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 把孩子打掉
  周容深不甘示弱的對峙激怒了喬蒼,他臉上最後維持的那一絲體麵從容的笑意,也消逝得無影無蹤,濃烈的白霧在兩人麵孔之間逸散,浮蕩,最終凝結為一朵盛開的蓮,蓮層層疊疊,他們的麵容也投下斑駁爍爍的光暈。

  喬蒼片刻隱忍怒意後,溢出一聲不屑嗤笑,“周部長放過與否,失去的,終歸失去了。這世上什麽都能找回,唯獨風月之事,錯過再也找不回。”

  這話觸及了周容深底線,也刺痛他最不願麵對,最不肯揭露的死角,他百般逃避,隻字不提,恨不得捂著它一輩子,讓它在滾滾時光中自行結咖,痊愈。他知道觸碰的結果隻能讓它撕裂更深,兩年前他還沒有離開,我和喬蒼就抵不住風月的誘惑,兩年的分別與寒霜,再熱烈的溫情都沒了度數,他不是不知道。

  我為他踏入深淵雙手染血,為他奔走到地獄般的金三角,與其說這是深愛,不如說是女人在婚姻中維護丈夫的本能,是為彌補我背叛他傷害他害他屍骨無存的愧疚,是為讓自己逃脫遺憾的漩渦與折磨。

  這有些殘酷的,直到現在我和他依然故作糊裏糊塗的真相,在喬蒼的輕描淡寫之中殘忍曝曬,他叼煙的唇一抖,幸而指尖飛速捏緊,才沒有墜落破碎。

  “喬總趁人之危,使小人手段引誘掠奪,罔顧倫理道義,我不覺得自己輸,喬總的無恥和猖獗,即使衣冠楚楚,也遮掩不住。”

  喬蒼笑得格外從容,他彎曲手指,用骨節撣了撣襯衫衣領和肩膀,“關於這一點,我不否認,不過官職財富都可以掠奪,感情也沒什麽不可以。我生而為人,就是要搶奪,也是依靠搶奪熬到今天。適者生存,贏者享有果實,這是社會生存的法則。周部長以婚姻做枷鎖,將一個已經不愛你的女人掌控在手中,這就是有恥嗎。”

  他一而再說出比刀子更尖利的話刺激周容深,將我們的婚姻推向殘破又汙濁的地步,愛是自負高傲的周容深最大的軟肋,是他包容我、不斷放寬底線接受背叛過他的我,唯一的籌碼和理由,當這個籌碼是那麽不堪一擊,那麽破敗,將要潰散,他近乎瘋狂。

  他眼眸猩紅,牙齒咬斷雪茄,細碎的煙絲從唇角凋零,仿佛脫離枝椏的殘花。他插在口袋內的手不著痕跡握成拳頭,劇烈顫抖,隱忍,最終在他的控製下平息。

  他語氣聽不出波瀾,一字一頓,“喬總才是見不得光的存在。隻要我一天不放,你都休想得償所願。如今的我,可以出手毀掉任何人。我得不到,別人也不會得到。”

  他說完舌尖微微蠕動,抵出折斷在口中殘留的煙蒂,“喬總,我對你仁至義盡,你能破財消災,在南省黑幫記錄中史無前例,雖說是你熬到這無人撼動的地位保了你自己,可也是白道肯退讓與你相安無事,否則你根本沒有機會站在我麵前。”

  周容深撂下這句話,轉身邁步向門口走來,我立刻回避,喬蒼忽然在這時開口叫住他,我也隨之步伐一頓。

  “周部長在金三角對我趕盡殺絕,招招凶狠致命,可不像要退讓一步的樣子。如果不是公安部緊急批示,要求到此為止,你會收手嗎。你隻會不惜一切,甚至搭上自己的命,要將我永遠按死在那裏。”

  周容深回眸冷笑,“公安部的人天高皇帝遠,根本不清楚喬總這塊毒瘤有多麽頑固,多麽強大。這幾年我們數度交手,對喬總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公安部顧忌警力的止損,跨省大案的社會影響,民眾輿論,出於全盤考慮,不得不讓喬總金蟬脫殼,而我更在意的是後患。”

  喬蒼原本隻是低聲悶笑,不知哪一句令他覺得有趣,他忽然爆發出大笑,身體朝前逼近,白襯衫和周容深的警服完全貼合在一起,紐扣緊纏,連對方呼吸起伏的節奏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他們各懷心事,波濤洶湧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交織,仿佛隨時掀起一場不可挽回不可抑製的火拚。

  喬蒼站定後再次摸出一支煙,他沒有拿打火機,也沒有示意保鏢替他點燃,而是將煙蒂含住,微微低頭,借著周容深燃燒的煙頭,狠狠吸了一口。

  火苗倉促轉移,星星點點的紅光在幾秒鍾後蔓延所有煙絲,喬蒼似笑非笑的眼眸,點綴在那張英俊痞氣的臉孔,火光映襯他放蕩不羈,瀟灑淩厲。

  “周部長掌控全局的本事,公安部無人出其左右,可我喬蒼也不是那麽容易扳倒。這一次我著了你的道,出手頗有失誤,不過下一次,周部長如果不怕栽跟頭,大可繼續不放過我。”

  喬蒼目光未曾從他臉上移開,嘴唇對旁邊的馬仔吩咐,“好酒,好貨色,招待周部長。”

  馬仔知道周容深不可能留,喬蒼也不過是占口話,立刻大聲說是,周容深冷冷勾唇,擲地有聲撂下一句不必,大步走出包房,我沒有來得及躲藏,到處都是衣香鬢影的女郎,他也未曾發現我,揚長而去。

  四名特警留下處理現場,將公關經理和兩名涉暴保安帶回市局交由刑偵科做筆錄,而喬蒼則安然無恙,誰也沒有去觸這顆雷。

  這場突發狀況塵埃落定後,圍攏的陪侍和客戶也都紛紛散開,幾個距離包房最近的小姐看得最清楚,其中一個小聲嘟囔怎麽喬總和周部長好像有很大敵意,唇槍舌戰的,誰也不讓誰。

  正中央的高挑女郎翻白眼,“喬總為周部長的太太離婚了,可周部長似乎不打算放手。他可是公安部的高官,他不離,喬總就不能強擄,他太太更不敢怎樣,否則會適得其反,招惹了條子以後還想好過嗎?找茬就能找到吐血。”

  角落穿豹紋皮裙的小姐恍然大悟,“難怪前不久我侍奉的華茂老總說,喬總拋棄自己重病的前妻,想要娶周太太,可沒想到周部長竟然死而複生,他和夫人的婚姻依然生效,這種權貴啊,離不離都在他一念之間。”

  一名清秀的短發女郎將下巴抵在正中間的小姐肩膀,有些感慨說,“肯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為情人離婚,這樣的深情厚誼,如果我是周太太,我哪怕絕食相逼,也一定要跟喬總走。”

  小姐手指支住她額頭,嫌棄將她推開,“你蠢嗎?周部長也曾為周太太拋妻棄子,在特區鬧得沸沸揚揚,省廳還差點借著這個由頭把他停職,胡廳長包了我兩個月,公安那點內幕我什麽不知道。周部長是白道的大爺,他擔負的風險比喬總大得多,很可能把整個仕途都搭進去。如果咱們攤上周太太這個位置,隻怕還不如她做得周全。”

  她頓了頓撩頭發嗤笑,“豪門裏的女人有幾個能當家作主的啊,不過是玩物和附屬品,男人想要就甭想逃,男人厭棄也甭想留。”

  我將目光從她們身上收回,一聲不吭擠出人群,離開會所。

  如她們所說,我和容深這五年,感情也好,婚姻也罷,從沒有我半點主導的資格,我對他的安排言聽計從,生活在他的喜怒無常中,小心翼翼跟隨順服他,仰望他高高在上的光芒。我們並不平等,他打罵我都是理所應當,我是他包養的金嬌,即使在婚後,這樣強烈的失衡從屬的感覺也一直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他淩駕在我之上,一手掌控我的人生,我沒有說不的權力,我唯一的放縱和掙脫,就是愛上喬蒼,出軌背叛他。

  就像是被壓迫禁錮久了,那一絲瘋狂的叛逆。

  喬蒼是真正縱容我的一切,他甚至讓我橫行在他之上,可以肆意想如何殺他,算計他,折磨他,而心底那長久的壓迫與受控的自卑,讓我在死而複生的容深麵前,膽顫心驚,根本不敢說結束。

  周容深那句他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的毒誓,令我整個人渾渾噩噩,心髒的跳動也停了幾秒,我失魂落魄回到別墅,保姆端著桂圓參湯正從廚房走出準備上樓,她發現我從門外進入,頓時驚訝不已,“您什麽時候出去的?”

  我一言不發,換了鞋子呆滯往樓梯走,她追上來將溫熱的湯碗遞給我,讓我喝了再休息,我看了眼水麵浮蕩的桂圓肉,“我喝不了這個,以後別熬了,牛奶就好。”

  保姆一頭霧水,“夫人不是體寒,需要參的陽氣調理嗎?我記得您說喜歡桂圓參湯,不喜歡泡茶也不喜歡熬粥,您說桂圓甜,可以遮蓋參的苦味,我特意加了許多顆。”

  “我改了嗜好,以後桂圓,薏仁米,這些東西統統不要加入食材中,多放點阿膠。”

  我留下這話走上二樓,她在我身後愣神,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麽我口味大變。

  我毫無知覺空氣內彌漫的濃烈煙霧,近乎靈魂出竅,邁著困頓疲倦的步子踏入臥房,我反手關合的霎那,忽然驚愕回神,房門始終是開著的,在我沒有進來時,就滲出昏暗的燈光。

  我下意識看向陽台,果然搖曳的窗紗內,虛掩了容深的背影,他負手而立,腳下煙頭雜亂,夾在玻璃與藕荷色的紗簾之間,他麵朝夜色闌珊的長街,無聲無息,對麵高樓聳立,鍾聲敲過十二點,走向次日淩晨。

  我嚇了一跳,臉色也跟著泛白,半響才結結巴巴說,“你回來了。”

  我以為他離開會所肯定去市局,責罰馬局長辦事不力,連自己管轄地盤上一起黑幫暴力事件都不敢過問,堂堂公安被喬蒼壓得這麽狠,將怒火都如數發泄在下屬身上,完全沒想到他在我之前趕回,正好將我離開別墅抓個現形。

  他丟掉指尖半支沒有吸完的煙,仍背對我,聲帶被熏得有些沙啞,“你去了哪裏。”

  我不敢確定他有沒有跟蹤我,或者說,以他的多疑和睿智能否猜中,所以如實回答去了江南會所,末了補充一句跟在你後麵到的。

  他拉開窗簾,將他身影全部露出,“去會所做什麽。”

  他平靜又低沉的嗓音令我心驚肉跳,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和驚慌席卷而來,“我不放心你,我覺得有詐,喬蒼從不直接出手料理鬧場子的不速之客,這是第一次。”

  “你擔心炸什麽。”

  我舔了舔唇,他咄咄逼人的語氣,我已經預見他瀕臨崩潰的怒意,“我擔心會所根本沒有出事,是哪股子惡勢力,知道你回特區,脫離了公安部的警衛保護,要對你下手報複。”

  他發出一聲悶笑,“不是擔心我去了之後,要為難他嗎。”

  我原本正呼入一口氣,因他這句而止息,憋在了胸腔,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緩慢轉過身,他穿著一件白色綢衫,下麵是灰色絨褲,橘黃色燈火也沒有將他周身散出的冷意變熱,反而在碰撞下更陰森了一重。

  他朝我逼近,我本能後退,我急忙解釋說和喬蒼沒有關係,我很怕,怕你被挖坑暗算,你的功勳越大,職位越高,這樣的恐懼感就會越深…

  我還未曾說完,周容深已經將我逼到牆角,我退無可退,他高大身體傾覆下來,黑影把我籠罩其中,“僅僅是擔心我。”

  他伸出手,溫柔摩挲我的臉,他每一下觸碰,都好像在極力克製什麽,我不由自主輕顫,他察覺到我害怕,臉色陡然變得更陰沉,“你畏懼我,愛人之間,不是應該享受這樣的親昵和撫摸嗎。”

  他忽而收緊指尖,我下巴幾乎被捏得變形,我喊不出疼,因為牙齒分開,舌尖不斷抽動,隻有嗓音能發出些許嗚咽。

  “有人告訴我,你根本不愛我,即使曾經有,現在也盡數轉移到別人身上。我很可憐,很可悲,即使我坐擁天下公安大權,也得不到自己妻子的回心轉意。”

  我眼底浮現一層厚重的仿佛霜雪結冰般的驚恐,我倉皇搖頭,艱難擠出一聲不。

  他停頓了數秒,禁錮我下巴的手掌終於鬆開一些,他目光觸及上麵烙印下的紅痕,“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我終於得到解脫,身體無力癱軟在牆壁,依靠磚石的支撐才沒有跌倒。我在他逼視下緊咬嘴唇,心裏百般猶豫,我知道一旦錯過這個時機,我再開口隻能更激怒他,可如果現在說,這個夜晚注定天翻地覆,我會得到比剛才更恐怖的待遇,我不確定周容深暴怒之下,會否讓這個孩子胎死腹中,會否激憤崩了我。

  他為我冒著翻船的風險,抹掉了我所有罪惡的案底,我現在衝入了進退不得的絕路,早已騎虎難下。

  我並非不惜和周容深反目為仇也一定要留下喬蒼的骨血,而是再失去這個孩子,我這一生能不能再有都未可知。將化驗單送去別墅的醫生來去匆忙,可我聽到喬蒼在書房和他通電話,他說這孩子倘若保不住,我以後很難受孕。

  喬慈出生是難產,我險些血崩,後來顧不得休養,把自己當成鋼鐵人,迅速投入到顛覆常府和金三角的爭鬥中,身子骨早垮了,我從未做過一個好女人,好妻子,我半輩子都和壞打交道,我隻想留住這個骨肉,讓她平安降生,盡母親的責任,令她擁有到這世上看一眼的權利。

  權衡利弊後,我果斷搖頭。

  周容深笑得意味深長,“的確沒有嗎。”

  我斬釘截鐵說沒有。

  他眯著眼睛,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是否相信我的說辭,他這樣靜默凝望我良久,陰惻惻開口,“何笙。什麽都不要隱瞞我。我痛恨背叛和欺瞞,你已經做過第一件,永遠不要再觸碰第二件,記住嗎。”

  我心口窒了呼吸,視線也凝聚,一塊碩大的青石板橫向砸下,密不透風遮蓋,四麵八方所有縫隙都堵塞,我很快被這樣的撕裂感折磨得慘白鐵青,連抬頭看他臉孔的勇氣都消失殆盡。

  他解開綢衣絲帶,脫下赤裸半身,“明天我離開特區,去北京,你和我一起。”

  我一愣,“北京?我去做什麽。”

  他撚了撚手指遺落沾染的煙灰,“去見一個人。他夫人非常喜歡聽戲,時常會請名伶去府上戲台唱兩出,約一些高官太太陪坐。這種官場應酬越是位高權重越是不可避免,我也不希望你涉入這些勾心鬥角,但是我有夫人這件事別人都很清楚,與其等她開口索要你,不如直接堵上她的嘴。”

  周容深早已今非昔比,能讓他惟命是從不敢回絕的人,一定是他的頂頭上司,我問是公安部長嗎?

  他否認,“是上一屆的曹副常委。”

  我眉骨怦怦直跳,“就是你那位姓曹的朋友的父親?”

  周容深似乎清楚我和曹荊易的往來,他沒有驚訝,更沒有質問,隻是淡淡嗯。在從喬蒼口中得知曹荊易的背景後,我特別托人打聽過,他父親曹柏溫,第一副國級,在任時的官職僅次於幾位正國級,十分顯赫,真正的高門貴胄,雖然退休了,可勢力還在,而且遍布多處,他已經不掌管這些仕途公事,忽然邀請周容深入府,我自然不會認為僅僅是他夫人想要我陪同聽戲那麽簡單。

  官場的應酬,十成占十成都是出於某種目的或者利益,要麽是真心實意,要麽是威逼利誘,這條道上的複雜和水位,幾乎深不見底,能爬到廳部級已經是玩弄城府的老狐狸了,達到國級的,一個字一個眼神都是陷阱和利爪。

  我私心根本不想去,倒不是我發怵,官場應酬我見識得多了,基本的得體和滴水不漏我還辦得到,隻是我和周容深出席的場合越多,人前表達的琴瑟和鳴恩愛扶持越美滿,分道揚鑣的那日到來,惡劣龐大的傳言和影響會鋪天蓋地無可抑製,我支支吾吾找借口,試圖讓他打消帶我去的念頭,他手指停在腰帶上,語氣寡淡說,“孕婦一樣可以坐飛機,一樣可以應酬,飲酒我會為你擋。”

  周容深這句話,仿佛一把從天而降的巨斧,刀叉,很狠劈在我頭頂,刺入進來,從頭到腳一擊貫穿。

  我來不及感受巨痛,血液便徹底凝固,從體內迅速蒸發,好像被什麽東西溶蝕掉,我隻剩一張皮囊,空空蕩蕩,連骨頭都粉碎為灰燼,隨風湮滅。

  我張著嘴失了聲,錯愕凝視他,他雲淡風輕走向浴室,將壁燈打開,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的身影,他緩緩關門的同時說,“離開特區散散心也好。把該忘的人,該忘的事,都從腦海清除掉。月份還小,滑胎不會傷身,我會聯絡北京的武警醫院,悄無聲息把他打掉,隻要你聽話,以後我待你如初,什麽都不會改變。”

  目前是喬,何,周在正文結局後的番外,生活部分,等三人感情塵埃落定,就是男主視覺的番外,喬蒼番外在這部分結束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