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5 他恨歲月太短,總要先她走
  何笙一刹間失去所有力量,僅剩那一點氧氣,也在冰冷的空中凝固,窒息使她臉色時而漲紅時而青白,黃毛察覺不妙,扔掉手上的四枚針頭,衝過去托起她下巴,將她喉嚨哽住的一口氣拍了出來。http://m..com/</a>

  竟然是薩格。

  千算萬算,百般防備,卻沒有料到她會回來。

  薩格苦心蟄伏五個月,借助金三角的水路登陸內地,偷渡進廣東,掀起蓄謀已久的驚天風波,喬慈落在她手裏,怎會有好下場,不死也要脫層皮,殘廢手腳。

  她如同丟了三魂七魄,崩潰而呆滯抬起頭,直勾勾看著麵前的喬蒼,卻什麽顏色都看不到,整個世界一片灰暗,天塌地陷。

  她麻木的臉上未曾滑過淚,僅僅是呢喃,“我以後。也許再也生不了,如果喬慈。”她捂住臉,舊日往事翻覆而來,撕扯她的五髒六腑,沉悶的嗓音從指縫間滲出,“我對不起你。”

  她曾為一己私利發過毒誓,如今誓言應驗,她幾乎害他斷子絕孫,她就是一隻煞星,任何人捧起她,終將被歲月折磨苛待。

  喬蒼將她攬入懷中擁抱,他觸摸到冰冷的發絲,觸摸到她的絕望哀戚,觸摸到她身體每一寸顫抖。他半世風雨,顛沛流離,骨子裏冷血至極,心腸薄情不已,他對喬慈所有疼愛,珍視,十之八九因她母親是何笙,餘下的二三,才源自骨肉親情。

  他想過喬慈長大,終有一日會離家,甚至心野了,都忘記回來的路,他不覺得難過,天大地大,她闖了禍,總還有他,她忘了家,也有去處,有人護她。唯獨想到自己會先走,從此把何笙獨留人世,舉目無依,他便心疼,恍惚,發瘋。他按捺不住那驚慌,他這輩子的驚惶無措,波瀾起伏,都在遇到她之後,分分秒秒上演著。他不敢想象,他的世界沒有何笙,何笙的世界沒有自己,會是怎樣一副景象。他對著入夜的燈火曾沉默一整晚。

  他終於開始痛恨這歲月太快,太短,痛恨這情愛太磨人,痛恨這生死分離太殘忍。

  他不願再殺戮。

  他不願再涉足危險。

  他想把那一天推遲得更遠,更久。

  喬蒼知道何笙所有不為人知的美好,也知道她所有不見天日的脆弱。

  他食指將她散亂的發絲撥到耳後,低下頭凝視蒼白呆滯的臉,聲音不大,卻足夠震動,“我會不惜一切,保慈慈平安,第一次的悲劇再也不會發生。”

  那連綿瘋狂的戰火,那深不可測的毒窟,鮮血把溝渠填滿,把天際染紅,喬蒼用血肉之軀,護她渡過了三場槍林彈雨,他無所不能,他擁有這世上最厲害堅固的鎧甲。

  何笙臉埋入他胸膛,用力呼吸,求得一絲心安。喬蒼偏頭吩咐等候在一旁的保姆,“放一池熱水,給夫人洗澡。”

  他調暗燈火,關上了窗,一點點褪去她身上的衣衫。

  樓下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響,似乎在收拾整理破碎的東西,隔著牆壁傳遞到樓上,回音空蕩悠長。何笙無動於衷,抱膝蹲坐在浴缸內,缸子的冷度被熱水中和,很溫,很柔。

  他伏在池子旁,手撩起迢迢細膩的水,滑過她不著寸縷的身體,幾乎同一時刻,他們目光觸及到浴缸對麵,屬於喬慈的粉色澡盆,喬蒼手上動作一頓。

  以往每個晚上,她都會躺在裏麵,何笙用奶沫擦拭她的皮膚,她不知是不是癢,在水上蕩來蕩去,直到喬蒼捧住她,她才會停下,眉眼微微眯起,像極了笑。

  她手探入池底,輕輕撥動,盯著層層蔓延開來的漣漪,“金三角一場惡戰,薩格損兵折將,落荒而逃,泰國毒販曾經很風光,從沒有吃過那樣的難堪,這麽久,她在亞洲販毒組織淪為笑柄,現在卷土重來,勢力一定比那時還強。”

  喬蒼沒有說話,沉默往她後背上潑水。

  何笙在溫熱中,隻覺得森森寒意,“她要一雪前恥,你死我活嗎。”

  喬蒼眼眸在昏黃的光束下,泛起層層水色,柔潤的漣漪蕩漾著涼氣,“我不會讓這樣的結果發生。”

  何笙僵硬的身體終於有了動作,她猛然轉身,浴缸內的水倉促滿溢,嘩啦啦鋪了一地,流瀉出千回百轉的銀絲,比他眼中的波光還要濃烈,“我要慈慈回來,更要你平安無恙。”

  喬蒼用沾滿水珠的手綰起她打濕發梢的青絲,“我答應你。”

  她一把握住,放在唇上,用力嗅著他的味道,“你不要騙我。”

  他笑問我騙過你嗎。

  騙過,他騙了她很多次,從最開始,他的接近和誘惑就是一場龐大而冷酷的騙局。

  他隻是把自己輸了進來,他隻是沒有她更勝一籌近乎豁出去的騙術。

  喬蒼把赤身裸體的何笙抱出浴室,放在臥房床上,耐心哄了她許久,她知道他累,要做得事情多,她雖然吵吵鬧鬧,自以為獨當一麵,他到底才是她的天。她不忍心他白耗時辰,就裝作睡著了,他察覺她闔上的眼睛不再顫動,在她額頭輕吻,無聲無息退出房間。

  他關上門霎那,何笙睜開了眼。

  她了無生氣凝著天花板,一動不動,什麽感受沒有,什麽也不願做。隻覺得頭昏腦脹像要炸裂。她這樣沉寂失神很久,翻身下床,拿起床頭搭著的薄衫,披在肩頭,打開門,正巧保姆端了一碗湯羹從臥房外走廊上經過,看到她起來,表情一愣,“夫人,您這麽快就醒了,先生才吩咐我腳步收著些。”

  她隨口扯謊,“剛醒。出來透透氣。”

  保姆怕湯羹涼了,急急忙忙往書房送,何笙跟在她後麵,停留在那扇敞開三分之一的門縫外,淩亂的書桌後,喬蒼靠在椅子背,手指不斷揉著眉心,神態疲憊而陰沉,片刻後他忽然想到什麽,拉開抽屜取出一張信函類似的資料,握住打火機,燃出凶猛的火光,任由烈火焚燒了紙的一端,直至吞噬全部。在快要燒到手指時,他扔進煙灰缸內,玻璃缸被苟延殘喘的灰燼映紅,如同塗上一層豔麗的漆釉,眨眼隻剩縷縷薄煙。

  那份資料何笙早晨為他收拾書房時見過封皮,是金三角近期情況匯總,喬蒼金盆洗手後,那邊事務還殘留不少,由當初他親自調教出的手下打理,每月十五,都以信箋形式發送過來,電子設備條子會密切監控,而手寫信寄入距離遙遠一些的郵局,條子防不勝防。

  今日就是十五。想必這封信裏,有關於薩格從泰國返回中國所有的記錄。

  保姆回頭看了一眼何笙,她未靠近,也不吭聲,藏在牆壁後,等保姆進入擋住了門,她才轉身離開。

  喬蒼結束手上工作,又回到臥房,他腳步極沉穩,走到床頭何笙才察覺,她迅速閉上眼,他見她仍睡著,為她掖好被角。

  不消片刻走廊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沒有關上的門被推開道縫隙,黃毛壓著嗓門喊了聲蒼哥,喬蒼立刻豎起食指橫在唇上,做出噓的姿勢,他回走幾步,距離何笙遠些才低聲問,“怎樣。”

  黃毛沒進屋,站在縫隙外,低著頭,“對方一個小時前打來電話,說明日正午十二點再給下一步指令,追蹤這通電話的源頭,查不到地址,是外區域黑號。”

  喬蒼摩挲扳指的動作一頓,“繼續查。反間計也用上。”

  “那人正按照吩咐反噬薩格,但接觸他的是薩格座下二堂主,恐怕到不了她最後一道防線。本↘書↘首↘發↘追↘書↘幫?ahref="khttp://m..com/"target="_blank">khttp://m..com/</a>

  喬蒼摘下扳指,擱置在矮櫃上,“她比我急。智者千慮尚有一失,女人情急之下,比男人更易漏洞百出。”

  連綿幾天一場大雨洗滌,晴朗之後的整座城市,浸泡入高溫的蒸罐內,每一絲空氣都燥熱不堪,烈風大肆灌入,刮飛了床頭的紙和胭脂紅,何笙翻身下床,走到陽台上將窗子合攏。

  她半日水米未進,眼巴巴等到中午,約定的時間過了,消息仍遲遲未到,喬慈的下落,生死,連同薩格的音訊一起石沉大海。

  保姆端著瓷盤輕手輕腳從屋外進入,盤子中溫了一碗熱粥,絲絲白霧散開,香味很濃,她嗅到氣息卻覺得一陣陣惡心。

  “夫人,您早餐沒有吃,午餐還不用嗎?”

  她放在床頭,用勺子攪拌幾下,遞到何笙唇邊,“一旦有了消息,先生的秘書會即刻通知您,您著急也無用。”

  保姆苦口婆心勸告,何笙打翻了那隻勺,轉身衝進浴室,將門用力一撞,保姆來不及追上去,便被她阻隔在外麵。

  她反手幹脆落了鎖,不給任何撞破的餘地。

  折磨她一夜的崩潰和壓抑,令她發了瘋似的摔打著洗手台和水池上所有東西,以此宣泄。玻璃碴堆成小山,在她腳下不斷累積,蔓延,那晶亮的波光,被映照得格外璀璨,刺眼。

  她歇斯底裏尖叫,抱頭大聲唾罵,浴室玻璃門很快被保姆撞出一道裂紋,她比何笙的喊叫聲更大,“夫人,求您出來吧!不要傷了自己,先生正在解決這件事,他會將小姐平安帶回!”

  何笙砸完一切可以砸碎的物品,精疲力竭喘著粗氣,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透支,臉上淚痕同她的身體一起瑟縮,在狹小逼仄的一方空間裏,放聲大哭出來。

  保姆無可奈何,一聲聲喚夫人,詢問她要不要請先生回來。

  不知過去多久,客廳的電話忽然響起,保姆一愣,幾乎爬著摸到床頭,將電話接入房間,她聽了對方的開場白,喜出望外大叫,“夫人,是他們的人!”

  何笙猶如離弦之箭飛奔出浴室,衝向保姆手裏的電話,她握住喉嚨擠出一聲顫抖的喂。

  那頭隻傳來呼嘯而過的風聲,似乎非常偏僻空曠的地方,特區這樣的地方有三處,東西北三郊外,南郊被喬蒼規劃為新的城區,早已高樓林立長街如群,再難尋覓到這麽冷清的角落。

  對方和她誰也沒說話,都在比定力,似乎先開口便失掉掌控局勢的先機。

  何笙透過電話,聽到一絲沉重的呼吸聲,就憑借這微不可察的一丁點動靜,她斷定是男人,而且是先頭羊。

  “你主子呢。”

  對方明顯一愣,呼吸停了停,而後發出淡笑,“不愧是令整個廣東官場聞風喪膽的喬太太,玲瓏得很。”

  “少廢話,到底要怎樣。”

  對方講了地址,讓她傍晚到達,正要叮囑她,她幹脆利落吐出幾個詞,“我自己,不報警,走小路。”

  男人的笑聲變得很大,“喬太太如果做女殺手,想必很出色。”

  何笙二話不說,掛斷了這一通。相比之前走投無路,茫然無措,此時的何笙出奇冷靜,是從心底最深處,徘徊反射出來的冷靜。

  有消息,總比沒有好,看來薩格並不是單純為了報仇,否則她完全可以立刻撕票,將屍首送來,那小小一團沒了溫度心跳的肉,比什麽都令人痛不欲生,肝腸寸斷。

  她顯然要利用喬慈這份籌碼,索取什麽。

  她有圖謀,便是最好的反製。

  何笙換了一件偏素淨些的長裙,上一點紅妝遮掩氣色,即使軟肋敗露,也不能承認,否則便會助長加劇對方的侵蝕,到最後肋骨溶蝕為水,再也不能奪回複原。

  她絕不讓薩格看出自己這一夜有多煎熬,沉入的下風陷入的被動才不至於徹底打敗淹沒她。

  她乘車抵達江南茶坊,一家新開的地處偏僻,也極少人知道的茶室,她找到侍者說了號牌,被引上二樓,朝愈發幽靜的深處走去,何笙很奇怪,薩格堂堂女毒梟的身份,在內地危險重重,是條子盤中美餐,是仕途立功香餌,這樣眾矢之的,勢必每間隔一兩米便要安插一個保鏢或殺手來維護安全,可這趟走廊空空蕩蕩,連一個人都沒有。

  她又一想,特區是喬蒼地盤,更是周容深管轄,她鉗製住喬慈,就等於鉗製住自己,世人皆知何笙是這兩個男人的心肉頭,薩格的確沒什麽好怕,她來去自如,橫行過街,都不會有任何阻礙。

  侍者帶她停在一扇門前,告訴她要找的人在裏麵等候多時。

  她揮手示意對方下去,侍者原路返回後,走廊無比幽靜,靜到連拍打天窗的風,有多麽細,多麽柔,那一絲輕微的響動,都可以聽得真真切切。

  門緊閉,開了一格窗,手掌大小,穿插著琵琶弦粗細的綢繩,指尖撥弄時,發出幽婉的樂聲,因走廊有風灌入,裏麵人並未放在心上。

  “喬蒼那邊還沒有消息。他照常在盛文開會,出行應酬,倒是沉得住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不是他女兒。”

  何笙原本要推門的手,瞬間停了下來。

  女人胸有成竹的音色響起,“他斷定我坐立不安,這麽燙的山芋出不了手,我的確沒他更穩。”

  男人笑說他的寶貝女兒被您掌控,這可是喬家唯一根脈,他也就假裝淡定。

  何笙指尖一頂,門嘎吱響,一點點敞開。

  晚霞透過窗明幾淨的玻璃投射進入,灑落在桌上,將一壺熱茶,兩隻杯子,和一鼎雪瓷香,籠罩其中。

  香霧並非白色與藍色,而是罕見的紅色,雪瓷香極稀少,隻在泰國出產,每年一小撮的原料,不超過十斤香餌,達官顯貴都拿不到多少,一毫克的分量都價值連城。

  繚繞的煙氣,淡泊的茶香,在紛飛的塵埃下相互糾纏吞噬,片刻後陳舊的幻化為虛無,新的又升起,薩格的背影看得尚且清楚,而她隱匿的側臉,在這兩股霧氣中忽明忽暗,高深莫測。

  這是何笙遇到的,道行最深,骨頭嘴硬,耐力最強的女人,沒有之一。

  她若有比幹的七竅玲瓏心,薩格便是威脅到她這顆心生死存亡的妲己。

  男人看到何笙,沉默離開,從外麵關上了門。

  薩格語氣內染著明媚歡快的笑意,“喬太太,許久不見。”

  她未曾回頭,張口斷言,“你真是越來越容光煥發,美豔絕倫了。”

  何笙不理會她的陰陽怪氣,她疾步直奔茶桌,手重重扣住邊緣,俯身逼視薩格,“對一個嬰兒下手,你簡直卑鄙。薩格,我不管你有多強大的本事,你也曾是我和喬蒼的手下敗將,你的人如果敢動喬慈半根手指,我拚了命也要將你挫骨揚灰。”

  “哦?”薩格不為所動,她端起精致的陶瓷茶杯細細飲著,不過對於中國的茶水,她並不是很喜歡,所以張口的頻率並不快,“喬太太的大話,放得倒是很幹脆,難不成養尊處優這麽久,你的身手不減反增了?”

  何笙在她斜對麵坐下,茶壺裏的水沸騰,發出嗚嗚的嘶鳴,“我可以在廣東布下天羅地網,讓你跌入條子的重重包圍,到時僅僅是人海戰術,就讓你插翅難逃。何況。”

  她目光落在薩格興趣盎然的臉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喬蒼放下屠刀,我可沒有。珠海常秉堯,你該有耳聞,他旗下五百人,散落南省,我的兵符,何時何地,都能號令。”

  薩格恍然大悟,“呀,我竟然忘了,喬太太的前夫,是當今公安部的副部長,喬太太還做過數月常府的六姨太,黑白兩道,你都有旗幟。不過。”她嗤笑出來,“我們打個賭,看看是你排兵布陣,獵殺我的動作快,還是我刀抹脖子,送令千金歸西的動作快。”

  自然是後者快,而且悄無聲息,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

  何笙咬牙,“你到底想怎樣。”

  薩格輕佻放蕩的表情逐漸收斂,她聲色毫無雜音,無比清晰鑽進何笙的耳朵裏,“我要在廣東出一批一千公斤的冰毒,以及一百二十箱軍火,偷渡至麗江,煩請何小姐在周部長麵前說點好話,高抬貴手,放我出平安境。”

  “什麽?”何笙指甲險些刮掉了桌角的漆皮,她整個人大驚失色,兩千斤冰毒,裝箱都要上百箱,一百二十箱軍火,不低於三千支槍,這麽龐大的分量,光出車都要五十輛,算得上亞洲第一大軍火案件,如果從廣東偷渡,上上下下一眾警察,不論多大的官,多高的位,全部難辭其咎,怕是要全軍覆沒,如此聲勢浩大,條子很難不注意,除非周容深出批文力保,否則勢必要橫加幹預,一旦貨物在途中敗露,導致東窗事發,周容深這輩子都沒有天日了。

  薩格無視她的錯愕與震驚,慢條斯理為她麵前的茶杯蓄滿,“喬太太是狠角色,這麽久過去,對你的手段和凶殘我依然記憶猶新。雖說這個請求讓你為難,可聰明人就要明白,有些事沒有商量餘地。”

  薩格是泰國人,她有金蟬脫殼的辦法,但何笙沒有,她一旦攪入其中,這條船勢必翻覆,喬蒼與周容深都會掉入萬丈深淵,再無上岸的可能。這盤局何止是大,簡直血盆大口,利益,複仇,全部包含其中,薩格勢必苦思冥想,才籌謀一出。

  何笙冷笑,“恕我辦不到。”

  薩格淡淡挑眉,“無妨。誰會好好的日子不過,去招惹是非呢。”

  她話音落下,始終垂在膝上的左手,忽然從何笙麵前一晃,速度不慢,距離不近,但足夠看得清楚。掌心那一片衣袂令何笙險些窒息暈厥,衣袂來自喬慈的繈褓,她還記得這一片,她親手縫上去,一朵素白的茉莉花。

  薩格十分滿意欣賞她麵孔的瞬息萬變,“喬太太隻有兩個選擇,幫與不幫。幫,我們相安無事,我也記你一筆恩情,不幫,我自有我的手段,那麽你不要怪我歹毒。”

  這是警告,一場真正的殺戮開始前,冰山一角的警告。

  何笙強作鎮定,接過薩格遞來的香煙,低頭給自己點燃,她指尖無可控製顫抖,焚化的灰燼也在抖,過了片刻,她呼出一口霧氣看向耐心等她的薩格,“這批貨創下廣東犯罪史之最,不知有多少人要為它陪葬。你玩得太大了,錢很多路子可以賺,顏麵也有很多方式可以找回。我奉陪就是。”

  壺嘴開始往外溢散白沫,薩格從容不迫將蓋子打開,斟入一些冷透的清泉水,將沸騰的氣泡壓了下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為利益,喬太太為女兒,我們都情有可原,與其顧別人怎樣,難道你忍心送親生骨肉歸西嗎?她才多大,她可還沒嚐過這世間的苦辣酸甜,人情百態。我既然將她抓走,沒有達到我的滿意,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何笙抿唇,鼻孔內飄出的氣霧吞沒了她的眉眼,她撣了撣煙灰兒,“從哪個港口進。”

  “蛇口港。分六批。至於何時上岸,我不能多講。它們離開廣東的時間,途徑,我們可以商議,以穩妥保險為重。”

  蛇口港是廣東最繁華的港口之一,龐大而擁擠,警力眾多,可以說是光天化日之下行雞鳴狗盜之事,簡直天方夜譚,不過若非這麽艱難,薩格也不會孤注一擲,動喬蒼的骨肉。

  眼下木已成舟,所有人都是被動的。薩格似乎想給何笙消化考慮的時間,並沒有急著催促什麽,隻悶聲不語喝茶,何笙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直到煙燃盡,她將指尖隻剩一截的煙蒂融化熄滅在茶杯內,起身一言不發離開茶坊。

  在抵達門口時,薩格笑說,“令千金愛哭鬧,或許是不在父母身邊,有些認生,接連幾頓都沒有好好吃奶,餓得消瘦許多,臉蛋兒也不似剛來時那樣紅潤可愛。喬太太,我可以等,隻怕她等不了多久。”

  錐心之痛莫過於此,何笙甚至可以聽見喬慈無助而撕裂的哭聲,這夥凶殘的亡命徒還會對喬慈做什麽,她根本無法預料,耽擱越久,危險越重,薩格明顯在躲避喬蒼,不願與他硬碰硬,他們交鋒次數,對彼此的了解,遠勝過何笙,薩格非常清楚給他部署的時間無異於自掘墳墓,她勢必會速戰速決,一旦察覺到拖延,喬慈割下的皮肉便會送上門。

  何笙沉吟數秒,不露痕跡握拳,“給你滿意的安排前,我要先見她。”

  薩格聽出她應承下,立刻露出一絲燦爛笑容,語氣也愈加溫柔,“那有什麽難,依然是喬太太自己來,等我地址就好。不過倘若你聯手條子絞殺我,那麽喬慈與你,這輩子都陰陽兩隔。”

  何笙猛地回頭,對上薩格眼睛,冷笑離開,門被搖得幾乎飛起,充滿她遺留下的怒意。一名手下從另一道入口進到茶室,低頭說了句什麽,薩格雲淡風輕叮囑他稍安勿躁,這事一定可以成。

  男人並不十分樂觀,“薩格小姐,咱們要做的買賣太大,需要控製的條子場麵也太多,既不能泄露,還要一力統籌,周容深自己能行嗎?”

  薩格觀賞著牆上一幅潑墨國畫,“他不過四十二歲,就能揚名南省,在數百萬公安中站穩腳跟,大權在握,入過死穴,出過龍潭,下過閻羅殿,他的本事,絕對擔得起。”

  “可他會為我們所用嗎?”

  薩格不動聲色掀起壺蓋,將杯中剩餘失了味道的茶水又倒回去,“不是我們,而是何笙。英雄難過美人關,他會為她所用。我利用的不過是他對她的情深。”

  “喬老板這樣回絕您,絲毫舊情不顧,我也沒想到。他曾險些害您死在金三角,您還對他念念不忘。”

  薩格眉眼一凜,冷氣驟升,男人察覺失言,立刻閉口不敢再說。

  泰國組織雖然橫行妄為,但還算言而有信,次日黃昏何笙收到了第二條指令,允許她到郊外一處廢棄的樓房探視喬慈。

  她接聽電話時保姆就在身旁,後者大喜過望,將圍裙摘掉往客廳衝,“我馬上聯絡先生,讓他陪您一同去見小姐。”

  何笙一把拉住保姆,“如果他去了,薩格非但不會讓我見,還會給我一點惡果嚐。”

  保姆驚愕萬分,“您獨身去郊外,萬一她扣押您,對您下毒手可怎麽好,您孤立無援,不是羊入虎口嗎?”

  何笙目光定格在玻璃上最後一束搖曳的夕陽,“她不會。她要的籌碼,隻有我能給。除了我,誰也無法請動周容深。”

  喬慈被綁架,保姆深知事關重要,也不敢置喙,她給何笙熱了一碗湯,親眼看她喝下去,再三叮囑司機千萬保護夫人安全。

  通往郊外這處場所,要經過一條極其狹窄的羊腸小路,一輛奔馳暢通都極其困難,何況軍用吉普和特警防彈車,不卡住都是好的,地勢易守難攻,堵塞了條子硬闖圍剿的必經之路。

  何笙吩咐司機勻速偏快行駛,她做簡單計時,貫穿整條路,需要一分四十秒到兩分鍾之間。一旦這夥人發現條子侵入,迅速從另一口撤離很容易。

  之前金三角過招,薩格的狡猾便顯露無遺,如今指望打翻身仗,出手更勝一籌,堪稱滴水不漏。

  羊腸小路的盡頭是一片無人曠野,在及膝高的蘆葦蕩掩護下,南北主幹國道於月色初上間露出陳舊荒蕪的模樣。

  曠野豎起兩所紅磚平房,頂部燃著煙囪,顯然有人居住,或是暫時停留,正中央的主樓,是一棟灰色泥瓦片建築而成的七層樓宇,最上麵拉著橫幅,塗滿了抗議拆遷歪歪扭扭的紅字。

  何笙伏在窗口,一言不發向周邊打量,目光落向一處起伏的黑點,那些黑點在移動,並不知已然暴露。

  司機靠邊停下熄了火,“夫人,您自己太危險,還是我陪您進去,也好有個幫手。”

  何笙搖頭,“她既然隻點名我自己,你進去一定會被飛來的槍子兒崩了。何必搭上一條命。他們手上鮮血淋漓,不差一條。”

  她說完推門下車,舉起雙手高過肩膀,向著這棟樓結滿蜘蛛網破敗的大門走去,腳下土地陡峭蜿蜒,路寸步難行,她留意著前一片瓦礫,腳便墜入下一處坑窪,當她終於百般艱難進入大樓,還未看清黑漆漆的景象,身後窸窣響動,她正要回頭,腰間倏而抵住一把槍。

  槍口寒冷,堅硬,刺疼了她骨髓。

  片刻的劇痛,便是麻木

  “喬太太,很準時嘛。”

  是電話中那個男人。

  何笙身體本能直挺,一動不動,維持舉手的姿勢,“我什麽都沒帶。”

  男人的腔調陰惻惻,散發出詭異的回音,好像在十八層地獄內,“這您說了不算,得查一查。”

  一簇淡紫色的燈光從何笙脖頸開始,細致掃描至腳下,來回數次,警報聲依然沒有響起,男人這才收了槍,“算你識相。”

  啪嗒一聲,光束倏而灑滿整棟樓,眼前盤旋而上,一直到達頂層的小燈泡,足有成百上千,在這荒郊野外,也亮如白晝。

  薩格坐在一張梨木椅上,手持紅酒,閉目細細飲著,她前後左右皆站滿保鏢和打手,層層保護,蒼蠅都難逃,這副陣仗格外磅礴,何笙從刺目的白光內回過神,並沒有怯場,她張口便問,“我女兒。”

  薩格不慌不忙喝掉了三分之二的紅酒,才緩慢睜開眼,笑著說,“喬太太可帶來什麽籌碼給我了。”

  何笙的米黃色長裙,在晚風下颯颯飛揚,灑脫而美豔,“我看到慈慈完好無缺,自然會給你。”

  “比如。”

  她下巴輕揚,“比如你要的一切。”

  “非常痛快。”

  薩格站起身,朝她信步而來,“玩個遊戲怎樣。”

  她話音才落,保鏢將角落處擱置在桌上的紅綢布掀開,一隻插滿了七根不同顏色雷線的定時雷箱映入眼簾,雷線一端為按鈕,按鈕是關上的,向下一扳,便打開。

  雷箱大約在這裏埋了幾日,淺表一層薄薄的灰塵,薩格笑著吹了口氣兒,那些塵埃便朝四麵八方淩亂飛舞。

  “這其中有一根,會引爆雷箱,喬太太距離這樣近,一定不能幸免,你按三顆鈕無虞,就可以見到令千金。”

  何笙看了看雷箱,又看了看薩格,如此反複數次,在她饒有興味的注視下,毫不猶豫,更不手軟,幹脆利落啪啪幾聲,七顆按鈕全部撥開。

  鴉雀無聲,沒有一絲爆炸的反應。

  薩格一怔,飲酒的姿勢也停頓,眯眼冷笑。

  男人蹙眉,果真沒碰上過這麽猛的娘們兒。

  何笙平靜撚了撚指尖沾染的泥漬,“二樓潛伏二十個打手,東山頭潛伏十五個狙擊手,南北山頭六人放風,這裏還有你,如果炸彈是真的,一個都活不了,你這兩批貨還沒有安然無恙出境,你來的目的是什麽,你會舍得死嗎,沒有我,你辦不到這件事,你會讓我死嗎?”

  何笙掌心在雷箱上輕輕摩挲,從這一頭,滑到另一頭,“你不過虛張聲勢,想讓我驚慌之下自亂陣腳,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人都已經來了,你掌握了足夠主動權,還怕什麽。”

  薩格的笑容愈發加深,她不再廢話,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保鏢,保鏢心領神會,走上二樓,隻是幾下眨眼的功夫,對方從樓梯下來,手上托著一個皮箱,皮箱內有陣陣嘶啞的哭聲,邊緣處是幹涸的奶漬,拉鎖合攏很嚴,隻鑿出兩個拇指甲蓋大小的孔,渡入氧氣,何笙看到這一幕,難以自抑震怒,“你就是這麽照顧我女兒的?”

  薩格聊了聊長發,手不知故意,還是無意,倏而一鬆,酒杯從她掌心脫落,砸碎在地麵,酒漬豔紅如血,四下散開。

  “喬太太,你最好知足,這世上被俘虜的人質,哪有日子好過的。我已經網開一麵,畢竟我要與你合作。”

  保鏢為她點上一支煙,她一邊吞吐一邊打量,薩格知道何笙有股子狠勁兒,也在這一時刻,從她眼中看到了金三角爆炸當晚,她豁出命去,卷土重來一模一樣的歹毒。

  “喬太太,我奉勸你別逞強,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箱子,它深藏奧妙。箱子裏有兩條蛇,一條公,一條母,剛剛成配。我從泰國帶來,馴養了八年的寵物,它們很通人性,知道我想要什麽。如果有人侵入,觸碰箱子,它們會立刻咬死喬慈,而外界毫無幹擾,無論喬慈怎樣哭鬧,抓撓,它們都不會張口。”

  何笙眼底的漩渦,緊握的拳頭,無聲無息斂去,放棄。

  薩格指尖一勾,煙蒂拋擲向遠處的破花盆,正入其中,“喬太太,該讓你摸清的底,我毫無保留,喬慈生死你也親眼所見,我沒有隱瞞你撕票,這裏地勢就是這樣,至於那批貨在何處,恕我不能提前透露,你隻有一點聰慧膽識,還不足為懼,你背後那個男人,他可是狡兔三窟的行家,我玩不過他。”

  薩格笑意收起,“兩天。我隻給你兩天時間,準備好我要的三樣東西。沒有警察的蛇口碼頭,暢通無阻七處卡子口,三百零九個攝像頭全部壞掉的通往雲南的137國道。缺一不可。”

  何笙說,“出了廣東邊境,周容深還能不能力保,我也不確定。”

  薩格盯著腳下一方染了酒漬的沙土嗤笑出來,“公安部長的權力,天涯海角他說了也算。”

  她臉色突然一沉,將身上罩住的皮衣抖了抖,姿勢非常利落蠻野,與此同時,保鏢握拳狠狠砸了一下箱子,這下不知砸到何處,喬慈才止住的哭聲頓時又響起,撕裂般的沙啞尖銳,何笙一顆心險些碎掉。

  她一言不發退後,退出這棟大樓,門外空蕩的石堆停泊著等候她的車,她最後看了一眼那隻箱子,忍痛離去。

  她吩咐司機去市局,此時燈火通明,十幾間審訊室透過封了鐵柵欄的玻璃窗,能看到裏麵低著頭的犯人,和憤怒審訊的警察,在這條分明人來人往,卻格外死寂的長廊,驚心動魄。

  王隊長從盡頭第二間監控室走出,一眼瞧見直奔辦公室的何笙,他出聲叫住她,“何小姐。”

  她腳下一停,王隊長走到跟前,“您來找周部長嗎。喬總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