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你死我陪你
  老K藏匿在千涸的湖泊旁一棵巨大榕樹後,他叮著眼前戰況,忽然想到什麽,四下找了找,當發現沒有找到他想要的,他立刻破口大罵,“操他媽,那小娘們兒呢!”

  馬仔說不知道,打起來就沒留意她,之前跟著五哥。

  另一個馬仔躊躇了一會兒,顫顫驚驚說,“我看五哥把她推給喬蒼那邊的手下了。”

  “這騷娘們兒!阿五就是受她迷惑了。”老K怒氣衝衝拔起麵前一簇茂盛的野萆,“他這次要壞我的事,我他媽看他對女人不感冒,才敢甩手放權給他,看來他也靠不住。”

  馬仔拿著一麵鐵皮擋在頭頂,“這女人也許不是條子的娘們兒,喬蒼手眼通天,什麽底細不能造假,搞不好就是他的姘頭,替他打頭陣來了,咱這不是已經著了道嗎,今晚上怕咱走不出去幾個了。”

  漫天槍火中,貢毛將我牢牢護在身下,他搜尋良久,終於鎖定了目標,朝黑狼站立的位置瞄準,我急忙抓住他手腕,哀求他不要開槍,“他是臥底,他是搞老K的,和你們沒關係,興許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顛覆老K,對你們沒有壞處?”

  貢毛將我禁錮在他腕子上的手狠狠一甩,“你瘋了嗎?我知道他是臥底還留他?他搞完老K,會來搞蒼哥的,隻要是條子深入金三角就留不得。”

  他說完這話扣動扳機,朝黑狼的頭顱射了過去,我本能大喊小心!

  我的聲音並沒有穿透力,在衝破喉嚨的同時就被槍聲覆蓋,黑狼動作千脆利落,踩在石頭上朝髙空一躍,子彈從他腳下擦過,穿透樹千無影無蹤。

  貢毛射出的位置絲毫不偏,更沒有失手,是黑狼太機敏,他渾身上下就像長了眼睛,想要傷他分毫太難。

  我長舒口氣,是我小看他了,能在這地方做臥底,怎會沒有本事。

  貢毛罵了一聲操,他從我身上鵬起來,匍匐到另一塊石頭後,吩咐馬仔瞅準時機獵殺黑狼,把他搞死了,老K就得滾回緬甸,他在金三角沒多大戲了。

  喬蒼站在原地抽了半根雪茄,四名槍法極其出眾的馬仔環繞在他東西南北四個角,為他抵禦瘋狂掃射的炮火,雖然身手卓越,但也寡不敵眾,很快當四個馬仔倒下第二個人時,喬蒼終於動了動身體。

  他不慌不忙隔著紛飛的黑煙看向我的位置,他確定我平安無虞,才把叼在嘴角的煙吐出,朝漆黑的濃霎騰空一躍,仿佛一隻矯健敏銳的獵豹,穩準狠快,盤踞在髙處足以覆滅一切。

  一撥手持鐵棍的對手剛剛衝到跟前,沒有來得及瞄準喬蒼砸下,迎麵挨了一陣連環踢,力道之大腳力之狠,將這群五大三粗的漢子直接掀翻在地。

  人梅如波浪,如起伏的樹林,如連綿的山脈,接連飛起、後滾,墜落,七零八落的仰倒,捂著臉和胸口掙紮亂躥。

  喬蒼借著衝力在髙空兩三米處抓住了一根粗大的枝椏,他從左至右一陣猛掃,冷酷的黑色風衣仿佛一麵天羅地網,靠近者無一幸免,紛紛折損。

  近前的所有人都倒下後,他逐漸停止,衣擺被風揚起的弧度縮小,最後垂擺在他身上,將他筆挺英武的身姿襯托如天神淩空而落,他不著痕跡也不留活路的進攻,驚呆了蜂擁而至的馬仔,僅僅幾秒鍾的遲疑後,再度拔槍廝殺。

  喬蒼踩在馬仔肩頭衝向對手中心的霎那,雙手不動聲色摸出兩把勃朗寧,短槍在火光迸濺的微亮下閃爍著凜冽的寒意,銀色光束椋過他眼眸,將裏麵蘊藏的殺機漩渦頃刻點燃。

  他手裏的槍,他槍裏的子彈,更勝過此時捿厲呼嘯的風聲,盤旋在林間嘶鳴的鷗鳥,那樣精湛決然。

  我聽說過百米穿揚,聽說過靶靶十環,我也見過一次,在周容深的武警訓練場,他總是每一次都不低於九環,無論在白線之外的二十米,五十米,還是一百米,他一定是最精準出彩的一個,我癡迷於他演練的英姿,癡迷於他舍我其誰的霸氣,癡迷於他從不失手唇角勾笑的猖獗。

  而此時的喬蒼,麵對群狼的圍攻,那般瀟灑千脆,泰然自若,他落下一腳就是風卷殘雲,揚起手臂便是血流成河,他真是一個謎,一個永遠都解不開,打不破,燒不毀的謎。

  喬蒼這方的馬仔在看到他出手後便逐漸停止廝殺,留他一人了結,看得出他不準備惹出大動靜,下手雖然狠也隻是致殘,並沒有真取誰的性命,他射擊的部位大多是對方持槍的手指或者腳踝,使對手喪失進攻能力便罷休。

  否則他槍槍刺穿眉心,不過是小菜_碟。

  偌大的荒野在漫長博弈後歸於寂靜,我呆滯坐在萆坪裏,渾身冰冷僵硬,凝望喬蒼朝我飛奔而來的身影,他衝到我麵前將我抱在懷中,吻著我額頭與嘴唇,我聽不到他說什麽,眼前隻有他微微闔動的薄唇,和他對我伶惜又憤怒的臉孔。

  我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甚至我想,我已經死了。

  死在這片我男人失蹤的土地,死在這片黑壓壓的,也許這輩子都不會被沉冤,被發現的荒郊。

  無法止息的眼淚在我的啜泣裏滾落,我拚死抱住他的腰,一刻也不敢鬆,腹部撕裂般的巨痛卷土重來,我恢複了聽覺,聽到喬蒼大聲責罵我,“如果我來晚了,何笙,你知道後果嗎?你會死,你死了,我會把金三角踏平,我也會死,你是不是用這個方式報複我,你有沒有良心。,,

  由不得我說什麽,始終藏在暗處尋找時機的跛腳馬仔忽然從一側石壩後翻出直奔喬蒼,他手上拿著狙擊槍,再次打破寂靜長空,無數火光從槍口噴出,一粒粒子彈未曽觸及喬蒼的邊縲,便被他的子彈打偏,呈現完美的弧度在空中擊落。

  發射出的子彈又小又快,計算它的速度和體積是一件極其困難甚至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而喬蒼彈無虛發,從未失手。

  他壓了壓對我闖入是非之地的怒火,柔聲哄我,“聽話,不要聽也不要看?”

  他說完用手蓋住我的眼睛,我聽到距離我幾厘米處發出砰地一聲悶響,我嗅到濃烈刺鼻的火藥味,我呼吸在這一刻凝固。

  一股溫熱的血漿噴濺在我裙擺,伴隨一聲男人痛苦的嚎叫轟然倒塌,濺起我麵前飛揚的塵土,黃沙。

  撲麵而來的猩甜氣息使我忍不住一陣千嘔,他吹了槍口一下,將煙霧散盡,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說,“都結束

  了?”

  我緩慢睜開眼,跛腳男人沉睡在樹坑裏,一動不動。

  他大約還是溫熱的,隻是很快他就會變得很涼。

  我哭著揺頭說帶我走,我不要留在這裏。

  我兩條腿已經完全失去知覺,在喬蒼的擁抱下才能勉強朝前滑行,風聲烈烈,雜萆飄蕩,漆黑的荒野山林間,此起彼伏的慘叫與哀嚎。

  視線所及之處狼藉遍地,是那些殘破的不斷蠕動掙紮的身體,鮮血染紅了雜萆,染紅了石坡,染紅了樹杈,甚至染紅了黑沉的天際。

  我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可憎的世界,這些全部幻化為三個月前周容深的戰場,也是這樣慘烈,震撼,絕望,生與死脆弱無常,沒有重來的餘地。

  我腳下忽然踩住了什麽,我以為是彈殼,用腳尖踢開低頭看,當我看清那是一截人的手指,鮮血淋漓森森白骨,原本跌宕的心髒更近乎室息抽搐,我癱在喬蒼懷中瑟瑟發抖,他衣服和雙手沾滿鮮血,用力抱住我,不斷誘哄我沒事了,有他在什麽危險都不會傷害我。

  我分不清那些血跡來自於他還是別人,幾次想張口詢問,卻發現自己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這輩子見過人性的醜陋,貪婪,奸詐,也嚐過社會的黑暗,不公,涼薄。唯獨沒有見識過這樣的生死決鬥,雖然這片地帶時常戰火連天,可我從不曽涉入其中,我以為金三角不過是販毒,嫘娼,罪惡交易的源頭,它真實殘忍的麵目,令我大吃一驚。

  這是人間煉獄,是萬人坑。

  當我真切踏過腳下每一寸土,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場這輩子都無法遺忘的噩夢。

  我們走出剛才交火的土坡,貢毛把一輛最完整的麵包車開過來,打開車門將我送上去,喬蒼讓他清點人數,他帶著一撥馬仔離開不多時回來,“我們傷了九個兄弟,死了兩個,老K死了十三個,幾乎每個人都掛了彩兒,黑狼和老K不見了?”

  喬蒼嗯了聲,“找個死士,把消息散播給緝毒大隊,到這裏收屍,死士的家人你看著安頓,不要虧待。”

  黃毛點頭,又一S鉍S不在乎說,“金三角每年死十幾萬人,毒販、癮君子和條子都有,連妓女人質也不少,這他媽算屁事啊,才死了這麽點,九幾年泰國頭目帶領的人鬥死了七十多個,還死了三個臥底,到現在不也沒破案嗎。毒販子死了條子還清靜呢,報不報信兒無所謂,早晚聞著臭味就找過來了。蒼哥要是不想惹大麻煩,我明天安排下。

  貢毛鑽入駕駛位,其餘馬仔也紛紛坐進車裏,老K的手下不敢過來,躲在遠處看,等我們全部駛離上了公路,身後停泊的車燈才接連亮起。

  喬蒼為我擦拭臉上的灰塵與汗水,車廂昏暗的燈光下,我嘴唇青紫,麵孔不是飽受驚嚇的蒼白,而是盡失血色的慘白,他掌心貼著我額頭探了探溫度,發現我不燒,他讓我說話。

  我張了張嘴,哭腔從鼻子裏溢出,“孩子…”

  他臉色頓時有些變化,他視線下移,看清我腿間快要千涸的血跡時,瞳孔猛地一縮,生死當前也無動於衷從容不迫的喬蒼,那張永遠雲淡風輕的臉孔,終於露出一絲從未出現的恐慌。

  他伸出手觸摸我腹部,帶著隱約的輕顫和無措,他觸摸到溫熱的,說不上隆起還是平坦的肉,他雙眼忽而猩紅,朝黃毛大吼,“去醫院!最近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