正要說些什麽,抬頭卻見苗娘子已經忙著招呼別的食客去了。

  柳荀拿起筷子,夾了隻包子,口中低低吟道:“斑騅隻係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

  “柳先生對著隻包子吟什麽呢……”春卷看在眼中,好奇地道。

  綠蠟:“這有甚奇怪的,柳先生便是吃一口茶、對著隻蚊子,都能吟上許久呢。”

  “這倒也是……”

  對著隻蚊子也能吟上一首的柳荀,慢條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盤包子。

  見苗娘子忙得腳不沾地,他將一串銅錢放在了飯桌上。

  “柳先生慢走!”苗娘子被逃飯錢的食客逼出了一雙目觀八方的好眼力,一邊擦著桌子一邊衝他說話。

  柳荀點頭,與她道:“苗娘子還是招個夥計吧。”

  “是,正琢磨著呢!”苗娘子擦完一張桌子,在圍裙上蹭了蹭手,接過另一位食客遞來的飯錢。

  一貫愛幹淨的柳荀看了,卻並不覺得粗鄙,反而笑了笑,負手慢悠悠地離去。

  吃罷早食,蕭夫人仍不肯放人,帶著衡玉逛了成衣脂粉鋪子,又拉著人去了城中最大的首飾鋪寶華樓。

  “阿衡生得這樣好看,就該拿最好看的首飾來襯才是!”蕭夫人將一對鑲南珠簪子插入少女如雲鴉發間,一張臉笑成了花兒:“這對兒也讓掌櫃的包起來!”

  “夫人,這使不得。”衡玉當真有些惶恐了,當即要將那簪子取下:“無功不受祿。”

  “怎會無功呢?你千裏迢迢自京師來這北地,近來又為了大柱的親事隨蔣媒官四處奔勞——”

  “這些皆是晚輩的差事而已,不敢邀功。”

  “好,那便不提公事……”蕭夫人說著,拉起衡玉一隻手,眼神愈發溫和:“我一直都想有個閨女陪著,可老天不作美,將景時生作了男兒身,我將他打扮成女孩模樣到三歲,他便死活不幹了……偏偏他阿爹走得又那般早,景時年少從軍後,我便隻得一個人孤零零呆在後宅中……”

  說到此處,約是觸及了傷心事,眼神遺憾之餘,已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綠蠟春卷兩位女使看得目瞪口呆。

  隻聽自家夫人又拿小心翼翼的語氣道:“那日我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極有緣分,加之我雖不通文墨,卻也是由衷地仰慕晴寒先生……隻是我這性子一貫有些沒個輕重,可是哪裏言行不當,嚇到你了?”

  麵對這雙真誠又滿含愛護的眼神,衡玉有些難以招架地道:“能得夫人青眼,是衡玉之幸。”

  “是我之所幸才是。阿衡可信緣分二字嗎?我是信的。”蕭夫人眼底的喜愛毫不遮掩,抬手輕輕替少女將簪子推了回去,拿喟歎的語氣慢慢說道:“阿衡此番來北地,定是上天對我的垂愛。”

  彼此相識不久,這聽起來本該是誇大其詞的話,卻顯得尤為認真。

  衡玉忍不住微微抬眼看著麵前的婦人。

  不同於京中那些保養精致的貴婦人們,四十歲餘的蕭夫人舉手投足間透著不拘小節,麵上也已初顯老態,笑時眼尾有著淺淺紋路,透著平易近人的親切。

  “多謝夫人相贈。”衡玉到底沒再說出拒絕的話,而是想著尋了機會再以合適的方式回贈些什麽。

  聽她肯收,蕭夫人滿麵欣慰笑意:“莫要再喊夫人了,聽著實在生分,喚我一聲——”

  說到此處,蕭夫人的舌頭打了個結:“……喚我一聲伯母就是!”

  綠蠟和春卷交換了一記震驚的眼神——總覺得……夫人方才差點說出口的是“婆母”?!

  所以,夫人真正饞的到底是閨女還是……?

  衡玉笑著應了聲“伯母”。

  蕭夫人又興致勃勃地拉著女孩子幫自己挑起首飾來。

  同一刻,隔街的苗記包子鋪對麵的繡品鋪子裏,掌櫃的看著手中的繡繃子,正滿臉為難地道:“我固然也十分可憐娘子的處境,可小店到底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又是小本經營……”

  他麵前這位身穿補丁灰藍薄襖的女子,正是數日前那樁沸沸揚揚的良賤義絕案中、在蕭侯爺的相助下落為良籍農戶的齊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