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曦很注重員工之間的團結協作,每個月都會進行一次團建活動,他們市場部剛好輪到月底,這次的團建項目是登山。

  三月的天,春光明媚,萬物複蘇,陽和啟蟄,朝曦老總是資深的爬山愛好者,由此他也認為這項運動最能強健體魄,增進感情,在爬山的過程中可以聊天,可以互相給對方拍照,還能幫忙背一下包,多好啊。

  老板認為這一次的團建絕對能獲得熱烈反響,殊不知員工之間全部怨聲載道,隻不過不敢去向領導抗議罷了。

  好不容易盼著周末雙休,誰不想在家睡懶覺,刷刷劇?

  周六早上八點,大巴車準時來到朝曦的大樓前,市場部的員工全員到齊,包括總經理,他當然要起到良好的帶頭作用。

  女員工偷偷打量著周總,私下裏竊竊私語,她們看慣了他穿西裝打領帶的樣子,還沒見他穿得如此休閑過,像是翩翩少年。

  周欽他身著黑色運動裝,戴著鴨舌帽,肩膀上還斜挎著單肩包,俊朗又清爽。

  因為腿長,很多褲子穿在他身上自動形成九分褲的效果,露出一節骨節削瘦的腳踝,性感得要命。

  他等員工先上車,自己最後一個上去,坐到了第一排的空位上,那是員工專門留出來給他的。

  要是讓周總坐到最後一排,他們這些人做什麽都會被他盡收眼底,誰敢搞有小動作?

  在員工眼裏,領導無異於上學期間的教導主任。

  顧輕音有長途暈車的毛病,但她不是細心的人,包裏不會想著備暈車藥。

  車程兩個小時,中途司機在服務區停下車,讓大家去洗手間,顧輕音難受得不行,立刻下車透氣。

  周欽望見她捂住口鼻,不動聲色跟上去,看見她徑直走向一棵樹下的長椅,坐下後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

  從她皺眉的神情中不難看出,她現在很痛苦。

  記得帶水,卻不記得帶暈車藥。

  什麽時候,她才能對自己的身體上上心?

  周欽經過她麵前,將一盒藥隨手扔過去。

  顧輕音微微一怔,看見藥盒上寫了“暈車藥”三個字,心湖猶如被丟進一顆石頭,蕩漾開層層漣漪。

  時隔那麽久,他還記得,還保持著這個習慣。

  周欽最初知道她暈車是班裏的秋遊活動,向來活潑好動的她那一個上午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同學們紛紛關心地問她,得知她是暈車。

  沒有人真正記在心裏,大家問完轉天就忘了,包括她自己也是這樣,她從來不會在乎自己的身體,感冒就硬抗,除非發高燒,生理期要痛就痛,也不會吃止痛藥。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天生就是這樣怪而別扭的性格。

  那一天,隻有周欽真正將她的毛病記下來,後來每次她要坐長途車之前,他都會專門給她送來一盒暈車藥,還要看著她吃下去。

  顧輕音仰頭看著明媚湛藍的天,眼眶酸澀得發出刺痛。

  藥盒堅硬的角硌得掌心很疼,她卻渾然不覺。

  ——

  一小時後,來到美麗的翠山腳下,這山在當地比較有名,景色秀美,放眼望去,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山頭似籠罩著一層薄霧,如棉絮般漂浮在碧藍如洗的空中。

  下車後先自由活動,男同事熱起身,女同事紛紛拍照,挑選可以發朋友圈的素材。

  顧輕音吃過藥後就不難受了,她被趙幼琳拉去給她拍照,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短風衣,搭配黑色鉛筆褲,風格比較素樸,這樣的顏色上鏡通常不會太好看,因為沒有能衝擊眼球的點。

  “你去那兒站著。”

  巡視四周,顧輕音伸手指向紅色的指路牌。

  明媚而豔麗的紅在湛藍的天幕下像是碾碎的櫻桃溢出汁水,生動又鮮活,平平無奇的畫麵因為多了些許點綴而變得吸睛。

  “輕音,你真厲害,拍得好好看啊。”

  趙幼琳迫不及待地點開美圖,想修一修發朋友圈了。

  “你用晴天濾鏡,對比度加3,色溫減2。”

  顧輕音在旁邊指揮著她,趙幼琳按她所說去修,出來的成片效果絕了,跟專門攝影師拍的雜誌照一樣。

  “你之前不會是學攝影的吧?”

  “這都是給自己P圖總結出的經驗,不把自己修得漂亮點,怎麽釣小哥哥?”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陣陰風從顧輕音身旁飄過,除了她,大概誰也沒看見,周欽背對她反向豎起的大拇指。

  這是他以前慣用的鄙視動作。

  哦豁。

  他不是小哥哥,急眼了?

  ——

  山裏的空氣清新潮濕,到處彌漫著泥土的氣息,細聞之下,連樹木都好似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剛開始,每個人都鬥誌昂揚,步伐輕快,然而爬到半山腰,女同事們都沒勁了,仰頭看著高高的上頭,臉上布滿絕望。

  趙幼琳的體能極差,這會兒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

  “我……我從小最討厭的……遊玩活動就是爬山,這不是花錢……買罪受嗎?”她喝著礦泉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輕音:“實在不行,咱們單獨花錢坐纜車唄。”

  “別人都不坐,就咱們倆坐,不是顯得太嬌氣了嗎?”

  “自己過得開心舒服最重要,管別人怎麽看。”

  林間時不時傳出鳥叫,混合著泉水叮咚的脆響,構成和諧的奏鳴,陽光從繁密的枝葉間滲出,顧輕音閉上眼,享受暖意輕撫。

  似乎有很久沒感受過這種天然的陽光了,每天忙忙碌碌,家與公司兩點一線,即使周末放鬆也隻會把時間貢獻給大商場,各種買買買。

  “輕音,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幫你背包吧?”

  一個局促不安的男聲傳進耳朵,顧輕音睜開眼看見楊博,他訕笑著看她,寫滿真誠。

  趙幼琳揶揄撞下顧輕音的胳膊,長得漂亮就是好,主動獻殷勤的絡繹不絕。

  “我不累,你快上去吧。”

  顧輕音站起身,看向趙幼琳,“我們繼續?”

  趙幼琳不情不願抓住她的胳膊,嘟噥著說:“爬山就該和男朋友一起來嘛!累了還能讓他背上去。”

  楊博聽見這話,不好意思笑著撓頭,“我要是有女朋友,一定會背她的。”

  餘光偷瞄著顧輕音,在瘋狂暗示。

  “啊………就你這小身板,估計會被壓折的吧。”趙幼琳就見不得人裝B。

  顧輕音趕緊扯著她往上走了,趙幼琳還在感慨:“有的男人明明那麽普通卻那麽自信,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就他那樣的,還能追到你?”

  身後的周欽聽見這話,腳步微頓。

  所以……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追不到顧輕音,是因為沒照鏡子?

  “我找對象也不光長得帥才行。”顧輕音接上趙幼琳的話,“還要看屬性和星座,比如屬狗的和水瓶座的就不行。”

  周欽,“………”

  你不如直接報我身份證號吧。

  趙幼琳剛要說什麽,眼角餘光瞥見周欽,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反射性喊了聲“周總”。

  顧輕音的臉上未見心虛,似乎早已注意到他在身後。

  “借過。”

  周欽神色清冷,經過顧輕音麵前時幽幽飄過一陣薄荷香氣,她莫名有點兒喜歡這樣的味道,如山間清爽的風。

  繼續向前,一塊紅色提示牌躍然於眼底:前方可能有野猴出沒,注意安全。

  顧輕音掃一眼,並未放在心上,可就在她從包裏掏出礦泉水準備喝的時候,一隻猴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動作迅速而敏捷地搶走了她的包。

  “誒——”

  眼看著猴子把她包裏的東西一件件翻出來,顧輕音著急不已,趙幼琳在旁也沒招,畢竟都是頭回遇見這樣的情況,沒經驗啊。

  “也沒個男同事幫幫忙,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趙幼琳正說著,忽然看見一塊餅幹從眼前“咻地”過去,落在了遠處。

  那猴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撓撓腮,一個跳躍就衝了過去。

  周欽緩緩蹲下,從他的包裏拿出一包濕紙巾,將散落在地上的物品一件件擦幹淨,再幫忙放回包裏。

  他的手指修長又骨節分明,指甲修得圓潤規整,也分外好看,無論做什麽動作,看起來都充滿藝術氣息。

  “好帥………”

  趙幼琳激動地拉扯顧輕音的衣角,眼裏瘋狂在冒桃心。

  顧輕音不能否認,這一刻的周欽的確帥得離譜,陽光自上而下傾斜照在他身上,在他周圍打下淺淺的光暈,令他沐浴在金色暖陽下,氣質都跟著變柔和。

  周欽此刻有些失神,麵對心愛女生的物品,他的心都會莫名躁動。

  當他拿起顧輕音的那串鑰匙時,眼底閃過一抹複雜,指腹輕輕撫摸著鑰匙上的晴天娃娃吊墜,回憶如電影般湧上腦海。

  顧輕音看周欽拿起鑰匙,才猛然反應過來那是他送她的,尷尬與窘迫襲擊而來,她欲解釋,又顧忌趙幼琳在旁邊,不能說什麽。

  猴子吃完餅幹朝周欽撲過來,顧輕音下意識出聲,提醒他小心,而他反應比她還快,已經將另一塊餅幹扔出去。

  將拉鏈拉上,他又幫她把包擦幹淨,然後才還給她。

  顧輕音的語言係統突然失靈,幹巴巴地道了聲謝,竟不知要說什麽。

  她極少會有社交障礙的時刻,無論麵對什麽情況都能從善如流,而此刻,在周欽強大的氣場震懾下,她的腦電波莫名受到了幹擾。

  待周欽走後,趙幼琳眼神崇拜地捧起顧輕音的包,“怎麽會有周總這樣溫柔又體貼的男人啊!竟然還能想到幫你擦幹淨。”

  “他有潔癖。”

  “哦,難怪。”趙幼琳應完察覺到不對勁,“你怎麽知道?”

  “猜的。”

  ——

  所有員工全部登上山頂後,大家來了一張大合照,拍照道具是周欽自帶的折疊三角架,他擺正後,調好時間,去到隊伍中。

  站在第一排中間的兩名員工自覺為他讓出空,領導那肯定是要站在C位的,可周欽卻去到最後麵那排,態度隨意地說:“我站在這兒就行。”

  顧輕音的後背瞬間繃緊,他站的是她的身後,正如拍畢業照的時候,他徑直去到她的後麵,毫不掩飾地對大家說:“我要離顧輕音近一點。”

  他的話肉麻倒了一大片,那個時候的周欽瀟灑不羈,愛她愛得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恨不得全世界都能知道。

  他曾對她說過,“我知道愛一個人愛到塵埃裏是不好的,可是因為是你,我挺心甘情願的。”

  周欽就那樣毫不保留、轟轟烈烈地追了她三年,顧輕音有時都會佩服他的毅力,換做是她,一定不會抱著虛無的希望空等,浪費自己的青春,可他不這樣認為,他反而覺得有個喜歡的人挺好的,不管日子再難,也想為她再拚搏一把。

  快門聲響起,畫麵被永久地定格,相片裏的周欽目光無比柔和,眼睛是在向下看。

  ——

  天色漸黑,大巴車將大家送到一家火鍋店門口享用晚餐。

  周欽命令助理預訂了三個大包廂,基本上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最後剩下的隻能男女混著坐了。

  顧輕音反而不想和女人坐一塊,嘰嘰喳喳的事多,她和趙幼琳都站那兒沒動,最後和幾個靦腆的同事一起去了第三間包廂,在座的都是比較內向的性格,不善於爭搶,隻有趙幼琳比較能說,以一己之力帶動了全場氣氛。

  結果場子剛熱起來,周欽進來了,他和助理一起坐到了僅剩的兩個空位上。

  氣氛似乎比進來之前更加冷了,每個人都隻是默默往自己的小鍋裏夾菜,沒有說話。

  “大家想聊天就聊天,不用顧忌我。”周欽開口講了句,目光落到顧輕音的身上,“小顧,不如由你來開個頭。”

  小顧?

  這突如其來的稱呼,顧輕音真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從她進公司開始,周欽一直和她維持著上下屬的關係,特別是在人前,疏遠又有距離感,這會兒怎麽主動cue她了?

  “那我就給大家講個笑話吧。”

  顧輕音落落大方的微微一笑,頰邊淺淺的梨渦閃耀得像嵌入一顆鑽石,“小王剪了個中分,變成了小全,後來,小全的頭發掉了,變成了小王八。”

  在場留著中分發型的男同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懷疑你在內涵我,可我沒有證據。

  這本來是個冷笑話的,可大家一看到他的動作都忍不住笑出聲。

  周欽食指輕扣桌麵,看到顧輕音恣意隨心的笑,眸底溢出無限的縱容。

  一旁的助理看到周總居然也跟著笑了,簡直不可思議,他可是他見過笑點最高的人了。

  “那我也來講一個吧。”

  助理信心滿滿,準備拿出自己壓箱底的冷笑話,想在周總的麵前好好表現一次。

  “有一隻兔子掉進了一個箱子裏麵,出來的卻是一隻鴨子,為什麽呢?”

  助理故作神秘一笑,“因為箱子裏有個變鴨(壓)器。”

  “…………”氣氛又回到冰點。

  助理聽見一旁的周總嫌棄地說:“過分賣弄自己反倒自取其辱。”

  ——

  飯局結束,大家陸陸續續離開包廂,顧輕音剛走出去就看見翹首以待的楊博,他筆直而僵硬地走過來,又提出要送她回家。

  顧輕音還未表態,低沉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跟我來一下。”

  周欽說完,率先走向走廊的深處。

  “既然周總找你,那……那我就先走了。”楊博尷尬撓頭。

  “嗯。”

  顧輕音來到周欽的身後,他並沒和她說多餘的廢話,隻問她那個鑰匙扣為什麽還留著。

  這是重逢後他第一次和她聊起過往,顧輕音打開包,將鑰匙扣遞過去,“是你親手做的,你留著更有意義。”

  “不要回避我的問題,顧輕音。”他叫她的名字,每個字都咬得極重。

  “看著還挺可愛的,總不能丟進垃圾桶?我留著不是很正常嗎?”

  她話外之音,周欽一下聽出來。

  扔了才顯得刻意,真正的漠視應該是完全不介意、不在乎。

  沒人能知道他在看見這個小玩意兒時有多開心,他自作多情的以為她並非完全不在乎他,心底剛升起一點希望的火苗,又被她無情澆滅。

  “謝謝你幫我保管,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他用力奪過,撞著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離開。

  顧輕音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無聲勾起鮮豔的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