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薛鋒:“……什麽?”

  衛璟上下打量著他,口中輕輕嘖了兩聲。

  薛鋒額角微跳,不想理會他, 偏腦中又不斷浮現蕭明嫣拒自己於千裏之外的模樣。他忍了忍,到底沒忍住, 輕咳了一聲催促道:“有話快說!”

  “哦……”衛璟衝他笑了一下,半晌才慢吞吞道,“其實也沒什麽, 我隨便說說的。”

  薛鋒:“……”

  看著這人前人後兩個樣的青年,他揉了揉額, 有些無奈, “不就是問你有沒有把安樂郡主當擋箭牌麽,至於反應這麽大?”

  衛璟眸子微閃, 又恢複成了似笑非笑的樣子:“有時間擔心這個, 不如多想想怎麽才能搞定人家阿姐。這都多久了,聽說還是一丁點兒進展都沒有, 嗯?”

  薛鋒抬目瞪著這專門往人心口上插刀的青年,第無數次在心裏後悔自己當年的多管閑事。

  這種討人厭的家夥, 救他做什麽呢?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衛璟低低一笑,眼底的陰鷙略微散去幾分:“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教你個法子吧。”

  薛鋒一下直起了身子, 目光炯炯:“說。”

  從枕頭下摸出兩本話本子遞過去, 衛璟一本正經地說:“看看人家都這麽追媳婦的, 學著點。”

  “林獵戶娶親記,鴛……鴦調……”薛鋒接過翻開,見一開頭就是男主人公爬上未婚妻家的牆頭給她送花唱情歌的場景,頓時身子一僵,耳朵微微紅了起來,“這……能有用嗎?”

  衛璟漫不經心地說:“應該有吧,這書裏頭的主人公最後都成功抱得美人歸了啊。”

  薛鋒呆了片刻,臉上漸漸出現了視死如歸的表情,但沒一會兒又眉頭一皺,肅著臉支支吾吾道:“可我……我不會唱情歌……”

  話音剛落,床上的青年便嗤地一聲偏過了頭,然而笑還未出聲,便覺喉嚨一癢,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薛鋒一愣,剛要說什麽,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隨即門一開,毛茸茸的小姑娘跟個球似的滾了進來。

  “衛璟衛璟你怎麽又咳嗽……咦?薛將軍你怎麽在這裏?”

  對一臉詫異望著自己的蕭明皎點點頭,薛鋒解釋道:“我與衛璟是舊識……”

  大概是心裏正糾結的原因,他的臉色有些沉凝,映襯得右臉上那條一指長的刀疤比平常多了幾分猙獰,整個人也越發凶煞了些。

  蕭明皎縮了縮脖子,心中本能地生出了些警惕之意。不等他說完,她就跑過去拍了拍還在咳嗽的衛璟,湊到他耳邊小聲兒地問道:“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咳嗽起來了?是不是薛將軍欺負你了?”

  衛璟心頭微動,眼底那些藏於深處的陰沉如潮水一般盡數退去。他咽下喉間的癢意,偏頭看向小姑娘,因咳嗽而比尋常多了幾分水光的眼睛輕輕一眨,帶出了些許委屈的意味:“薛將軍沒有欺負欺負……咳,欺負我,他就是問我借話本子看,但是他想看的那本《鴛鴦調》我……咳咳,還沒有看完……”

  雖然他也學著蕭明皎的樣子壓低了聲音,但耳力極好的薛將軍還是額角一跳黑了臉。

  顛倒是非,混賬東西!

  想著薛鋒怎麽說都是自家阿姐的救命恩人,蕭明皎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把那本《鴛鴦調》從他手裏搶回來,隻小聲兒地安慰衛璟:“這個故事我已經看完了,你要是想知道後續,一會兒吃完午飯我說給你聽吧!”

  衛璟閃著眸子答應了,還特別客氣地拒絕了主動提出要把那本《鴛鴦調》留下,讓他“先看完”的薛鋒,大度地表示沒關係,你想看就先拿去看吧。

  薛鋒快被這黑心的玩意兒氣死了,又見蕭明皎仍是小眼神兒警惕地看著自己,頓時再也待不下去,拿著話本子沉著臉走了。

  ***

  因早上起得有些早,午飯過後,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蕭明皎昨晚睡得好,這會兒並不怎麽困,在小榻上躺了一小會兒就爬起來了。

  想著之前答應過要給衛璟講故事,小姑娘便出了門往他的房間走去,誰想才剛走到一半,就見裹著一件玄色毛領披風的青年慢慢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那披風極大,襯得他身形越發清瘦,臉色也越發地白,蕭明皎一愣,忙邁開小短腿跑了過去:“你怎麽出來了?”

  “睡不著,方才又吃得有些多,便想著起來動一動。”衛璟說完笑了一下,“郡主怎麽也沒去午休?”

  “我也睡不著呢。”蕭明皎有點兒擔心,“外頭可冷了,你這樣吹風沒關係嗎?”

  “我方才問過白小兄弟了,他說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多出去活動活動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所以……”青年笑容溫和地說著,慢慢往前走了一步,“郡主不必擔心,我若是覺得不舒服了,一定會馬上回屋的。”

  蕭明皎這才鬆了口氣,又想著他平時一直待在床上,很少看到外頭的景色,便提議道:“不遠處有個小山坡,上頭生長著一片紅梅林,這個時候去看最漂亮了。你要是身體能行,我先帶你去瞅瞅?至於那個《鴛鴦調》的後續,晚點兒回來我再給你講!”

  衛璟眼底泛起明亮的笑意:“好。”

  兩人這便相攜往外頭走去。

  雲淨風清,天色極好,雖山上風寒,但走在暖洋洋的日光裏,倒也沒覺得特別冷。蕭明皎一直注意著身邊的青年,見他雖然走得慢,但比前幾日穩了許多,臉色也始終如常,沒有不舒服的樣子,這才漸漸放了心,開心地說笑起來:“這個山莊叫仙池山莊,是很多年前皇伯父送給我父王的及冠之禮。前麵這座山呢,叫做玉女山,之所以叫這麽個名字,是因為他們說這整座山的形狀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在繡花的漂亮姑娘,不過我是看不大出來的……”

  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話癆小姑娘,蹦蹦跳跳,眉飛色舞,一雙亮如星子的杏眸隨著言語動作轉來轉去,靈動至極。衛璟偏頭看她,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自在。

  “你是不是在拿她當擋箭牌?”

  腦中不經意地浮現午飯前薛鋒問他的那句話,青年微微一頓,唇邊笑意散去了幾分。但很快,那笑意又重新加深了,因為……

  “快看,咱們到地兒了!”

  看著興奮得直扯自己袖子的小姑娘,衛璟心頭微動,忍不住笑問:“郡主是第一次來這裏?”

  蕭明皎一愣:“不是啊,我來過很多回!”

  “那郡主每次來都是這麽開心?”

  “沒有呀……”蕭明皎明白他的意思了,撓著下巴嘿嘿笑道,“大概是因為這是第一次帶朋友來玩吧。”

  朋友。

  衛璟默默地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不知為什麽竟有點無法言說的不滿足。

  “別愣著了,走,摘花兒去!等會兒回去叫廚房給咱們做梅花餅吃!”蕭明皎邊說邊往前頭那片嫣紅如霧的紅梅林走去,“除了梅花餅,還可以做梅花糕,梅花團子……還有還有,梅花酒也很好喝的!”

  別人看到梅花,想的都是吟詩作畫這等風雅之事,偏她滿腦子都是各種吃法。衛璟莞爾,抬步慢慢地跟了上去:“梅花餅好吃嗎?”

  “好吃極了,我每回來都要吃的!”蕭明皎說著“蘇”地吸了一下口水,末了才又道,“說到這個,剛剛出來得急,都忘記帶個籃子了!不過也沒關係,一會兒我把裙子係起來做成兜子就行……哎呀那棵樹瞧著不錯,我去看看!”

  小姑娘說罷,將手裏剛摘的那枝梅花往青年手裏一塞,就跟隻小猴子似的朝路邊一棵長得分外高大的紅梅樹跑去。

  衛璟低頭看著手中的花枝,感受著她方才不經意間落在自己掌心裏的溫度,微微眯起了眼睛。然而就在這時,前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他抬眼一看,原來是小姑娘沒注意看路,不下心一腳踩空了。

  眼看她就要一頭栽下路邊的小土坡了,青年一驚,忙快步衝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然而……

  小姑娘力氣太大了。

  他沒能把她拉回來,反而被她下意識一個用力給拽了過去。

  衛璟:“……”

  他想笑,又覺得無奈,然後在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長臂一伸,將哇哇亂叫的小姑娘緊緊護在了懷裏。

  清冽的梅花香中,兩人抱作一團滾下了那落滿嫣紅花瓣的小土坡。

  定國公府離得不遠,蕭明皎很快見到了衛璟。

  早上還有力氣與她說話的青年,這會兒一臉青灰的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幾不可聞,像是下一刻就會斷氣。

  蕭明皎腦仁突突作響,急急地問一旁的陳老太醫:“怎麽回事?之前不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嗎?”

  陳老太醫胡子一翹,沒好氣地說道:“誰知道這家人是做了什麽好事才把這小子給氣成這樣的!”

  “氣的?”蕭明皎一愣,“他會這樣,是被人給氣的?”

  “反正就是受了刺激。”陳老太醫與定國公有舊怨,說起話來毫不客氣,“早說了要安心靜養,安心靜養,就是不聽!也不知怎麽當人爹娘的!”

  蕭明皎轉頭看向一旁皺著眉頭,看不出具體神色的定國公,忍著氣問道:“國公爺,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按理說這是定國公府的家事,輪不到她一個外人過問,但顧忌她的身份和那難纏的性子,定國公頓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答道:“夫人已經在查。”

  話音剛落,長相柔美,氣質優雅的定國公夫人就從外頭走了進來。她看起來很擔心衛璟,視線一轉向他,眼睛就紅了,甚至顧不得還有外人在,當即就拭著眼淚,硬著聲音說道:“已經找到始作俑者,國公爺出去看看吧!”

  定國公一頓,剛要說什麽,門口突然衝進來一個嬌美如同雨後海棠一般的女子,撲到他身前就嚶嚶哭道:“國公爺饒命!夫人饒命!小少爺年幼不知事,並非故意衝撞世子爺的!”

  她手中還拉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那男孩一看見定國公也是“嗷”的一聲哭了出來:“爹!爹!我什麽都沒有幹!我就是擔心阿兄來看看他!我真的什麽都沒有幹啊!”

  原來把衛璟刺激成這樣的就是眼前這個小兔崽子!

  蕭明皎氣得瞪圓了眼睛,但卻沒有馬上開口,隻轉頭看向了定國公——她雖然行事囂張,但不是不知禮數的人,事關定國公的妾室和庶子,她一個晚輩,又是外人,不好也不能在這種時候亂說話。

  而定國公已經快要氣死了,他是個愛麵子的人,家醜外揚什麽自然不能忍,一張端方的臉頓時變得鐵青,額角青筋也突突跳了起來。

  “住口!”招人把這還在哭嚎的母子倆拖出去,這在戰場上威風凜凜,攻無不克的中年又壓著氣兒看向蕭明皎和陳老太醫,“幼子無狀,讓郡主和陳老見笑了。我先去處理一下家事,二位請便。”

  說完抬頭看了定國公夫人一眼就大步出了門。

  接下來的事情蕭明皎就不知道了,但隻看這小兔崽子的身份,她就知道衛璟今天這虧算是白吃了——除了衛璟這個嫡子之外,定國公膝下隻有這麽一個庶出的兒子。在這種長子體弱,隨時都有可能翹辮子的情況下,他絕對不可能對小兒子動真格。

  想來……最多就是罰罰他身邊的下人,懲戒一下他的生母吧。

  可這小混蛋害得他阿兄都快沒命了!而且衛璟真要是死了……

  想到自己沒準兒就要變成半個殺人凶手了,蕭明皎又急又氣,頭都大了,忙拉了拉陳老太醫的袖子問道:“老爺子,他這情況到底怎麽樣了?還能救得回來不?”

  陳老太醫正興致勃勃地看好戲呢,聞言回過神,嘖了一聲:“我方才勉強保住了這小子最後一口氣,運氣好的話,他也許能撐過去,運氣不好的話……”

  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蕭明皎心裏發慌,用力跺了跺腳:“不行!他不能死!陳爺爺你救救他,不管用什麽法子都行!我,我家什麽藥都有,你看有什麽能用上的,盡管說,我這就派人送過來!”

  看著這個有求於他的時候就“陳爺爺”,平日就一口一個“陳老頭兒”的小丫頭,陳老太醫好氣又好笑。不過他雖然記恨定國公府,對於衛璟這個可憐的娃卻是有些同情的,因此又沉下心來認真地想了想。

  或許是衛璟命不該絕,想著想著他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一個不常用的偏方。偏頭看了正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小丫頭,陳老太醫胡子一翹,笑了:“龍血草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