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安拜見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六年後。

  周朝,雍靖十五年,九月初一!

  京城,青衣巷,帽兒胡同!

  一顆歪脖子老槐樹下,坐著一名衣衫襤褸形容邋遢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前圍坐著十數個半大少年。

  男人正在唾沫橫飛的侃侃而談。

  少年們則聽得極為認真。

  李安在男人身前席地而坐,他右手托著下巴,笑意盈盈的聽著早已爛大街的俗套故事。

  男人故作神秘的挑挑眉,道:“一千五百年前,匈奴大單於頭曼親率十萬鐵騎寇邊。

  此番匈奴有備而來,以有心算無心,卻是將秦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縱然秦軍勇悍,紛紛死命抵擋,卻也隻是左支右絀,秦軍在拒北城與匈奴大軍激戰三個晝夜,傷亡慘重,正當城池即將失守時,卻見一名身穿紫色道袍的中年道士突然出現在城頭,道士居高臨下的望著悍不畏死向城頭攀爬而來的匈奴士兵,不禁發出一聲冷笑,道:匈奴小兒,屢教不改,真不知死,當我中原無人乎?

  說罷,道士從背後抽出長劍,大喝一聲,道:吾劍既出,必取賊命。

  胡賊,接我一劍。”

  道士將長劍徑直拋向天空。

  長劍頃刻間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下一刻,忽聽天雷滾滾。

  攻守雙方士兵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循聲望去。

  當眾人看到天空中的恐怖景象之後,臉上不約而同的流露出一抹駭然之色。

  長劍化作萬道劍芒,如黃河決堤般,傾瀉向拒北城下,徑直落入匈奴前軍軍陣之中。

  前軍大將,擁有三品實力的澹台婁泉,一臉難以置信的望著如水銀瀉地般的漫天劍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暗發苦,道:“真真出門沒看黃曆,竟撞見這般殺神。”

  澹台婁泉剛剛發完牢騷,便被一股巨力轟下戰馬,耳畔隨之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隨之而來的便是來自本方將士鬼哭狼嚎的哀嚎聲。

  麵對迎麵而來的漫天劍氣,身為三品法相境強者的澹台婁泉,竟毫無招架之力,被當場秒殺。

  澹台婁泉使出全身力氣,抬頭看向胸口,卻見胸口處早已一片血肉模糊,鮮血自胸口汩汩流出。

  澹台婁泉無奈一笑,萬沒想到此番寇邊竟落得這般悲慘的結局,他無力的向後倒了下去,側頭環顧四周,見前軍將士皆與自己一般無二。

  掙紮片刻之後,澹台婁泉便帶著無盡的悔恨,怒目圓睜而死。

  中軍大帳前,頭曼目不轉睛的看著前軍的慘狀,不禁長歎一聲,側頭望向端坐於身旁的大謀士澹台章嘉,道:“世人皆言,武分九品,今觀眼前之人,卻已超出此列,已達超品之境。”

  澹台章嘉無奈的點點頭,道:“大單於所言極是,破城已然無望,不如暫且退去,再行從長計議。”

  澹台鴻誌用餘光掃了一眼隨行而來的一眾武道宗師,卻見眾人盡皆眉頭緊鎖,他的臉上不免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唉....軍心已失,隻得暫避鋒芒,再行從長計議!”頭曼心道。

  經過一番權衡之後,頭曼采納了澹台章嘉的建議,向全軍下達了暫且退兵的命令。

  歪脖子老槐樹下。

  一眾少年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輕呼之聲。

  一名瘦削少年不禁發問,道:“敢問先生,那名道人姓甚名誰?可曾留下姓名?”

  中年男人拎起酒壺,豪飲了一口,露出一臉仰慕的表情,道:“高人行事,難以常理奪之,據說....此人高傲得很,因此不曾留下姓名。”

  一眾少年聞言,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邋遢男人輕輕一笑,道:“那道士雖未留下姓名,卻也留下了一段傳說,一劍破胡甲三千,成就陸地神仙境!卻也讓世人看到了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品之上更有超品之能。”

  男人抬頭看了看天色,遂將酒壺掛在腰間,起身向一眾少年拱了拱手,笑道:“天色不早了,今日便說到這裏,還請諸位少俠多多捧場,好叫我往酒壺中添些酒水。”

  帽兒胡同坐落於京城內城之中,少年們又都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雖不說個個家財萬貫,但三兩個銅板還是有的。

  少年們紛紛從褡褳裏取出銅板,富裕些的賞兩三枚銅板,如李安這等家境一般的也都賞了一枚銅板。

  邋遢男人隻撿了二十枚銅板,其餘的他分文未取,在向一眾少年道了謝之後,便揚長而去。

  望著地上稀稀拉拉的數十枚銅板,李安側頭望向男人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道:“講了半晌的江湖軼事,卻隻收取二十枚銅板,沽一壺最劣的酒,這人很有性格啊。”

  一聲呼喚打斷了李安的思緒。

  “安兒,吃飯了。”

  李安循聲望去,當即應了一聲:“知道了。”說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家中走去。

  行至大門前,李安躬身向婦人行禮,道了聲:“娘!”

  婦人大約三十四五歲的年紀,未施粉黛,然而她的臉上卻始終掛著慈母般的微笑,道:“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母子二人並肩向家中走去,穿過影壁,直奔廳堂。

  飯菜早已備好,而李安卻並未急於落座,而是前往一旁耳房的香案前,給已故的父親上了三炷香。

  李安上完香,沈氏將他招至近前,母子二人開始圍坐在桌前吃晚飯。

  席間,沈氏開口,囑咐道:“明兒是第一天入職的日子,今日定要早些休息,莫要耽擱了正事才好。”

  “母親放心,兒子省得!”李安一臉鄭重的點點頭。

  李氏先祖曾隨太宗皇帝參加靖難之役,累功受封三等伯,先祖原姓劉,因有從龍之功,深受天子信重,被天子賜以國姓,繼而又提領了錦衣衛指揮使之職。

  然而李氏先祖受封的三等伯爵,並非世襲罔替,而是世襲遞降。

  李氏先祖功勳卓著,奈何家有不肖子孫,自第一代家主提領錦衣衛指揮使之後,李氏一族便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李安這一代,李氏已曆九代,好好地爵位竟就這樣被前幾任家主給敗沒了,如今李安卻也隻在錦衣衛衙門裏襲了一個試百戶的中層職務。

  幸而諸位先人還算有些良心,給李安母子在內城裏留下了一套占地不小的院子,否則,母子二人便要淪落街頭了。

  導致李氏衰落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李氏一族,俱是一脈單傳,此等境遇,比之其他世族,自然少了不小的競爭力。

  家族傳至李安父親這一代,李氏家族也曾迎來了複興的曙光,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李安的父親便是李忠,武藝不俗,行事果決,頗具才幹,三十歲便官居指揮僉事之職,李忠武學天賦極佳,絕對堪稱驚才絕豔之輩,若是穩紮穩打,未來成就必定不可限量,然而他卻一心想著恢複家族榮光,做事難免急躁了些。

  雍靖九年,時任指揮僉事的李忠輕敵冒進,獨自追擊朝廷欽犯,不幸身中埋伏,終因寡不敵眾,而慘死於魔教奸人之手。

  這一年,年僅三十五歲的李忠,其武道境界已然達到了令世人瞠目結舌的四品化神境。

  李忠死後,沈氏與李安便成了孤兒寡母,好在家裏在錦衣衛衙門尚有一份職位,倒也能勉強混口飯吃。

  李安時年十五,已經到了承襲職位的年紀,明日便是前往衙門報道的日子。

  晚飯過後,李安又陪母親說了會話,見天色漸晚,便被沈氏打發回了自己房中。

  李安躺在床上,怔怔的望著頭頂的天梁,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自己已經穿越到當前時空整整一年光景,然而在這一年裏,自己卻一事無成,每日隻有混吃等死的份兒。

  李安前世是一名長跑運動員,三十歲生日那天,與朋友在一起慶祝生日,席間喝了些酒,酒後回家過馬路時,迎麵行來一輛貨車,李安因一時躲閃不及,而葬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穿越成為了一名年幼喪父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

  “唉!”想著當前世界的武道劃分,又聯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李安一臉無奈的輕歎一聲。

  大周立國一百五十年,傳至第九帝,當朝天子乃是雍靖皇帝。

  這是一個武道昌盛的世界,文武相同,皆分九品,文官這裏不再細說,主要講講武道的劃分。

  武分九品,上、中、下,各三品,除此之外,還有超品,然而超品卻並未被計算在其中,因為有史以來,達到超品,成就陸地神仙境界者,唯一人爾。

  自那道人出現之前,世人皆以為一品已是陸地神仙,直到那位道人出現之後,世人方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了!

  李安口中念叨著武道境界的劃分,不禁麵露苦澀,嗟歎道:“武分九品,而我卻是無品!正應了李氏家族的傳統: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李安輾轉反側了良久,直至深夜,才漸漸進入了夢鄉。

  翌日!

  李安起了一個大早,吃過母親精心準備的早飯之後,便出了家門。

  錦衣衛總部坐落於內城中,距帽兒胡同不到四裏的路程,李安步行兩刻鍾,便來到了位於承天門外的錦衣衛總部門前。

  抬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立在門前的一塊石碑,石碑高達丈餘,上書:錦衣衛指揮衙門,無關人等禁止入內。

  抬頭看向正門之上的匾額,上書: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

  大門前有專人職守,見李安在此駐足,便主動上前詢問。

  一名身著武備常服,腰挎繡春刀的少年錦衣衛來到李安的麵前,他左手按住刀柄,右手指了指一旁的石碑,肅聲道:“閑雜人等,速速退去!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李安收回思緒,探手入懷,取出世襲公文,雙手奉上,道:“在下李安,奉命前來報道。”

  少年錦衣衛接過公文,仔細查驗了一番,見並無可疑之處,於是說道:“先在此稍候片刻,我進去幫你通傳一聲。”

  “有勞!”李安拱手道謝。

  良久之後!

  少年錦衣衛去而複返,明顯換了一副態度,微笑著上前與李安見禮,道:“僉事大人請你入內說話。”

  “是!”李楊躬身拜謝,道:“勞煩帶路。”

  二人一前一後自偏門入衙,從大門往裏麵走才知道錦衣衛這座衙門堂廡有多深,李安由這名少年錦衣衛領著,也不知穿過了多少道由重兵把守的門,才望見了大廳堂那道門。

  一路上,帶路之人先向李安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

  帶路之人叫吳天德,任總旗之職,是錦衣衛衙門中的基層人員。

  吳天德向李安介紹了一下衙門內的基本情況,以及即將接見自己之人的基本信息。

  指揮使大人昨夜忙到很晚,此刻正在後堂歇息,如今在大堂辦公並準備接見李安的人是指揮僉事,方嶽,方大人。

  李安默默點頭,一一記在了心裏。

  良久之後!

  二人行至堂前。

  李安學著吳天德的樣子,向正埋首於案頭的方嶽行了一禮。

  方嶽抬頭,看向下方的李安,道:“你是李忠的兒子?”

  “是!”李安輕聲回道。

  “嗯!”方嶽點了點頭,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卻又打消了繼續詢問的打算,他伸手指了指身旁之人,道:“以後你便在曹千戶手下做事吧。”

  李安躬身行禮,輕聲說道:“卑職年輕識淺,做起事來難免有錯漏之處,還請大人多多擔待。”

  “先去經曆司將公文檔案登記造冊,然後讓吳總旗帶你去領軍服裝備,以後跟在曹千戶的身邊,聽其調遣便是!”方嶽說著,便衝堂下揮了揮手,示意李安等人先行離開,然後繼續埋首於案牘之中。

  李安與吳天德行禮,退出大堂。

  吳天德笑道:“曹千戶武功高強,為人卻很隨和,能在曹千戶手下做事,是你的福氣。”

  李安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隨後在吳天德的引領下,前往經曆司辦理了入職手續,然後找曹千戶報道。

  曹千戶貴人事忙,隻與李安說了幾句勉勵的話語,便將他推給了吳天德。

  入職後的第一天上午,李安並沒有被安排具體的工作,他在吳天德的引領下一一拜會了各司長官與同僚,吳天德又帶著李安熟悉了一下錦衣衛的工作環境與職能。

  當李安領到屬於自己的軍服裝備時,他猛地將刀刃拔出三分,卻聽倉啷一聲,李安隨之露出一臉陶醉的表情,道:“這才是屬於男人的浪漫。”

  吳天德一怔,遂向李安豎了一個大拇指,道:“此言甚善。”

  午飯後,未時三刻!

  一名身穿華服的英俊公子,縱馬奔至錦衣衛衙門前,翻身下馬。

  此人姓李名壽,與李安年紀相仿,比之李安而言,他的眉宇間少了一分秀氣,多了一分英氣。

  李壽無視正在門前值守的一眾守衛,有恃無恐的自正門入衙,大搖大擺的直奔大堂行去。

  負責在門前值守的幾名錦衣衛紛紛循著李壽的方向向門內看去,不免生出豔羨之心,其中以吳天德尤甚,吳天德看向李壽的目光中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炙熱與渴望。

  眾人見狀,隻當他是羨慕得過了頭,倒也並未另做他想。

  李壽在錦衣衛用的是化名,眾人隻道他叫李虎,卻不知他真實身份,但也深知此人定然來曆不凡,連僉事大人都對其禮遇有加,可見其身份貴重,絕非常人可比。

  行至大堂前,李壽終於被正在堂前值守的錦衣衛給攔了下來。

  李壽見狀,一臉不悅的撇撇嘴,極不耐煩的衝眼前之人揮揮手,道:“速去通報!莫要讓小爺在此久等。”

  那人見李壽腰間掛了一塊錦衣百戶的腰牌,於是強忍下心中的不悅,道了聲:“稍等!”說著,便轉身步入大堂,代李壽傳話去了。

  “啟稟大人,李百戶又來了。”

  方嶽正埋首於案頭奮筆疾書,聞言心頭一驚,不禁下筆重了些,令原本字跡工整的公文,瞬間被染上了一塊墨跡。

  方嶽深知此人來曆不凡,於是連忙吩咐道:“請他進來,讓他在此稍候片刻,切不可怠慢於他,我去後堂請指揮使大人出來與之相見。”

  方嶽不等對方回話,便出了後門,快步向後堂走去。

  錦衣衛衙門後堂,一間耳房內。

  錦衣衛指揮使陸鼎近日操勞過甚,昨日又是一夜未睡,今日難得睡了一個懶覺。

  耳房前,方嶽不等他人通傳,便推門而入,正巧撞見悠悠醒轉的陸鼎。

  方嶽行事曆來沉穩有度,今日這般冒失,必有緣故。

  陸鼎知他有事,因而並未責怪於他。

  然而未等方嶽開口,便見陸鼎伸著懶腰,來了一句:“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又裝逼!”方嶽無奈搖頭苦笑。

  “小祖宗又來了!”方嶽怕陸鼎剛睡醒,聽不清自己的話,於是刻意提高了聲音。

  方嶽話音剛落,便看到了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卻見陸鼎在聞言之後,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做出一個睡夢羅漢的姿勢,瞬間進入了夢鄉。

  耳房內頃刻間鼾聲如雷!!!

  方嶽一臉生無可戀的看著在那裝睡的陸鼎,不禁氣急敗壞道:“這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想著甩鍋哪。”

  方嶽接連喊了幾聲,然而陸鼎卻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句至理名言: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方嶽實在拿陸鼎沒辦法,於是留下一句:“今日是咱們這位混世魔王結業的日子,今日若再不與他公差,他定不會與我等善罷甘休!罷!罷!我便與他一份差事,暫且應付了事吧。”

  見陸鼎仍未開口,方嶽知他已然默許了自己的決定,心裏也有了底。

  回到大堂,方嶽將眾人揮退,堂內隻剩自己與李壽二人。

  方嶽連忙換上一副笑臉,來到李壽麵前,跪地行禮,道:“奴才方嶽,給太子爺請安。”

  “免禮吧!”李壽擺擺手,道:“從前你們說我忙於課業,無法應付衙門裏的差事,今日我已完成了全部課業,父皇業已準我出宮曆練,快快與我一份差事。”

  又假傳聖旨!!!

  方嶽想都沒想便知李壽這是在假傳聖旨。

  “咱們這位太子爺,真真害人不淺啊!”方嶽心中暗暗發苦。

  李壽是雍靖皇帝的獨子,自幼機智聰穎,不喜文事,卻對武道一途情有獨鍾。

  雍靖帝幼時就聰敏過人,有過目不忘之能,深諳修身齊家治國之道。

  聰明人當皇帝,對朝中大臣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

  雍靖登基之後,與朝臣們有過數次正麵交鋒,最終取得了全勝的完美戰績。

  雍靖僅僅用了五年時間,便將朝中文武百官治理的服服帖帖。

  然而凡事總有例外,李壽便是那例外中的例外。

  自打李壽降生以來,雍靖便再也沒能過上一天的好日子。

  自李壽懂事的那天起,他便得了一個混世魔王的諢號。

  起初隻是調皮搗蛋,雍靖倒也狠狠地教訓了他幾次,可他卻偏偏生了一副記吃不記打的頑劣性子,頭天挨打,轉天就忘,仍舊我行我素。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壽卻是越發的變本加厲,調皮搗蛋,鬥雞遛狗,調戲宮女,甚至於公然假傳聖旨,真可謂是“無惡不作”。

  好在李壽也還知道分寸,雖然頑劣,卻也從未捅下過什麽天大的簍子。

  即便假傳聖旨,也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宮中曾傳出過這樣一個十分有趣的笑話,叫:“三天挨打,四天上瓦!”

  事情是這樣的。

  那是雍靖十四年的某一天,李壽命人將一隻豹子帶進了東宮,雍靖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於是命人將李壽拿了,吊起來狠狠地抽了一頓鞭子。

  然而第二天,李壽竟然又闖禍了,他從禦馬監順走了一匹寶馬,欲讓其與豹子來一場競速比賽,結果,寶馬死得很慘,豹子則吃得很飽,李壽卻看得津津有味,大呼過癮。

  雍靖帝得知此事後,又賞了李壽一頓鞭子炒肉。

  第三天,李壽再次闖禍,他竟然親自下場,準備與豹子來一場世紀對決,結果可想而知,李壽險些命喪豹口,幸得忠仆劉瑾及時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雍靖得知此事後,又狠狠地打了李壽一頓,並責令其在東宮閉門思過。

  結果,李壽聽從了父皇的命令,第四天並未踏出東宮大門半步,但是,他卻又又又闖禍了。

  李壽感念劉瑾的救命之恩,親設酒宴,請其喝酒,酒宴正酣之際,已是喝得醉醺醺的李壽竟主動提出欲與劉瑾結為異性兄弟。

  好在劉瑾還算有自知之明,當麵言辭拒絕了李壽的提議,否則必遭殺身之禍。

  得知此事後,雍靖已然徹底無語,心想:“這倒黴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這一次,雍靖並未責罰李壽,然而忠心護主的劉瑾卻遭了無妄之災。

  錦衣衛帶著聖旨前往東宮宣旨,聖旨開篇,先勉勵了劉瑾一番,認可了劉瑾忠心護主的功勞,然後又不疼不癢的申斥了李壽幾句,讓他正視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酒後失德的事情,最後,賞了劉瑾二十大板,打得劉瑾三天下不了床。

  太子為何會生出與宦官結拜的想法?這一定是你們這群奴婢平日裏教唆的結果。

  以上便是李壽這十五年來的心路曆程,自懂事那天起,他便開始接受父皇的捶打,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多年的捶打,竟間接促使李壽達到了九品築基中期的境界,真真應了一句老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當然了,境界的提升完全是李壽自己努力的結果。

  李壽在頑鬧之餘,在武道一途,的確付出了不小的努力。

  朝中幾位武道大宗師在查看過李壽的習武成果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太子武學天賦驚人,不在李忠之下。

  直到剛剛出宮前,李壽又挨了雍靖一通訓斥:太子雖已結業,但不可生出惰怠之心,須每日聽師傅進行一個時辰的經講之後,方可出宮。

  望著在案頭尋找公文的方嶽,李壽一臉不耐煩的連聲催促,道:“快著點,選幾個有難度的差事給我,休想糊弄於我。”

  “奴才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糊弄主子您哪!”方嶽從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抽出一份自認為正適合李壽的差事,於是硬著頭皮來到李壽的麵前,將之交與李壽查看。

  李壽翻開公文,一臉嚴肅的看了起來。

  翻看過後,李壽便氣不打一處來,他右手捏著公文,在方嶽的臉上輕輕地拍了兩下,道:“這就是你準備派給本宮的差事?讓本宮去監視一名整日裏與一群半大少年吹牛的酒鬼?”

  方嶽一臉尷尬的笑了笑,道:“主子容稟。”

  “說!”李壽耐著性子道:“若是解釋的令本宮不滿意,小心你的屁股。”

  方嶽訕笑一聲,忙指著公文,解釋道:“此人形跡十分可疑,他每日午時出現在帽兒胡同的歪脖子老槐樹下,給一群半大少年講述各種江湖軼事。”

  “這有什麽稀奇的?”李壽問道。

  “與一群半打少年講些江湖軼事,騙些酒錢,本不值得重點關注,然而,他每日講到酉時初刻,便向眾人告辭,前往一旁的酒肆沽酒。”

  “問題出在沽酒之後?”李壽難得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主子聖明!”方嶽拍了一句馬屁,繼續說道:“但是,當此人從酒肆沽完酒之後,便再難追尋到他的蹤跡。”

  “日日如此?”李壽揉了揉光滑的下巴,問道。

  “日日如此!”方嶽斬釘截鐵的說道。

  李壽了然的點點頭,隨手將公文丟給方嶽,道:“此事交給我來辦,我去會會他。”

  方嶽慌忙接住李壽丟過來的公文,道:“主子且慢。”

  “還有何事?”李壽一臉不耐煩的皺了皺眉。

  方嶽見狀,連忙陪上笑臉,道:“今日衙門裏來了一個新人,叫李安,祖上隨太宗爺立過功勳,曾受封三等伯,他家就住在青衣巷帽兒胡同,主子可以叫上他,讓他給您帶路。”

  “這....”李壽有些猶豫,心想多一個人便多了一份累贅。

  正欲推辭,便聽方嶽繼續說道:“主子如今已身居百戶之職,身邊自然需要些幫手,從旁幫襯著!總不好凡事皆由自己親力親為的。”

  “此乃老成謀國之言!”李壽認可了方嶽的提議,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李壽說著向堂外走去。

  方嶽正欲起身相送,便見李壽衝其擺了擺手,道:“方僉事留步!莫要讓人知曉了本宮的身份。”

  “是!主子慢走!”方嶽刻意壓低聲音,衝已行至門前的李壽說道。

  望著李壽離去的背影,方嶽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道:“總算送走了這位混世魔王。”

  方嶽暗暗得意,心想:“主子到底年少,難以分辨話中真偽,奴才前半句說的是真話,至於後半句嘛...嘿嘿嘿...善意的謊言,說這些也是為了太子爺好,皇上定不會怪罪於我。”

  “都給殿下安排了哪些差事?”身後忽然傳來陸鼎的聲音,將方嶽嚇了一跳。

  “怎麽走路沒聲哪!”方嶽轉身看向已在案後坐定的陸鼎,氣急敗壞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陸鼎沒好氣的笑了笑,道:“要不你死一個給我看看,也好叫我長長見識。”

  “哼!”方嶽冷哼一聲,道了聲:“無聊。”

  陸鼎與方嶽之間有著過命加過尿的交情,因此在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說話自然也隨意了些。

  過命的交情,其實也沒什麽值得說的,在這樣一個武道昌盛的世界裏,身為錦衣衛,出任務時,難免會遇到些喪心病狂的亡命徒的殊死抵抗,激鬥中,你救我一命、我幫你擋一刀之類的事情,時有發生,這也就是過命的交情了。

  但是,若說起過尿的交情,這就值得好好的說一說了。

  當年,雍靖皇帝尚在淺邸時,陸鼎某次與雍靖身邊的大伴高庸打賭,說自己十招之內必能將其擊倒在地,如若不能,任憑責罰。

  結果,陸鼎與之交手二十餘合,仍未分出勝負。

  陸鼎倒也還算條漢子,當場認輸,並表示願意認罰。

  然後,高庸命人取來一個陶罐,又命一名小宦官往盆裏撒了一泡尿,然後對陸鼎說:喝了它,咱們之間的恩怨便一筆勾銷。

  陸鼎登時便漲紅了臉。

  這時,站在遠處看熱鬧的方嶽佯裝從外麵趕回,方嶽急衝衝的來到眾人的麵前,笑道:“剛剛去兵部辦了一趟差事,結果人家居然連口水都沒給喝。真真氣煞個人!”說著,將陶罐拿起,一股腦的喝了下去。

  方嶽喝完便走,根本不給眾人開口說話的機會。

  陸鼎看傻了,高庸也看傻了。

  高庸向方嶽的背影豎了一個大拇指,心說:“這兄弟真仗義。”

  陸鼎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心說:“你丫有病吧?誰讓你喝了?老子即便耍賴,他高庸又能拿我怎麽著?”

  沒有人嘲笑方嶽,起碼沒人敢明著嘲笑方嶽,王府內的眾人隻覺這等願為朋友兩肋插刀(喝尿)的朋友值得深交。

  錦衣衛前堂!

  方嶽如實向陸鼎說明了自己給李壽安排的差事。

  方嶽一臉得意的道:“太子年少,不宜執行難度過大的差事,先從盯人開始學起,既沒危險,又可從中學些監視的技巧....”

  “哎呀我的天老爺,壞啦。”陸鼎不等方嶽說完,便重重一拍大腿,蹭的站了起來,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嘶聲尖叫道:“那人絕非善類,主子危險,快快備馬,我要去帽兒胡同。”

  方嶽一驚,顫聲道:“我隻胡亂編了一個理由,說那醉鬼每日沽酒之後,便沒了蹤跡!那人究竟有何蹊蹺?你可莫要瞞我。”

  經過最初的驚慌失措之後,陸鼎漸漸恢複了鎮定自若的樣子,他輕歎一聲,淡淡的道:“這一次....不幸被你言中了。”

  方嶽心中一凜,正欲命人備馬,卻見陸鼎一副神態自若的模樣,這才回過味兒來,他心有餘悸的撫了撫胸口,道:“小主子身邊應有高人暗中保護吧?”

  陸鼎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道:“太子爺沒有危險,倒是你...一頓板子怕是跑不掉了。”

  “原以為又是有驚無險的一天,結果卻遭了無妄之災!咱們這位小祖宗,真真要了人的親命了!”方嶽將頭埋得很低,猶如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李壽在錦衣衛大門前見到了正在門前值守的李安,向其亮了亮自己的腰牌,讓他從今往後跟著自己混,隨後便帶著李安徑直向青衣巷走去。

  一路行來,李壽率先開口,主動說起了李安的父親。

  “你是李忠的兒子?”李壽明知故問道。

  “是。”

  “你爹可是個厲害人物!”李壽露出一臉崇敬的表情。

  李安搜索著本主的記憶,說道:“世人都說我爹很厲害,可我卻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怎麽說?”

  李安的話令李壽興趣大起。

  “爹每天都會忙到很晚才回家,即便休沐在家時,他也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他經常坐在院子裏的木墩上靜靜地看著我,可我卻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你沒看過那些關於你爹的卷宗嗎?”李壽問道。

  “今天是我第一天入職的日子!尚未來得及查看!”李安側頭看向李壽,道:“你看過?”

  李壽點點頭,道:“正因為看過,才知道你爹真是個狠人哪。”

  “我爹在家時,從不與我們說衙門裏的事情,所以..我知道的遠沒有你多!”李安眉間微皺,道:“能否與我說說我爹的事情?”

  “嗯!”李壽點了點頭,默默地組織了一下語言,繼而說道:“這麽說吧,你爹立過的功,與犯過的錯一樣多,你爹殺過的好人與壞人一樣多,你爹率部外出執行任務時,每每遭遇抵抗的時候,他從來都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為了完成任務,你爹寧願錯殺一百,也絕不錯放一人。”

  李安臉上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驚訝,道:“我爹竟是這樣的人,你說的這些,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

  “你爹是武林中公認的武學奇才!若非那場意外的話,你爹的武學成就將難以估量!法相是起步,神橋未必是終點,即便成就陸地神仙境,也猶未可知!”李壽輕輕一歎,道:“未免有些可惜嘍。”

  “四品巔峰境的指揮僉事嗎?”李安曬然一笑,道:“我爹在錦衣衛衙門裏混的著實有點慘啊。”

  “錦衣衛中固然有相互傾軋的情況出現,但以你爹的實力來說,卻是沒人壓得住的,怪隻怪他行事過於激進,殺了許多不該殺的人!上至皇親勳貴,下至文武吏員,都看他不慣,似這等與全天下為敵的人,能做到僉事,已然是天大的造化了。”

  李安默默地點了點頭,輕歎一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別隻說我爹啊,你也說說你爹吧。”

  平日裏大大咧咧的李壽在聞言之後,卻是出人意料的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

  李壽緩緩開口,道:“我家經營著諾大的產業,家中人口眾多,我爹作為家族的實際掌控者,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守住祖宗留下的家業,他想讓每個人都滿意,可任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創業容易守業難。”李安順著李壽的話,接了一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李壽默默地點點頭,道:“都不容易,不過是勉勵維持罷!”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與人言者並無二三。

  這是自打李壽降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向他問起自己對父親的看法,說實話,李壽有許多心裏話,想一吐為快,可相識僅僅不到一天的李安,卻並不足以令李壽放下心中的戒備。

  交淺言深是大忌。

  “雍靖十三年之前,我爹是世人眼中優秀皇帝的模板,他每日至少要批閱數百份奏疏,其勤政程度幾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文武百官日日加班加點的與我爹一同處理繁重的政務!而後宮嬪妃們卻夜夜獨守空閨,盼皇帝如久旱盼甘霖。

  雍靖十三年,四月初八,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天,卻成為了雍靖一朝的重大轉折點,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就在這一天,我爹遭到了賊人的刺殺。

  四月初八,一年一度的耕籍大典即將開始,我爹按例率領文武百官前往天壇祭天,祈求上天垂憐,令王朝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然而,當隊伍行至半路時,一群賊人忽然暴起發難,劍鋒直指我爹的禦駕。

  幸得錦衣衛指揮使陸鼎與司禮監掌印太監高庸出手護駕,才使我爹免遭歹人毒手。

  人犯被當場抓獲,在錦衣衛嚴刑拷問之下,終於查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一些朝中官員因為受不了我爹的高壓統治,從而生出了買凶行刺我爹的念頭。

  此事牽連甚廣,上至六部堂官,下至江湖草莽,牽扯其中者,竟達數千人之多。

  大周秉國至今一百五十餘年,官員、勳貴、江湖之間盤根錯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一發而動全身,在麵對如何處置牽連其中的案犯時,我爹亦不得不慎重對待,最終,由我爹親自批決:隻誅首惡與其直係親眷,餘者免逮問。

  即便如此,被問斬者,仍達一千一百五十五人之多。

  經此一事之後,我爹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那個勤政果決的聖明天子不見了,如今的雍靖皇帝整日醉心於修道問長生,大行太極政治,將眾臣玩弄於股掌之中。”

  李壽心裏想著事情,步伐難免慢了些,抬頭看了看已經領先自己幾個身位的李安,勉強露出一抹人畜無害的笑臉,旋即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正欲將思緒甩到一邊,結果卻抻到了背部的傷口。

  三天前,李壽又闖了禍,於是雍靖親自動手,掄起大杖,賞了他一頓板子炒肉。

  隨著年齡的增長,皮鞭已無法滿足李壽的需求,於是,雍靖果斷用木杖代替了皮鞭。

  被牽了動傷口,李壽當即一臉怒不可遏的道:“你問我爹是什麽樣的人?哼,他就是一個自私的混蛋。”

  有句老話是怎麽說來著?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從李壽的話語中不難看出,混蛋父親,生出的兒子,大約也是一個小混蛋。

  李壽一開口便將天兒給徹底聊死了。

  李安一臉尷尬的訕笑一聲,單方麵終止了此次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