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夜晚下了一場雨, 原本有些幹涸的土地都被重新滋潤了一番,看起來煥然一新。空氣裏混雜著雨水和青草的清香, 清新的味道, 讓人忍不住地想要細嗅。

  傅祁夜隻覺得身體都順展開了,一股奇妙的感覺在身體內流淌著,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暢感。

  像是被觸發了什麽機關一樣, 他突然就醒了過來。一睜眼, 入目又是泥濘黝黑的土壤,微微抬頭, 太陽在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給大地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陽光暖暖灑在他的身上, 溫柔而又寧靜。但是寧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耳邊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 大地正在複蘇。

  依舊是那片巨大的叢林, 他在和上次一樣的位置。

  傅祁夜怔了半響,心裏驚疑不定,明明是夢, 可是五官的感覺又異常的真實, 鮮活的場景好像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這不是夢。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回過神, 傅祁夜立刻順著上次的方向搜尋了起來。四周都是低矮的雜草和灌木, 他不太熟練地撥弄著自己的葉子在草地裏仔細尋找著, 但無論他怎麽找, 都沒有看見那顆胖乎乎的種子。

  周圍都是植物的聲音,夾雜著鳥的叫聲和草地裏的蟲鳴聲,嘈雜的聲音讓傅祁夜覺得太陽穴都在隱隱作痛。但是他又不敢屏蔽掉這些聲音, 否則桃西喊他, 他也聽不見。

  “媽媽,媽媽,就是這顆壞南瓜欺負我。”

  “就是它欺負我們,它用枝葉一直打我們。”

  “爸爸,你快幫我教訓它!”

  ……

  “就是你欺負我們孩子的嗎!”怒氣衝衝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傅祁夜順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是上次被他收拾的那幾株植物。他看不出來它們是什麽品種,莖稈不粗,但是長著倒刺,不大不小的葉片兩端都是鋸齒。深綠的顏色,在陽光下閃著鋒利的光澤。

  周圍的植物都往旁邊縮了縮。

  好像長大了?傅祁夜看著那幾株衝著他做鬼臉的植物微微皺眉。難道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那桃西呢?

  對方不是來講道理的,怒氣衝衝罵了他幾句,就揮舞著葉子拍了過來。

  傅祁夜在極短的時間內快速估計了一下現在的狀況。深紮在土壤裏的根部沒辦法動彈,兩方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它們雖然長得高,但是他的枝葉已經可以延伸到周圍好幾米的距離,有些地方還結了小小的南瓜。

  他動了動身體,熟絡了下自己的枝葉,準備正麵迎上去。

  “別打他,別打他!”一顆圓鼓鼓的種子居然從不遠處的土壤裏滾了出來,滾到了他的麵前。

  是桃西!

  傅祁夜一眼就確定了是她,立刻用葉子將她卷了起來,送到了自己身邊。

  她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傅祁夜仔仔細細給她檢查了一遍,確定她沒有受傷,還是那顆胖鼓鼓的種子後,這才鬆了口氣。

  “以後乖乖待在我身邊不準亂跑。” 傅祁夜語氣嚴肅,又把她放到了自己的葉子上。那片葉子上有不少露水,他輕輕晃了晃葉子,幫她把身上的泥土都衝了下來。

  看著手上幹幹淨淨的種子,他這才滿意了下來。

  桃西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頓鼓搗,晃得她頭暈眼花。

  她剛剛想幹什麽來著?

  對了對了,桃西一股腦地爬了起來:“別,你們別打他!”

  “別打誰?”傅祁夜的聲音遊刃有餘。

  一個不大的南瓜從桃西眼前飛過,一下砸彎了好幾顆張牙舞爪的植物。南瓜在地上四分五裂,傅祁夜用葉子幫她擋住了濺過來的南瓜汁。

  即使桃西是一顆種子,傅祁夜也好像看見了她瞠目結舌的表情。

  他心情莫名愉悅了起來。

  一場對毆變成了單方麵的虐打,對方一開始還想聯合起來還手,很快就潰不成軍,以至於最後他們耳邊都是此起彼伏的求饒聲。

  桃西躲在他的葉子裏,隻露出個眼睛看著他們,喏喏地說道:“南瓜哥哥,你、你好厲害……”

  它們還在求饒,傅祁夜看了看躲在葉子裏桃西,又用自己卷卷的須碰了她幾下。

  明明隻是一顆灰撲撲的胖種子,但在他綠色葉子的襯托下,他越看越覺得可愛。當然,就算剛剛桃西渾身都是泥土,他也覺得可愛。

  桃西被輕輕摸了摸腦袋,又癢又害羞,最後還是忍不住地哈哈笑了起來。

  傅祁夜用葉子卷著它她放在了那些植物麵前。

  桃西頓時笑不出來了,哈哈哈的笑聲一頓,灰撲撲的種子抖了抖,立刻努力往裏麵縮。

  傅祁夜眉頭微皺,上次還沒這麽怕它們,難道是他不在的時候她又被欺負了?!

  傅祁夜一個眼神看過去,那群正在瑟瑟發抖的植物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殺氣,集體抖得更厲害了。

  傅祁夜展開葉子,擋在了桃西身後,像是堅實又安全的後靠一樣,抵住了她。

  “別怕。”傅祁夜用自己的卷卷須碰了碰她,讓桃西轉過來麵對著它們。

  桃西看不見他的樣子,但是聽到了他忽然冷下來的聲音,“跟她道歉。”

  對麵早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妥妥當當,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給桃西道起了歉。

  “對——對不起——哇哇哇——”

  “嗚嗚嗚——對不起——我不該罵你是壞種子。”

  “哇哇哇——對不起——是我們錯了——”

  ……

  第一次被這樣道歉,桃西有些慌張無措,種子都不知道往哪裏放。而且它們哭的好大聲,她想做點什麽,說點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要怎麽辦。

  傅祁夜舉著她在它們麵前過了一圈,“看仔細了,下次再讓我知道你們欺負她……”

  最後的話雖然沒說,但尾音都是威脅,那些植物枝斷葉落,縮在一起拚命搖頭。嗚嗚嗚,這顆南瓜太可怕了!

  傅祁夜這才放過了它們。

  他找到了桃西,可以屏蔽周圍的聲音了,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

  “以後乖乖待在我身邊不準亂跑知道嗎?”

  桃西乖乖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覺得眼前的南瓜是個特別好的南瓜。

  那邊遍地都是南瓜的殘骸,他的葉子也有好幾個地方斷了。桃西看著他斷在地上的葉子,心裏鈍鈍地疼。

  “南瓜哥哥你、你還好嗎?”

  她要是能長出這樣又綠又大的葉子,一定舍不得他們變成這樣。桃西一時間又開始自責,都是因為她……

  傅祁夜毫無感覺,那些斷掉的葉子也好像不是他的一樣,他沒有任何痛感。至於那些南瓜……

  看出了桃西的情緒有些不對,他四處看了看,卷起了炸開南瓜的幹淨部分放到桃西的葉子上。

  “嚐嚐?”

  “啊?”桃西傻乎乎地看著他,但還是聽話地在南瓜汁裏滾了一圈。

  傅祁夜也嚐了嚐。

  還沒長大的南瓜又硬又生,味道十分古怪,傅祁夜嫌棄地把南瓜丟在了一旁,他果然不喜歡南瓜。

  倒是桃西,還在南瓜汁裏躺著。

  “好吃嗎?”

  桃西覺得不太好吃,但是大家都覺得自己的果實是最好吃的,她要是說不好吃南瓜哥哥會不會難過?

  她動了動嘴,但是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傅祁夜一看她那樣就知道她也覺得難吃,就算她現在是顆種子,但他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來她在想什麽。

  傅祁夜又把她拎了出來仔細地看著,和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樣。

  “不喜歡就說不喜歡知道嗎?”

  “你剛剛在土裏?”

  桃西點點頭,她剛剛在土裏一邊睡覺一邊努力地吸收營養,迷迷糊糊就聽見了它們怒氣衝衝的聲音,所以趕緊從土裏冒了出來。

  傅祁夜揉了揉她的腦袋,又問了她一些事情,才知道現在距離上次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

  現在的桃西還是顆什麽都不懂的種子,性格也和他一開始遇見的時候不一樣,就連和他說話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不過隻要說到和發芽有關的事情,她還是會立刻雙眼發亮。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又十分可愛。

  傅祁夜每次看她那麽高興也從來不打擊她,反正她早晚都要發芽的,隻是不是現在而已。

  時間好像在加速,經常是他一睜眼就是又過去了好幾天。他有時候想和桃西說一些以後的事情,但隻要他張口,就會發不出聲音,次數多了他知道,大概是他不能提前和她透露些什麽。倒是不妨礙他隔三差五給桃西榨南瓜汁。

  下一次,傅祁夜再次睜眼的時候,和往常一樣,他睜眼的第一反應就是找桃西。隻是這次,他低頭一看,發現她正傻愣愣地看著前方。傅祁夜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前方兩朵花的花蕊正在互相觸碰。

  傅祁夜臉一黑,立刻收攏了葉子,“不準亂看。”

  桃西晃了晃自己的身體去觸碰他的葉子,“我已經看過很多次啦。”

  它們以前和她一樣是種子的,結果它們現在長大了都開花馬上要結果了,她卻還是顆種子。

  桃西搖頭晃腦地長歎了一口氣,“唉~”

  傅祁夜看了圈周圍,周圍植物的花朵早已經陸陸續續盛開了。不少蜜蜂蝴蝶在花叢裏飛舞,靠的近的直接就在互碰芯蕊。

  傅祁夜:……

  算了,畢竟和人不一樣。

  想到什麽,桃西忽然來了精神:“南瓜哥哥,我有個驚喜要給你!”

  想到桃西以往的驚喜,傅祁夜頓時來了興趣,“什麽?”

  “你閉上眼睛!”桃西在他葉子裏蹦蹦跳跳。

  傅祁夜順從地閉了眼。

  她能有什麽驚喜,從哪裏撿來的花?收集到的漂亮葉子?還是又有什麽奇怪的小東西?

  之前她送的東西他都收集在了一個地方,他的葉子夠多,用葉子卷個“儲物室”還算輕鬆。

  “好啦好啦!你可以睜開眼睛啦!”

  “是——”

  “南瓜哥哥你看!是另外一株南瓜!”桃西蹦蹦跳跳,十分興奮。

  這段時間大家都在互授花粉,這對植物來說可是大事。好些植物開花結果後就會死掉,但是新的種子可以保證它們種族生生不息。

  桃西是聽那些壞植物說的,它們說南瓜隻能活一年,冬天就會死掉,明年就不用怕他了。

  她本來還在發愁,找不到另一株南瓜的話,南瓜哥哥怎麽辦,沒想到她就出現了!

  傅祁夜看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那裏的南瓜,確實和他是一個品種。藤蔓的枝葉上,還開了黃色的花。

  “那是前幾天過來的南瓜姐姐!南瓜哥哥你可以和她互授花粉!”南瓜哥哥可以留下種子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傅祁夜:……

  她滿腦子都在想什麽!讓他和別的植物互授花粉???

  傅祁夜把她拎到了自己麵前,“你再說一遍?!”

  任誰都能聽出來他聲音的咬牙切齒,但是桃西沒有。她已經被傅祁夜長期的溫柔體貼迷暈了眼。

  桃西突然被提起來,以為他在和自己玩,開心地在他的葉子裏跳來跳去,還高興地問著:“你喜歡嗎,你喜歡這個禮物嗎?”

  她送的東西南瓜哥哥都用葉子好好保存了起來,因為他說自己送的任何東西他都喜歡。桃西心想,那他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了禮物的!

  遠處的那株南瓜居然還對他拋了個媚眼,抖了抖花,又抖了抖枝條。

  傅祁夜黑著臉立刻收回了目光。桃西這顆胖種子還在他葉子裏跳來跳去,居然沒心沒肺到了這種程度。

  傅祁夜把幾片葉子一卷,形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然後開始上下搖晃。

  “南瓜哥哥——南瓜哥哥——”

  “南瓜哥哥——我頭暈——暈——”

  她聲音突然弱了下去,傅祁夜心裏一緊,立刻打開了葉子。

  “你——”

  桃西一下蹦到了他的枝幹上,“哈哈哈哈,我騙你的,我沒事!”

  傅祁夜一把抓住她,額頭直抽,算了算了,她隻是顆胖種子,他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能和她計較。

  傅祁夜還在這邊深呼吸,試圖擠出個笑臉來和她講道理。

  桃西又開始問道:“南瓜哥哥你喜歡嗎,你喜歡那個南瓜姐姐嗎?”

  傅祁夜腦子裏仿佛有根弦斷了,“我不喜歡!”

  “啊。”桃西有些不知所措,抖了抖自己的身體。

  傅祁夜以為她被嚇到了,重新整理了溫和的語氣,“你——”

  “南瓜哥哥,可是、可是我問了好多植物和蟲子,這附近隻有這一株南瓜了,而且你隻能活一年,你要是不和她授粉,留不下小南瓜怎麽辦?”桃西憂心忡忡,十分擔心他的後代問題。

  “你再看看嘛,那個南瓜姐姐很好看的,花開的又大又黃,葉子也很翠綠的。”

  傅祁夜把她的頭扭了過來,空氣安靜了幾秒,他突然說道:“伴侶要相互忠誠和喜歡才能生出下一代的你知道嗎?”

  “啊?”桃西迷茫地搖了搖頭,不是到了季節就授粉的嗎?還有好多蜜蜂和蝴蝶之類的小蟲子幫忙授粉。

  傅祁夜言之鑿鑿:“我不喜歡它,所以我和它是生不出孩子的。”

  “那、那你要怎麽辦?”桃西替他著急了起來。

  傅祁夜拍了拍她的腦袋,“世上那麽多南瓜,不差我這一個。”

  好像、好像是這樣。“可是、可是你不會難過嗎?”

  在桃西眼裏,不能開花結果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這有什麽好難過的。”傅祁夜風輕雲淡,“你也不準亂找,記住,以後遇見了能讓你想拚命發芽的植物,才可以和他互碰芯蕊知道嗎?”

  桃西大力地點了點頭,南瓜哥哥說的,肯定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