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蕭明嫣的尖叫聲響起時，薛鋒正垂頭喪氣地趴在溫泉池邊歎氣。
這莊子裏有兩個緊緊相挨著的天然溫泉池子, 一為男池, 一為女池，中間以一堵木牆隔開。蕭明嫣吃了晚飯沒一會兒便來泡澡了。他不能跟著她進去, 又沒別的事兒做，便索性也跑到隔壁泡起了澡。
想著兩人泡的泉水都是自山上引下，算來同屬一脈，青年忍不住心神一蕩, 耳朵隱隱燙了起來, 可想起方才在院子裏發生的那一幕，他的心裏又瞬間充滿了沮喪。
明明昨天管事嬤嬤的小兒子送她花環時她都欣然接受了, 為什麽換他送她的時候, 她卻不肯收了呢？要知道那小子做的花環上頭都是草, 總共就插了五朵梅花, 他那個卻不同，整整有五十朵呢！
那五十朵花兒都是他在紅梅林裏泡了一整個下午精心挑選出來的，按說喜歡吃梅花餅，又每隔幾天便要折一枝梅花放在屋裏賞玩的她應該不會不喜歡啊……
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的青年低低歎了口氣，鞠了一把溫熱的泉水潑在臉上，不想了，隻抬目緊盯著岸上那堵木牆, 認真地琢磨起了討佳人歡心的新法子。
誰想思緒才剛動了一下, 便聽蕭明嫣驚懼的尖叫聲從隔壁傳了過來。
薛鋒先是一愣, 而後大驚, 又想到她性子素來淡定，從不輕易露怯，頓時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從池子裏站起，又隨手抓了件衣物裹住下身，這便以最快的速度朝隔壁衝了過去。
女池邊沒有伺候的人，煙霧繚繞的池麵上，水花四濺。少女麵容慘白，看起來像是嚇壞了，她揮著手臂奮力往岸邊遊，可卻怎麽都遊不快，濕透的墨發淩亂地貼在如玉的肌膚上，妖豔而倉皇。
而她身後不遠處的水麵上，一條約莫手腕粗細的褐色水蛇正快速靠近。
感受到身後越來越近的水波，蕭明嫣臉色慘白，渾身發顫，腦中不受控製地閃過兒時那次被毒蛇纏身咬傷的場景。
陰冷的豎眼，冰涼的鱗片，腥臭的味道，尖利的牙齒……少女四肢發寒，想要喊救命，可聲音卻堵在了嗓子眼裏，怎麽都發不出來。她抖著唇，幾乎要昏過去，幸而就在這時，朦朧的煙霧中突然閃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顧不得去看來者是誰，她張了張嘴，終於喊出了聲音：“救……救命！”
低啞艱澀，微帶哭腔的求救聲聽得薛鋒心頭一抽，再也顧不得其他，衝過去就把她護在了身後：“別怕！”
低沉的聲音，高大的身軀……
是他，薛鋒。
蕭明嫣一怔，瀕臨崩潰的理智稍稍回籠，然後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青年的上身是光著的。
他竟沒穿衣服！
少女呆住，可還沒來得反應，便見這人手臂重重一揮，隨即，一條冰冷滑膩的尾巴狠狠擦過了她沒在水下的手臂。對於這種觸感的恐懼幾乎已經刻在了蕭明嫣的骨子裏，她頭發一炸，再次尖叫出聲的同時本能地衝上去抱住了身前的青年。
剛處理完那條水蛇，正轉過身準備告訴她沒事了的薛鋒：“……”
僵硬地看著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腦袋死死埋在他的胸前，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的少女，青年隻覺得一道驚雷突然從天而降，重重劈在了他腦門上。
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偏這時懷裏的少女又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往水下滑去，他驚駭之餘下下意識摟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了起來。
少女白皙如玉的身軀像是一朵初生的白蓮，驟然盛開在水汽氤氳的水麵上，薛峰腦袋一嗡，隻覺得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間全部湧上了心頭。
“王八蛋你在幹什麽？！”
岸邊突然響起的咆哮聲驚得青年回了神，意識到發生什麽了的一瞬間，他整張臉都刷地一下紅了個透，忙抱著懷裏已經昏過去的少女往水裏沉了沉，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我……水裏有、有蛇……”
可話還未完，便覺鼻子一熱。隨即，腥熱殷紅的液體如潮水般從他鼻間湧出，啪嗒啪嗒地砸在了蕭明嫣的臉上，糊了她一臉。
薛鋒：“……”
岸上的蕭明皎和行鴿：“……”
***
知道事出有因，薛鋒不是故意耍流氓之後，蕭明皎想要把他砍成三段丟出去喂狗的心思就消了。但是因著他到底占了自家阿姐大便宜，小姑娘心裏還是有些不爽，道完謝之後就抱著蕭明嫣揚長而去，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青年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呆呆地看著姐妹倆的背影，半晌紅著臉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然後往人家屋頂上一坐，不走了。
而屋裏，確認自家姐姐隻是受驚過度才會昏迷，睡一覺就會沒事之後，蕭明皎也放了心，叫行鴿送白術出去，順道去給衛璟報信，又給姐姐蓋好被子，這便叫來蕭明嫣身邊的丫鬟去了外間問話。
事發的時候為什麽隻有蕭明嫣一個人在那裏，好端端的溫泉池子裏又為什麽會出現蛇，這些問題都需要查清楚。
對於第一個問題，丫鬟的回答是：“郡主不喜歡今兒送來的香胰子味道，叫奴婢去換一種過來，所以奴婢才會一時走開。”
她是蕭明嫣的心腹，這話又是蕭明嫣一醒來就能知道真假的，所以蕭明皎很快便點點頭，轉而查起了第二個問題。
經過對相關人等的一番審問，又派人用各種法子求證了一番，確定眼下雖然是冬天，但溫泉流經的地方溫度高，附近山上又多岩洞，溫泉池子裏意外出現水蛇也是有可能的之後，蕭明皎便揮手讓大夥兒退下了。
“行鴿姐姐，你說這事兒真的隻是意外嗎？”小姑娘在某些方麵單純懵懂，可身為皇家郡主，即便自家府裏清淨自在，平時在外頭也是沒少遇見陰謀詭計的，因此突然遇到這種事情，她免不得就比尋常人要多想幾分。
“我仔細檢查過溫泉池子四周，沒有發生異常之處。”
聽了這話，蕭明皎才徹底放鬆下來。行鴿姐姐最擅長查找蛛絲馬跡，她說沒有發現問題，那應該就真的隻是個意外了。不過這也實在太巧了些，她阿姐小時候曾意外被蛇咬傷，自那以後便落了陰影，一看見蛇就怕得不行。偏今日這蛇會挑時間，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的，正好選池子裏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出現……
“你說這是不是月老在搞事啊？”
饒是早就習慣了蕭明皎說跳就跳，一跳就是十萬八千裏的思考方式，行鴿還是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直到小姑娘又托著下巴糾結地說了句“別是被薛鋒那傻大個感動了，所以故意創造了這麽個英雄救美的機會給他吧”，她才明白了她上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小破郡主越來越神神叨叨了，青衣女子無言地看著她。
蕭明皎卻是自顧自地分析道：“要不你瞧，這世上那麽多人，為什麽那天出現在安國寺救了我阿姐的正好是他呢？雖說那事兒是康華設計的，可京城中與他差不多條件的男人也不是沒有，怎麽康華偏偏就選了這個表麵上看著不咋地，但其實人還不錯的家夥呢？都說姻緣天定，那趙承安不是我阿姐的良配，這薛鋒出現得又巧，你說會不會他其實才是我命定的姐夫呀？”
行鴿：“……”她怎麽知道？她又不是專給人家點鴛鴦譜的月老。
倒是屋頂上的薛鋒聽了這話，眼睛一亮，重重點了幾下頭。
“其實要真是他也挺好的。雖說我阿姐不在意旁人的流言，父王也不會勉強她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可這一次兩次的，她的清白全敗在那家夥手裏了，若是不嫁給他，以後再與別人談婚事，免不得要坎坷一些……”蕭明皎說到這，揉著小臉蛋歎了口氣，“雖然有我在，旁人也欺負不了她，可如果能一生順遂，那才是最好的事情呢。”
會的，她會一生順遂的。他會盡最大的可能護著她，疼寵她，叫她一生都過得安寧快樂。麵容凶煞的青年抬目看著天上燦亮的星子，在心底默默地許諾道。
***
姐姐昏迷未醒，蕭明皎不大放心，這晚便歇在了她的屋裏。剛睡著沒多久，蕭明嫣醒了，小姑娘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阿姐，你醒了？”
見是自家熊妹妹，蕭明嫣徹底清醒了過來，想說什麽，腦中卻突然閃過了昏迷之前的事情。
記起自己當時是如何主動地往他懷裏鑽，又是如何主動地抱著那人不放後，少女猛然咬住下唇，白玉般的臉蛋一下紅了個透。
她！她竟做出了這樣失態的事情！
“唔……阿姐？ ”
直到遲遲沒等到姐姐回複的小姑娘又含糊地叫了一聲，少女才猛然驚回神。壓下心裏羞恥紛亂的感覺，她將妹妹按回床上，扯過被子蓋好：“阿姐沒事，隻是想起夜，你好好睡吧。”
蕭明皎心裏有牽掛，雖然困得厲害，還是強撐著精神又問了一句：“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蕭明嫣一頓，整個人冷靜了不少。她眉眼溫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柔聲答道：“我沒有不舒服，你安心睡便是，我很快就回來了，乖。”
蕭明皎這才放了心，無意識抬起小爪子撓了撓下巴，繼續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明嫣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但……雖然已經冷靜了不少，可腦中那些羞恥的片段卻是怎麽都揮之不去，臉上的溫度也遲遲降不下來，還有心裏那種火燒似的慌張無措感，也是怎麽都消除不掉……
她羞惱地咬了咬唇，片刻悄聲下了床，裹上披風往外走去。睡在外間的丫鬟聽到動靜要起身，少女不想被人發現臉上的異樣，便打發她去廚房沏熱茶，自己則是裹好身上的衣服出了門，往院子裏透氣去了。
夜風寒冷，剛一出門，蕭明嫣便覺得臉上的熱氣散了些，她輕輕舒出一口氣，抬步往院子裏走去。
月光如水，照得樹影斑駁，四周一片寂靜，唯有不遠處的村子方向會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狗叫。
少女的心慢慢地跟著靜了下來，她在院子裏的涼凳上坐下，抬頭望向了天邊的圓月，誰想剛一動，視線便跟屋頂上某人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夜色黑暗，她其實一開始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可下一刻，那高大的青年便一個躍身衝到了自己跟前。
蕭明嫣：“……”
“你醒了！”看清少女麵容的一瞬間，薛鋒腦中便不受控製地閃過了某些畫麵，他耳朵一紅，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還有……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蕭明嫣心口狠狠跳了兩下，雙頰也忍不住飛上了兩團紅暈，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半晌才用一種十分平常的口吻說道：“我沒事，勞將軍掛念了，之前……多謝相救。眼下更深露重，將軍還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說罷起身行了個謝禮，這就要走，隻是剛一轉身，便見青年一個箭步擋在了自己身前：“等等！”
蕭明嫣強忍著拔腿就跑的衝動：“將軍……還有何事？”
“你……”薛鋒低頭看她，半晌才悶聲說道，“你是不是生氣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輕薄你的，那時情況著急，我沒想到……你、你若是生氣，便打我吧！”
“……”蕭明嫣臉上的熱度又高了幾分，她看著這憨直的傻大個咬了咬牙，半晌心一狠眼一閉，飛快地說道，“將軍救了我，我怎麽會生氣，隻是當時的情況對於我一個姑娘來說實在是有些尷尬，所以請將軍往後不要再提起此事可好？”
薛鋒一愣，忙點了點頭：“好！好！我不提了！隻是……我、我們都那樣了，你……”
看著說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睛裏卻盛滿了期待的青年，蕭明嫣：“……”
他這是什麽意思？怎麽瞧著一副想叫她負責的樣子呢？！
她不說話，薛鋒也不覺得失望，握緊拳頭醞釀了片刻，沉聲說道：“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我會一直等你的。”
蕭明嫣微怔，半晌才垂下眸子，淡淡說道：“我說過，不需要將軍負責。”
“不是為了負責！”那青年卻急了，上前一步，略顯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她，透出不容錯辨的認真來，“我是心悅你，所以才想娶你的！”
***
蕭明嫣莫名慌張地逃回了屋，此後一宿沒能安睡。第二天早上，蕭明皎剛剛睡醒，就從自家姐姐口中聽到了要即刻回京的消息。
小姑娘驚呆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今天就走？為什麽呀？我都還沒開始玩呢！是……是因為昨晚的事情？”
蕭明嫣抬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聲音柔柔的，像是在撒嬌：“昨晚的事情有些蹊蹺，為了安全起見，咱們還是先回家吧。等下回有機會了，我再帶你來玩。”
“昨晚的事情我都已經查清楚了，應該就是個意外，行鴿姐姐她們還沒跟你說嗎……”話還未完，蕭明皎突然一頓，隨即眼珠子滴溜一轉，聲音往下壓了壓，“其實阿姐，你這麽著急回京是因為薛將軍吧？昨晚你們……”
半點兒都不想再回憶昨晚那羞恥場景的少女臉上一熱，強作淡定地打斷了她的話：“隻是意外，以後不許再提。”
想起昨晚與行鴿說的那番話，蕭明皎眨眨眼，試探地說道：“可昨晚要不是他及時出現，你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雖說他因此冒犯了你，但也算是情有可原，阿姐就別生他的氣了吧？”
蕭明嫣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是這樣不不識好歹的人？”
“那阿姐就是……”小姑娘湊到她耳邊，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害羞了？”
蕭明嫣看著她沒說話，半晌才輕輕一歎：“我是不想耽誤他。”
蕭明皎一愣：“什麽意思啊？”
小姑娘還沒開竅，懵懵懂懂的樣子看起來天真而美好。蕭明嫣抬手捏捏她的臉，神色莫名地笑了一下：“沒什麽，隻是覺得既然對人家無心，就不該給他希望，叫他徒生念想。”
本以為那青年上門提親隻是出於責任感，誰想那責任感裏頭還包含了一顆真心。偏真心這種東西她是再也不想要了，也要不起了的，所以……
希望他能早日死心，另覓良配吧。
蕭明皎聽罷有些失望，嘟著小嘴不死心地問道：“你當真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啊？”
蕭明嫣聰慧異於常人，哪裏看不出小姑娘心裏真正擔心的是什麽，心中微微一軟，歎道：“薛將軍是個好人，隻是與我並不合適。”
都說英雄救美最能叫女子心動，怎麽到阿姐身上就不靈了呢？莫非是那英雄長得太凶，不像好人的緣故？這麽想著，蕭明皎忍不住問道：“阿姐，你是不是嫌他長得醜啊？”
蕭明嫣：“……”
她是這麽膚淺的人嗎？何況薛鋒長得雖不算特別俊，但隻看五官卻也算得上英武，哪裏能稱之為醜。
怕這熊妹妹又要問奇怪的問題，少女猶豫片刻，終是開口將自己心裏的打算說了出來：“與這個無關，隻是我不想嫁人罷了。橫豎父王和阿兄都不會嫌我，我也正好放心不下他們，所以倒不如就留在家裏好好地陪著他們。至於其他的……到時招個贅婿上門便是，省事，也自在。”
***
蕭明嫣的話成功地打消了蕭明皎試圖撮合她和薛鋒的念頭。
雖然這些天的接觸讓小姑娘覺得薛鋒這個人還不錯，但於她而言終究是自家姐姐的意願更重要些，何況招婿上門的好處確實也挺多的，所以她細細思索了一番之後就對姐姐表示了支持，之後搖頭晃腦地去了衛璟的屋裏，與他說了等會兒便要啟程回京的事情。
衛璟聽罷有些訝異，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就是突然有點事情要回京處理。”不好多說姐姐的私事，蕭明皎一句話含糊了過去，末了撓了撓下巴，歉意地看著青年，“本來今天想帶你出去玩的……不好意思啊，說是請你來玩，結果卻什麽都沒幹成，還害你受了傷。”
衛璟長睫微垂，溫聲說道：“郡主言重了，雖然沒能出去玩，可這些天與我而言已是極寶貴的體驗了。我很開心，該多謝你才是。”
“極寶貴”三個字叫蕭明皎心裏一酸，有些不好受，再一想他那些糟心的家人，小姑娘頓時握緊了雙拳：“以後我還是會每天去看你的，你要是有什麽事也隨時派人來找我，我說過會一直護著你，不會食言的！”
一直麽……青年看著她，目光幽暗地笑了一下：“好。”
就在這時，蔫頭耷腦的薛鋒從外頭走了進來。看他的神色，應該也是知道蕭明嫣決定提早回京的事情了。
蕭明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了聲大兄弟保重，這便邁著小短腿回屋收拾東西去了。
衛璟目送她出門，半晌才轉頭看向霜打茄子似的好友：“她們決定提早回京，跟你有關？”
薛鋒抬了一下眼皮，沮喪地看著他：“應該是吧……”
說罷猶豫片刻，又紅著耳朵結結巴巴地把昨晚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當然某些細節沒有具體說明，隻以“救人的時候不慎冒犯了她”一句概括了過去。
衛璟聽罷沉默片刻，送了他一個字：“滾。”
薛鋒：“……”
看著這個冷酷無情，半點友誼都不顧的家夥，青年再一次想到了“絕交”兩個字。不過想到蕭明嫣，他又忍了下來，跟沒聽見這話似的自顧自念道：“她應該是生氣了，不然好好兒的為什麽會決定提前回京呢？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時候我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所以沒顧得上別的。還有後來表明心意的事情，我……我就是想叫她知道我是怎麽想的而已，可是她聽完好像不大高興……哎，你說我該怎麽辦啊，回京之後……”
衛璟：“……閉嘴。”
然而這犯了話癆症的傻大個根本停不下來，最終，被逼無奈的青年隻能敷衍地丟了一句“金誠所至，金石為開”過去堵住了他的嘴。
***
吃過午飯後，眾人便心情各異地踏上了回京之路。仙池山莊距離京城不遠，約莫是半日的車程，他們這個時候出發，正好可以趕在天黑之前進城。
“天怎麽突然陰了？早上還太陽當空照呢！”蕭明皎趴在車窗邊有些無聊地撓著下巴，“一會兒不會下雨吧？”
蕭明嫣也撩起自己這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見天邊烏雲黑沉，確有風雨欲來之兆，不由輕蹙了一下眉頭：“希望不會。”
雨天行路難，且又是冬日，若是不慎淋了雨，極容感染風寒。
可誰想天公不作美，姐妹倆說完沒多久，豆大的雨滴便從天上砸了下來。
冬雨料峭，寒意徹骨。為防大家著涼，蕭明嫣隻得下令先找地方躲雨。
“這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正好前頭不遠處有個破廟，咱們先去那裏躲一躲吧。”正好這時秋翎派人過來傳話，蕭明嫣頷首，一行人於是便往他說的那個方向趕去。
那破廟離得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大夥兒下了馬車進了破廟，又在附近找了些幹柴點了個火堆，一邊圍坐在一起烤火取暖，一邊等待著雨停。
外頭雨幕陰沉，素來不喜歡下雨天的小姑娘鬧不動了，興致缺缺地用小手撐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身邊的衛璟和秋翎閑聊。行鴿影子般立在她身後，悄無聲息。蕭明嫣則是有些憂心地看著外頭的天——雨越下越大了，這般下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城。而她的身後，薛鋒正癡癡地看著她，眼神灼熱似火。至於夜寧，他前幾天就已經先行回定國公府了。
“那裏有個破廟！”
突然，外頭的雨幕中傳來一個歡喜的聲音，隨即馬蹄聲和車輪聲越行越近，又一行人出現在了破廟門口。
“主子，到了，快下來歇一歇吧。”
“嗯。”
這懶洋洋的聲音聽著有點耳熟，蕭明皎下意識往外看去。
從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男子麵容雌雄莫辯，俊美如畫，女子麵容清秀，氣質疏朗，竟都是熟人。小姑娘眼睛一亮，當即便直起身子歡喜道：“阿姐，是三皇兄和雅姐姐！”
她口中的三皇兄指的正是隆德帝的第三子，當今寧王蕭景寧。而雅姐姐，便是蕭景寧的王妃江姮雅了。
蕭明嫣也是意外地笑了起來：“竟是遇到他們倆了。”
江姮雅是她的閨中密友，蕭景寧則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長大後她們姐妹二人還願交心的人，因此這會兒意外遇到他們夫妻倆，她也很驚喜。要知道他們已經大半年沒見了呢——寧王是個閑散愛玩的，平常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頭浪，尤其成年封王後去了封地，更是很少回京了。這次會帶王妃回來，應該是為了慶賀隆德帝的壽辰。
說話間，那夫妻二人已經走進來了，見偶遇的是她們，也是十分驚喜，尤其是寧王蕭景寧，當即便哈哈一笑，拉著媳婦兒不客氣地擠了過來。
“正好，快讓我暖和暖和，這破天氣，凍死本王了！”
蕭明皎跟著眾人挪位的方向往衛璟那邊擠了擠，這才歪著小腦袋嘻嘻笑道：“三皇兄，你上回寫來的信上不是說要月底才回來麽？怎麽提前這麽多天就到了？”
寧王比尋常女子都豔麗了幾分的臉上喜色滿滿，動作輕柔地扶著寧王妃坐下，嘴上卻嫌棄道：“還不是我這不聽話的婆娘害的，具體的……哎呀等回去再跟你們細說吧，現在先讓我歇會兒，這一路可累死我了！”
說罷好似不耐煩地挑了寧王妃一眼，“方才不是說冷嗎？現在不冷了吧？”
寧王妃是個容貌秀麗，氣質溫柔的美人，單看其外表，與京中的貴女們無差，可觀其行為舉止，卻自有一種閨閣女子們沒有的隨性瀟灑——這與她自幼隨父母在外遊曆天下，成婚後又一直與寧王到處遊玩有關。她偏頭看了自家死德性的夫君一眼，展顏一笑：“不冷了，多謝王爺。”
她笑起來好看極了，寧王眼珠子往她臉上飛了飛，突然有點兒不高興。笑那麽好看做什麽？沒看旁邊還有好幾個陌生男人麽！
這麽想著，視線便掃了衛璟等人一眼，見他們並沒有偷看自家媳婦兒，這美麗的青年才滿意地挑了一下眉。不過沒一會兒他又不高興了——他們是不看他媳婦，可看他堂妹！尤其是那個臉帶刀疤的家夥，那一雙賊眼都快黏在他家嫣嫣的身上了！
猥瑣！放肆！
從小就把這倆妹妹當寶貝的寧王頓時勃然大怒，冷著一張臉便重重哼了一聲：“這幾位是？”
寧王喜怒無常，大家都很習慣，蕭明皎笑嘻嘻地與他介紹了衛璟和薛鋒的身份，蕭明嫣則已經轉頭與寧王妃低聲說起話來了。
“定國公世子？永安伯世子？”秋翎他是認識的，兩人關係還不錯，因此寧王沒把他放在警惕的對象裏。
“是，衛璟見過王爺。”蒼白清瘦的青年微微一笑，看起來孱弱而惹人憐惜。寧王雖不在京中，但與蕭明皎姐妹常有信件往來，因此早已知道衛璟和蕭明皎之間是怎麽回事，這會兒認真地盯著他琢磨了片刻，很快就放心了——這麽個病怏怏的家夥，定是沒法把他家皎皎叼走的！
正好這時薛鋒也與他行禮，美麗的青年打量他了兩眼，都沒細看，心裏便已經倒刺直豎——看著就不像好人，日後絕對不能叫他多靠近嫣嫣！
***
雨漸漸地小了，又見天色已經不早，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繼續趕路。
“一會兒表哥會送你回家，然後你晚上好好休息，我明早給你帶好吃的！”蕭明皎邊往外走邊與衛璟說道。
青年笑了起來：“好。”
“對了，還有那個……”
蕭明皎話還未完，突然腰間一緊，然後就猛地被人拉進了一個微帶涼意的懷裏。她懵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外頭廝殺聲已起。
無數閃著森冷光芒的利箭破空而來，蒙著臉的黑衣人們或手握弓箭，或手持彎刀地從四麵八方冒出，殺氣凜凜，下手無情。
一片混亂。
好在有奉皇命帶人保護蕭明皎姐妹的薛鋒在，眾人雖驚，卻也並不慌張。
確認不會再有危險之後，衛璟放開了懷裏的小姑娘，她正傻乎乎地看著自己，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青年看著她，眸子深不見底，似有驚濤駭浪在翻湧。
“郡主可有受傷？”
行鴿的聲音驚得兩人一起回了神，蕭明皎一愣，剛想說什麽，便看見了衛璟被利箭劃破的袖子。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事的小姑娘心頭猛然跳了跳，同時一下變了臉色：“你受傷了？！”
青年垂下長睫蓋住眼底的驚異複雜：“行鴿姑娘及時出手打偏了那箭，所以隻是破了衣裳而已，郡主不必擔心。”
“那就好……”蕭明皎說完大大鬆了口氣，“那就好，嚇死我了！”
一旁行鴿心情複雜地看著衛璟，早知道這衛世子對她家小破郡主不一樣，可沒想到竟已經不一樣到這種地步了……以身護人，實屬難得，隻可惜久病纏身，不是良配。
衛璟不知她在想什麽，隻眼神深深地看了身前的小姑娘一眼，手指輕輕摩挲起了腰間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
蕭明嫣的尖叫聲響起時，薛鋒正垂頭喪氣地趴在溫泉池邊歎氣。
這莊子裏有兩個緊緊相挨著的天然溫泉池子, 一為男池, 一為女池，中間以一堵木牆隔開。蕭明嫣吃了晚飯沒一會兒便來泡澡了。他不能跟著她進去, 又沒別的事兒做，便索性也跑到隔壁泡起了澡。
想著兩人泡的泉水都是自山上引下，算來同屬一脈，青年忍不住心神一蕩, 耳朵隱隱燙了起來, 可想起方才在院子裏發生的那一幕，他的心裏又瞬間充滿了沮喪。
明明昨天管事嬤嬤的小兒子送她花環時她都欣然接受了, 為什麽換他送她的時候, 她卻不肯收了呢？要知道那小子做的花環上頭都是草, 總共就插了五朵梅花, 他那個卻不同，整整有五十朵呢！
那五十朵花兒都是他在紅梅林裏泡了一整個下午精心挑選出來的，按說喜歡吃梅花餅，又每隔幾天便要折一枝梅花放在屋裏賞玩的她應該不會不喜歡啊……
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的青年低低歎了口氣，鞠了一把溫熱的泉水潑在臉上，不想了，隻抬目緊盯著岸上那堵木牆, 認真地琢磨起了討佳人歡心的新法子。
誰想思緒才剛動了一下, 便聽蕭明嫣驚懼的尖叫聲從隔壁傳了過來。
薛鋒先是一愣, 而後大驚, 又想到她性子素來淡定，從不輕易露怯，頓時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從池子裏站起，又隨手抓了件衣物裹住下身，這便以最快的速度朝隔壁衝了過去。
女池邊沒有伺候的人，煙霧繚繞的池麵上，水花四濺。少女麵容慘白，看起來像是嚇壞了，她揮著手臂奮力往岸邊遊，可卻怎麽都遊不快，濕透的墨發淩亂地貼在如玉的肌膚上，妖豔而倉皇。
而她身後不遠處的水麵上，一條約莫手腕粗細的褐色水蛇正快速靠近。
感受到身後越來越近的水波，蕭明嫣臉色慘白，渾身發顫，腦中不受控製地閃過兒時那次被毒蛇纏身咬傷的場景。
陰冷的豎眼，冰涼的鱗片，腥臭的味道，尖利的牙齒……少女四肢發寒，想要喊救命，可聲音卻堵在了嗓子眼裏，怎麽都發不出來。她抖著唇，幾乎要昏過去，幸而就在這時，朦朧的煙霧中突然閃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顧不得去看來者是誰，她張了張嘴，終於喊出了聲音：“救……救命！”
低啞艱澀，微帶哭腔的求救聲聽得薛鋒心頭一抽，再也顧不得其他，衝過去就把她護在了身後：“別怕！”
低沉的聲音，高大的身軀……
是他，薛鋒。
蕭明嫣一怔，瀕臨崩潰的理智稍稍回籠，然後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青年的上身是光著的。
他竟沒穿衣服！
少女呆住，可還沒來得反應，便見這人手臂重重一揮，隨即，一條冰冷滑膩的尾巴狠狠擦過了她沒在水下的手臂。對於這種觸感的恐懼幾乎已經刻在了蕭明嫣的骨子裏，她頭發一炸，再次尖叫出聲的同時本能地衝上去抱住了身前的青年。
剛處理完那條水蛇，正轉過身準備告訴她沒事了的薛鋒：“……”
僵硬地看著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腦袋死死埋在他的胸前，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的少女，青年隻覺得一道驚雷突然從天而降，重重劈在了他腦門上。
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偏這時懷裏的少女又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往水下滑去，他驚駭之餘下下意識摟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了起來。
少女白皙如玉的身軀像是一朵初生的白蓮，驟然盛開在水汽氤氳的水麵上，薛峰腦袋一嗡，隻覺得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間全部湧上了心頭。
“王八蛋你在幹什麽？！”
岸邊突然響起的咆哮聲驚得青年回了神，意識到發生什麽了的一瞬間，他整張臉都刷地一下紅了個透，忙抱著懷裏已經昏過去的少女往水裏沉了沉，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我……水裏有、有蛇……”
可話還未完，便覺鼻子一熱。隨即，腥熱殷紅的液體如潮水般從他鼻間湧出，啪嗒啪嗒地砸在了蕭明嫣的臉上，糊了她一臉。
薛鋒：“……”
岸上的蕭明皎和行鴿：“……”
***
知道事出有因，薛鋒不是故意耍流氓之後，蕭明皎想要把他砍成三段丟出去喂狗的心思就消了。但是因著他到底占了自家阿姐大便宜，小姑娘心裏還是有些不爽，道完謝之後就抱著蕭明嫣揚長而去，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青年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呆呆地看著姐妹倆的背影，半晌紅著臉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然後往人家屋頂上一坐，不走了。
而屋裏，確認自家姐姐隻是受驚過度才會昏迷，睡一覺就會沒事之後，蕭明皎也放了心，叫行鴿送白術出去，順道去給衛璟報信，又給姐姐蓋好被子，這便叫來蕭明嫣身邊的丫鬟去了外間問話。
事發的時候為什麽隻有蕭明嫣一個人在那裏，好端端的溫泉池子裏又為什麽會出現蛇，這些問題都需要查清楚。
對於第一個問題，丫鬟的回答是：“郡主不喜歡今兒送來的香胰子味道，叫奴婢去換一種過來，所以奴婢才會一時走開。”
她是蕭明嫣的心腹，這話又是蕭明嫣一醒來就能知道真假的，所以蕭明皎很快便點點頭，轉而查起了第二個問題。
經過對相關人等的一番審問，又派人用各種法子求證了一番，確定眼下雖然是冬天，但溫泉流經的地方溫度高，附近山上又多岩洞，溫泉池子裏意外出現水蛇也是有可能的之後，蕭明皎便揮手讓大夥兒退下了。
“行鴿姐姐，你說這事兒真的隻是意外嗎？”小姑娘在某些方麵單純懵懂，可身為皇家郡主，即便自家府裏清淨自在，平時在外頭也是沒少遇見陰謀詭計的，因此突然遇到這種事情，她免不得就比尋常人要多想幾分。
“我仔細檢查過溫泉池子四周，沒有發生異常之處。”
聽了這話，蕭明皎才徹底放鬆下來。行鴿姐姐最擅長查找蛛絲馬跡，她說沒有發現問題，那應該就真的隻是個意外了。不過這也實在太巧了些，她阿姐小時候曾意外被蛇咬傷，自那以後便落了陰影，一看見蛇就怕得不行。偏今日這蛇會挑時間，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的，正好選池子裏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出現……
“你說這是不是月老在搞事啊？”
饒是早就習慣了蕭明皎說跳就跳，一跳就是十萬八千裏的思考方式，行鴿還是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直到小姑娘又托著下巴糾結地說了句“別是被薛鋒那傻大個感動了，所以故意創造了這麽個英雄救美的機會給他吧”，她才明白了她上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小破郡主越來越神神叨叨了，青衣女子無言地看著她。
蕭明皎卻是自顧自地分析道：“要不你瞧，這世上那麽多人，為什麽那天出現在安國寺救了我阿姐的正好是他呢？雖說那事兒是康華設計的，可京城中與他差不多條件的男人也不是沒有，怎麽康華偏偏就選了這個表麵上看著不咋地，但其實人還不錯的家夥呢？都說姻緣天定，那趙承安不是我阿姐的良配，這薛鋒出現得又巧，你說會不會他其實才是我命定的姐夫呀？”
行鴿：“……”她怎麽知道？她又不是專給人家點鴛鴦譜的月老。
倒是屋頂上的薛鋒聽了這話，眼睛一亮，重重點了幾下頭。
“其實要真是他也挺好的。雖說我阿姐不在意旁人的流言，父王也不會勉強她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可這一次兩次的，她的清白全敗在那家夥手裏了，若是不嫁給他，以後再與別人談婚事，免不得要坎坷一些……”蕭明皎說到這，揉著小臉蛋歎了口氣，“雖然有我在，旁人也欺負不了她，可如果能一生順遂，那才是最好的事情呢。”
會的，她會一生順遂的。他會盡最大的可能護著她，疼寵她，叫她一生都過得安寧快樂。麵容凶煞的青年抬目看著天上燦亮的星子，在心底默默地許諾道。
***
姐姐昏迷未醒，蕭明皎不大放心，這晚便歇在了她的屋裏。剛睡著沒多久，蕭明嫣醒了，小姑娘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阿姐，你醒了？”
見是自家熊妹妹，蕭明嫣徹底清醒了過來，想說什麽，腦中卻突然閃過了昏迷之前的事情。
記起自己當時是如何主動地往他懷裏鑽，又是如何主動地抱著那人不放後，少女猛然咬住下唇，白玉般的臉蛋一下紅了個透。
她！她竟做出了這樣失態的事情！
“唔……阿姐？ ”
直到遲遲沒等到姐姐回複的小姑娘又含糊地叫了一聲，少女才猛然驚回神。壓下心裏羞恥紛亂的感覺，她將妹妹按回床上，扯過被子蓋好：“阿姐沒事，隻是想起夜，你好好睡吧。”
蕭明皎心裏有牽掛，雖然困得厲害，還是強撐著精神又問了一句：“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蕭明嫣一頓，整個人冷靜了不少。她眉眼溫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發，柔聲答道：“我沒有不舒服，你安心睡便是，我很快就回來了，乖。”
蕭明皎這才放了心，無意識抬起小爪子撓了撓下巴，繼續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明嫣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下來，但……雖然已經冷靜了不少，可腦中那些羞恥的片段卻是怎麽都揮之不去，臉上的溫度也遲遲降不下來，還有心裏那種火燒似的慌張無措感，也是怎麽都消除不掉……
她羞惱地咬了咬唇，片刻悄聲下了床，裹上披風往外走去。睡在外間的丫鬟聽到動靜要起身，少女不想被人發現臉上的異樣，便打發她去廚房沏熱茶，自己則是裹好身上的衣服出了門，往院子裏透氣去了。
夜風寒冷，剛一出門，蕭明嫣便覺得臉上的熱氣散了些，她輕輕舒出一口氣，抬步往院子裏走去。
月光如水，照得樹影斑駁，四周一片寂靜，唯有不遠處的村子方向會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狗叫。
少女的心慢慢地跟著靜了下來，她在院子裏的涼凳上坐下，抬頭望向了天邊的圓月，誰想剛一動，視線便跟屋頂上某人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夜色黑暗，她其實一開始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可下一刻，那高大的青年便一個躍身衝到了自己跟前。
蕭明嫣：“……”
“你醒了！”看清少女麵容的一瞬間，薛鋒腦中便不受控製地閃過了某些畫麵，他耳朵一紅，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還有……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蕭明嫣心口狠狠跳了兩下，雙頰也忍不住飛上了兩團紅暈，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半晌才用一種十分平常的口吻說道：“我沒事，勞將軍掛念了，之前……多謝相救。眼下更深露重，將軍還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說罷起身行了個謝禮，這就要走，隻是剛一轉身，便見青年一個箭步擋在了自己身前：“等等！”
蕭明嫣強忍著拔腿就跑的衝動：“將軍……還有何事？”
“你……”薛鋒低頭看她，半晌才悶聲說道，“你是不是生氣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輕薄你的，那時情況著急，我沒想到……你、你若是生氣，便打我吧！”
“……”蕭明嫣臉上的熱度又高了幾分，她看著這憨直的傻大個咬了咬牙，半晌心一狠眼一閉，飛快地說道，“將軍救了我，我怎麽會生氣，隻是當時的情況對於我一個姑娘來說實在是有些尷尬，所以請將軍往後不要再提起此事可好？”
薛鋒一愣，忙點了點頭：“好！好！我不提了！隻是……我、我們都那樣了，你……”
看著說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眼睛裏卻盛滿了期待的青年，蕭明嫣：“……”
他這是什麽意思？怎麽瞧著一副想叫她負責的樣子呢？！
她不說話，薛鋒也不覺得失望，握緊拳頭醞釀了片刻，沉聲說道：“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我會一直等你的。”
蕭明嫣微怔，半晌才垂下眸子，淡淡說道：“我說過，不需要將軍負責。”
“不是為了負責！”那青年卻急了，上前一步，略顯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她，透出不容錯辨的認真來，“我是心悅你，所以才想娶你的！”
***
蕭明嫣莫名慌張地逃回了屋，此後一宿沒能安睡。第二天早上，蕭明皎剛剛睡醒，就從自家姐姐口中聽到了要即刻回京的消息。
小姑娘驚呆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今天就走？為什麽呀？我都還沒開始玩呢！是……是因為昨晚的事情？”
蕭明嫣抬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聲音柔柔的，像是在撒嬌：“昨晚的事情有些蹊蹺，為了安全起見，咱們還是先回家吧。等下回有機會了，我再帶你來玩。”
“昨晚的事情我都已經查清楚了，應該就是個意外，行鴿姐姐她們還沒跟你說嗎……”話還未完，蕭明皎突然一頓，隨即眼珠子滴溜一轉，聲音往下壓了壓，“其實阿姐，你這麽著急回京是因為薛將軍吧？昨晚你們……”
半點兒都不想再回憶昨晚那羞恥場景的少女臉上一熱，強作淡定地打斷了她的話：“隻是意外，以後不許再提。”
想起昨晚與行鴿說的那番話，蕭明皎眨眨眼，試探地說道：“可昨晚要不是他及時出現，你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雖說他因此冒犯了你，但也算是情有可原，阿姐就別生他的氣了吧？”
蕭明嫣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是這樣不不識好歹的人？”
“那阿姐就是……”小姑娘湊到她耳邊，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害羞了？”
蕭明嫣看著她沒說話，半晌才輕輕一歎：“我是不想耽誤他。”
蕭明皎一愣：“什麽意思啊？”
小姑娘還沒開竅，懵懵懂懂的樣子看起來天真而美好。蕭明嫣抬手捏捏她的臉，神色莫名地笑了一下：“沒什麽，隻是覺得既然對人家無心，就不該給他希望，叫他徒生念想。”
本以為那青年上門提親隻是出於責任感，誰想那責任感裏頭還包含了一顆真心。偏真心這種東西她是再也不想要了，也要不起了的，所以……
希望他能早日死心，另覓良配吧。
蕭明皎聽罷有些失望，嘟著小嘴不死心地問道：“你當真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啊？”
蕭明嫣聰慧異於常人，哪裏看不出小姑娘心裏真正擔心的是什麽，心中微微一軟，歎道：“薛將軍是個好人，隻是與我並不合適。”
都說英雄救美最能叫女子心動，怎麽到阿姐身上就不靈了呢？莫非是那英雄長得太凶，不像好人的緣故？這麽想著，蕭明皎忍不住問道：“阿姐，你是不是嫌他長得醜啊？”
蕭明嫣：“……”
她是這麽膚淺的人嗎？何況薛鋒長得雖不算特別俊，但隻看五官卻也算得上英武，哪裏能稱之為醜。
怕這熊妹妹又要問奇怪的問題，少女猶豫片刻，終是開口將自己心裏的打算說了出來：“與這個無關，隻是我不想嫁人罷了。橫豎父王和阿兄都不會嫌我，我也正好放心不下他們，所以倒不如就留在家裏好好地陪著他們。至於其他的……到時招個贅婿上門便是，省事，也自在。”
***
蕭明嫣的話成功地打消了蕭明皎試圖撮合她和薛鋒的念頭。
雖然這些天的接觸讓小姑娘覺得薛鋒這個人還不錯，但於她而言終究是自家姐姐的意願更重要些，何況招婿上門的好處確實也挺多的，所以她細細思索了一番之後就對姐姐表示了支持，之後搖頭晃腦地去了衛璟的屋裏，與他說了等會兒便要啟程回京的事情。
衛璟聽罷有些訝異，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就是突然有點事情要回京處理。”不好多說姐姐的私事，蕭明皎一句話含糊了過去，末了撓了撓下巴，歉意地看著青年，“本來今天想帶你出去玩的……不好意思啊，說是請你來玩，結果卻什麽都沒幹成，還害你受了傷。”
衛璟長睫微垂，溫聲說道：“郡主言重了，雖然沒能出去玩，可這些天與我而言已是極寶貴的體驗了。我很開心，該多謝你才是。”
“極寶貴”三個字叫蕭明皎心裏一酸，有些不好受，再一想他那些糟心的家人，小姑娘頓時握緊了雙拳：“以後我還是會每天去看你的，你要是有什麽事也隨時派人來找我，我說過會一直護著你，不會食言的！”
一直麽……青年看著她，目光幽暗地笑了一下：“好。”
就在這時，蔫頭耷腦的薛鋒從外頭走了進來。看他的神色，應該也是知道蕭明嫣決定提早回京的事情了。
蕭明皎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了聲大兄弟保重，這便邁著小短腿回屋收拾東西去了。
衛璟目送她出門，半晌才轉頭看向霜打茄子似的好友：“她們決定提早回京，跟你有關？”
薛鋒抬了一下眼皮，沮喪地看著他：“應該是吧……”
說罷猶豫片刻，又紅著耳朵結結巴巴地把昨晚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當然某些細節沒有具體說明，隻以“救人的時候不慎冒犯了她”一句概括了過去。
衛璟聽罷沉默片刻，送了他一個字：“滾。”
薛鋒：“……”
看著這個冷酷無情，半點友誼都不顧的家夥，青年再一次想到了“絕交”兩個字。不過想到蕭明嫣，他又忍了下來，跟沒聽見這話似的自顧自念道：“她應該是生氣了，不然好好兒的為什麽會決定提前回京呢？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時候我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所以沒顧得上別的。還有後來表明心意的事情，我……我就是想叫她知道我是怎麽想的而已，可是她聽完好像不大高興……哎，你說我該怎麽辦啊，回京之後……”
衛璟：“……閉嘴。”
然而這犯了話癆症的傻大個根本停不下來，最終，被逼無奈的青年隻能敷衍地丟了一句“金誠所至，金石為開”過去堵住了他的嘴。
***
吃過午飯後，眾人便心情各異地踏上了回京之路。仙池山莊距離京城不遠，約莫是半日的車程，他們這個時候出發，正好可以趕在天黑之前進城。
“天怎麽突然陰了？早上還太陽當空照呢！”蕭明皎趴在車窗邊有些無聊地撓著下巴，“一會兒不會下雨吧？”
蕭明嫣也撩起自己這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見天邊烏雲黑沉，確有風雨欲來之兆，不由輕蹙了一下眉頭：“希望不會。”
雨天行路難，且又是冬日，若是不慎淋了雨，極容感染風寒。
可誰想天公不作美，姐妹倆說完沒多久，豆大的雨滴便從天上砸了下來。
冬雨料峭，寒意徹骨。為防大家著涼，蕭明嫣隻得下令先找地方躲雨。
“這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正好前頭不遠處有個破廟，咱們先去那裏躲一躲吧。”正好這時秋翎派人過來傳話，蕭明嫣頷首，一行人於是便往他說的那個方向趕去。
那破廟離得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大夥兒下了馬車進了破廟，又在附近找了些幹柴點了個火堆，一邊圍坐在一起烤火取暖，一邊等待著雨停。
外頭雨幕陰沉，素來不喜歡下雨天的小姑娘鬧不動了，興致缺缺地用小手撐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身邊的衛璟和秋翎閑聊。行鴿影子般立在她身後，悄無聲息。蕭明嫣則是有些憂心地看著外頭的天——雨越下越大了，這般下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城。而她的身後，薛鋒正癡癡地看著她，眼神灼熱似火。至於夜寧，他前幾天就已經先行回定國公府了。
“那裏有個破廟！”
突然，外頭的雨幕中傳來一個歡喜的聲音，隨即馬蹄聲和車輪聲越行越近，又一行人出現在了破廟門口。
“主子，到了，快下來歇一歇吧。”
“嗯。”
這懶洋洋的聲音聽著有點耳熟，蕭明皎下意識往外看去。
從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男子麵容雌雄莫辯，俊美如畫，女子麵容清秀，氣質疏朗，竟都是熟人。小姑娘眼睛一亮，當即便直起身子歡喜道：“阿姐，是三皇兄和雅姐姐！”
她口中的三皇兄指的正是隆德帝的第三子，當今寧王蕭景寧。而雅姐姐，便是蕭景寧的王妃江姮雅了。
蕭明嫣也是意外地笑了起來：“竟是遇到他們倆了。”
江姮雅是她的閨中密友，蕭景寧則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長大後她們姐妹二人還願交心的人，因此這會兒意外遇到他們夫妻倆，她也很驚喜。要知道他們已經大半年沒見了呢——寧王是個閑散愛玩的，平常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頭浪，尤其成年封王後去了封地，更是很少回京了。這次會帶王妃回來，應該是為了慶賀隆德帝的壽辰。
說話間，那夫妻二人已經走進來了，見偶遇的是她們，也是十分驚喜，尤其是寧王蕭景寧，當即便哈哈一笑，拉著媳婦兒不客氣地擠了過來。
“正好，快讓我暖和暖和，這破天氣，凍死本王了！”
蕭明皎跟著眾人挪位的方向往衛璟那邊擠了擠，這才歪著小腦袋嘻嘻笑道：“三皇兄，你上回寫來的信上不是說要月底才回來麽？怎麽提前這麽多天就到了？”
寧王比尋常女子都豔麗了幾分的臉上喜色滿滿，動作輕柔地扶著寧王妃坐下，嘴上卻嫌棄道：“還不是我這不聽話的婆娘害的，具體的……哎呀等回去再跟你們細說吧，現在先讓我歇會兒，這一路可累死我了！”
說罷好似不耐煩地挑了寧王妃一眼，“方才不是說冷嗎？現在不冷了吧？”
寧王妃是個容貌秀麗，氣質溫柔的美人，單看其外表，與京中的貴女們無差，可觀其行為舉止，卻自有一種閨閣女子們沒有的隨性瀟灑——這與她自幼隨父母在外遊曆天下，成婚後又一直與寧王到處遊玩有關。她偏頭看了自家死德性的夫君一眼，展顏一笑：“不冷了，多謝王爺。”
她笑起來好看極了，寧王眼珠子往她臉上飛了飛，突然有點兒不高興。笑那麽好看做什麽？沒看旁邊還有好幾個陌生男人麽！
這麽想著，視線便掃了衛璟等人一眼，見他們並沒有偷看自家媳婦兒，這美麗的青年才滿意地挑了一下眉。不過沒一會兒他又不高興了——他們是不看他媳婦，可看他堂妹！尤其是那個臉帶刀疤的家夥，那一雙賊眼都快黏在他家嫣嫣的身上了！
猥瑣！放肆！
從小就把這倆妹妹當寶貝的寧王頓時勃然大怒，冷著一張臉便重重哼了一聲：“這幾位是？”
寧王喜怒無常，大家都很習慣，蕭明皎笑嘻嘻地與他介紹了衛璟和薛鋒的身份，蕭明嫣則已經轉頭與寧王妃低聲說起話來了。
“定國公世子？永安伯世子？”秋翎他是認識的，兩人關係還不錯，因此寧王沒把他放在警惕的對象裏。
“是，衛璟見過王爺。”蒼白清瘦的青年微微一笑，看起來孱弱而惹人憐惜。寧王雖不在京中，但與蕭明皎姐妹常有信件往來，因此早已知道衛璟和蕭明皎之間是怎麽回事，這會兒認真地盯著他琢磨了片刻，很快就放心了——這麽個病怏怏的家夥，定是沒法把他家皎皎叼走的！
正好這時薛鋒也與他行禮，美麗的青年打量他了兩眼，都沒細看，心裏便已經倒刺直豎——看著就不像好人，日後絕對不能叫他多靠近嫣嫣！
***
雨漸漸地小了，又見天色已經不早，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繼續趕路。
“一會兒表哥會送你回家，然後你晚上好好休息，我明早給你帶好吃的！”蕭明皎邊往外走邊與衛璟說道。
青年笑了起來：“好。”
“對了，還有那個……”
蕭明皎話還未完，突然腰間一緊，然後就猛地被人拉進了一個微帶涼意的懷裏。她懵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外頭廝殺聲已起。
無數閃著森冷光芒的利箭破空而來，蒙著臉的黑衣人們或手握弓箭，或手持彎刀地從四麵八方冒出，殺氣凜凜，下手無情。
一片混亂。
好在有奉皇命帶人保護蕭明皎姐妹的薛鋒在，眾人雖驚，卻也並不慌張。
確認不會再有危險之後，衛璟放開了懷裏的小姑娘，她正傻乎乎地看著自己，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青年看著她，眸子深不見底，似有驚濤駭浪在翻湧。
“郡主可有受傷？”
行鴿的聲音驚得兩人一起回了神，蕭明皎一愣，剛想說什麽，便看見了衛璟被利箭劃破的袖子。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事的小姑娘心頭猛然跳了跳，同時一下變了臉色：“你受傷了？！”
青年垂下長睫蓋住眼底的驚異複雜：“行鴿姑娘及時出手打偏了那箭，所以隻是破了衣裳而已，郡主不必擔心。”
“那就好……”蕭明皎說完大大鬆了口氣，“那就好，嚇死我了！”
一旁行鴿心情複雜地看著衛璟，早知道這衛世子對她家小破郡主不一樣，可沒想到竟已經不一樣到這種地步了……以身護人，實屬難得，隻可惜久病纏身，不是良配。
衛璟不知她在想什麽，隻眼神深深地看了身前的小姑娘一眼，手指輕輕摩挲起了腰間那塊從不離身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