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戰意
  “終究隻有歸順這一條路了嗎?”

  “依附與被吞並的性質完全不一樣。選擇大陳,至少,我們多吉還有未來。”

  “若是大陳太子不守信用怎麽辦?”

  “他沒必要騙我們。他如果想,將我們多吉徹底從地圖上抹去也不是難事。”

  各人陷入各自的情緒之中,有的悲傷,有的欣慰,有的憤概,有的遺憾。

  首領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包含萬千感情。

  多吉已經失去太多了,首領現在唯一希望的事,就是多吉能夠重新回到往日的安定幸福,不再有戰亂。孩子們能夠自由自在地奔跑在草原上,姑娘們能夠在天地間唱起開心的歌謠,不會擔心會不會突然被北羌的戰士擄走。

  有時候,和平需要通過戰爭的手段來獲得。如今有人站出來替他們做這件事,為什麽不順應天意呢?

  開完會,多吉首領給李叡回了一封信,表示願意接受他的提議。

  大陳的中軍大帳中。

  李叡身披一褂玄色大氅,墨色深深。

  他看完多吉的信,臉上波瀾不驚,帶著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似乎是早已經預料到了。

  他回頭,看著帳中以簡行儉為首等候的眾將軍們,沉穩道:“三個時辰後準時出發,讓將士們好好吃一頓。”

  “是。”

  與將軍們交待完,李叡出賬,走去了一頂被嚴加看護的行軍帳。

  他身後是荒原礫石,如刀般的冷風瀟瀟,蒼茫大地與蒼穹間一片沉寂,偶爾有一隻蒼鷹翱翔劃破天際。

  輕輕拉開帳子進入其中,李叡急忙讓他們放下簾子,生怕外麵的寒氣侵入裏麵。

  帳子裏沒有生暖爐,這是白瑟特意囑咐過的,須得嚴格控製溫度,不可過熱也不可受凍。

  李叡走向床邊,瞧見了似乎熟睡在其上的簡安月。

  侍女剛剛替她擦拭完身子,正在給她重新穿衣。李叡接過最後一件絨衣,親手給她蓋上。

  他望著她,脈脈凝語。

  卯時一刻到。

  太子披掛穿甲。

  墨將軍也戴上護具,載著李叡從眾軍其間穿過,來到了隊伍最前端。

  鎮西侯父子站在他的身邊,旁邊還有一個雪熊營的副將和楊高波。

  雪熊銀甲,雲鷹金甲,在點點火光照映下,雙色錯落有致,規整無比氣勢恢弘。

  “將士們!”

  李叡的聲音傳遍四方。

  他道:“今日,我們在大陳軍旗的帶領下,在日月山河的照耀下,在獸祖神明的庇佑下,將與北羌大營決一死戰!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浸潤著百年前一代將士的鮮血,此刻,他們就在天上看著我們!對麵的敵軍握著彎刀,他們在做夢,想將我們的土地劃為他們的領地,用我們的血肉,和先代將士的屍骨肥沃他們的牧場。”

  “一百年前他們就曾經試圖這樣做過,現在他們又來了!我不管你們怕不怕,我們不能選擇。一旦退縮,我們的老祖宗,會在地底下抱頭痛哭,因為他們的不肖孫兒,由於膽怯,淪喪了他們用鮮血換來的土地!一旦後退,北羌將會死灰複燃,他們的爪牙便會繼續南下,衝破邊境,伸向大陳!你們的父母妻兒,將會淪為奴隸,飽嚐欺淩之苦!待到魂歸黃土,我們的祖宗會指著我們的脊梁骨,問我們為什麽沒有守好他們拿熱血給我們換回來的土地!”

  眾將情緒高昂,握住兵戈的手微微顫抖。

  “明日日升之前,會有流血,會有犧牲,我也是一樣。如若你們看到我也落下馬來,我要你們繼續前進,不要哀悼,不要停止衝鋒,緊緊跟隨軍旗,握緊刀鋒,飛舞長戈,誓死方休!”

  李叡抽出佩劍,高舉於頂:“獸祖神明永在,大陳山河永在!”

  “獸祖神明永在,大陳山河永在!”眾將振臂高呼。

  鷹嘯熊吼此起彼伏。

  簡行儉上前來,化形振翅高飛,帶著雲鷹衝入雲霄。

  雪熊跟隨統領也化形而出,向北羌大營進發。

  李叡與騎兵排行於玄武位。

  夜色中,他的剪影印在圓月之中,背景裏還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那座最高的山峰頂端有一點白,山巔就是傳說中雪姑神婆居住的地方。

  李叡極目眺望它一眼,眼裏充滿堅定……

  三日之後。

  大陳五獸營以摧枯拉朽之勢碾壓北羌大營的捷報,最先傳到了多吉的營地。

  多吉首領聽著傳信將的話,麵色凝重地坐了下來。

  底下一眾幕僚開始後怕起來。

  “辛虧當時沒有留下來啊,不然今日被殲滅的就是多吉了。”

  “虧你還說得出口,上回商量的時候,你不是唱反調唱得最響嗎?還說什麽寧死不願歸順,要跟大陳硬碰硬的。”

  “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真解氣,就該讓北羌那群韃子看看,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的下場會怎麽樣。”

  上次的老者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詢問首領:“接下來怎麽辦?”

  首領:“北羌兵敗之勢已成定局,後續大陳要如何處置他們,是乘勝追擊一舉剿滅,還是鳴金收兵據守神山,就看大陳太子的意思,我們能做的就是等他的消息。”

  他深深納入口氣,心裏思量多吉的未來。

  另一邊。

  從主戰場通往大陳後方駐點的路上。

  一支分隊急速反營。

  墨將軍的馬蹄都要與碎石打出火花來了,風馳電掣馳騁荒野。

  李叡騎在上麵,眉宇間怒火與擔憂交雜,神色可怖。

  與他眼裏的震懾相比,他臉龐與身上戰袍的髒汙和血跡根本算不得什麽。

  不久前,他正在與眾將清點北羌大營裏抓到的俘虜,忽然急報傳到前線,說是有一隊潛逃的敵軍偷偷襲擊大陳後方。

  李叡急忙趕回。

  終於趕到了。

  從遠處看營地裏風平浪靜。

  待到近時,李叡才看清楚讓他怒火中燒的場景。

  隻見營地裏一顆大樹旁,架著一個少女的身影。

  北羌的勇士阿毛躲在少女身後,拿著一柄匕首抵在她喉間。

  少女像是睡著了,雙眼緊閉,手腳無力,半倚半癱在樹旁。是簡安月。

  周圍圍滿了蓄勢待發的五獸將,可敵方借著天然屏障的掩護,大陳的人無法靠近救下簡安月。

  見到李叡,阿毛開口:“你終於回來了,太子殿下,你可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李叡捏緊佩劍,眼眶瞪出一圈紅:“放開她!”

  阿毛冷笑一聲:“我都知道了,你來神山的一個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女的吧?”

  “她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定要你北羌全族陪葬!”

  “我好怕啊,太子殿下。”阿毛語氣滿是挑釁。

  李叡控製不住,正欲往前,被身邊的將士攔下。

  阿毛把匕首往簡安月的喉間抵上一點,劃出一線紅。

  “你有什麽要求?”李叡盡力壓製住自己,穩聲問道。

  “我沒有要求,我隻有一個願望。”

  阿毛死命盯著李叡:“我有一個兒子,他跟著我一起來了神山。我們說好一起占下神山,為北羌帶來榮耀,可是他卻先去極樂享福去了。”

  “你想幹什麽?”李叡問他。

  阿毛的眼裏有淚在打轉:“我的兒子才十七歲!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是現在他與我天人永隔,都拜你所賜啊!”

  李叡一凜。

  他想起來了。

  首戰對壘時,他拒絕了躲在安全的保護圈裏等候,而是選擇與將士們一起衝鋒。

  說李叡絲毫不慌亂是假的。

  他從小接受的武道訓練都是最好的,可是由於之前隻有理論,今日是第一回實際上戰場,見到血腥,沒有經驗的他失誤被打下馬來。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他在人群裏看見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敵方少年。

  少年朝他衝過來,李叡與他纏鬥。最終以李叡將少年壓在身下,費力地將劍刃插入他的心髒處為結束。

  隨後李叡被人重新拉上馬,離開時他看見一個戰士悲痛欲絕地撲去了被他殺死的少年身上。

  那個戰士正是阿毛。原來他是少年的父親。

  “納蘭神山原本就是我大陳的領土。爾等前來既是帶著侵略的意圖,我大陳隻是處於防衛而起兵,你們的傷亡怪不得別人。”

  “好一個你們的地盤!你們不也是強盜嗎?神山分明是無主之地!誰占到就是誰的,公平競爭,你們居然不要臉說原本是你們的!”

  李叡不想跟他扯曆史遺留問題,這其中很複雜,也有大陳自己的原因。他忍下一口氣來。

  “好啊,公平競爭,那如今大陳贏了,你為何還不服氣?”

  “我不服你們這群強盜!”

  “我們是強盜?”李叡反問他,“百年前,你們北羌南下進犯大陳,才招致滅國之災。如今百年過去,還不吸取教訓,居然想著卷土再來,以為我們看不出你們的意圖嗎?若是再不老實,滅的可能就不是國家而是民族了。無論發生什麽,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

  阿毛氣急敗壞,咬牙切齒。

  “記住,隻有大陳不要了的,才會是你們的。”

  “那我手裏這個女人呢?不管你要不要都在我的手裏。”

  李叡的怒氣又添一層。

  阿毛的聲音帶上瘋狂:“今日我隻有一個願望,我要讓你也體會到摯愛在眼前被人殺死是何種感受!”

  阿毛話音未落。

  “嗖——”的一聲,一支箭正巧打在他的手腕處,將他手裏的匕首打掉。

  眾人回頭,看見了楊高波手裏拿著弓。

  阿毛慘叫一聲,隨即又用另一隻手撿起匕首,準備去割開簡安月脖子。

  可他還沒撿起來,剛彎腰下去,忽然一道金甲雲鷹的身影閃過,阿毛的人消失了。

  眾人再看,百步之外的地方,金甲停了下來,阿毛被高大雲鷹壓在身下。

  原來是簡平星。

  此刻的他甲胄傍身,眼中金眸無情,滿臉隻剩下緊繃的線條。

  阿毛瞧著這個初成的戰士,本來毫無恐懼的心裏突然炸起無盡的寒意。

  此刻的簡平星宛如金焰修羅。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絕情地望著身下的人。臉上的神情,有幾分他父親在審問殺手時的癲狂。

  隨後,一拳落下,簡平星將阿毛的頭骨打碎,指節直插腦髓之中。

  他的手腕旁,是阿毛兩隻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睛,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爆出眼眶。

  簡平星慢慢收回手,滿掌五彩斑斕,紅白紫黑黃綠夾雜在一起。

  他沒有停下來,緊接著暴雨般的拳法砸下,不消片刻,阿毛的頭顱消失了,隻剩下一灘不可言狀的黏糊物體。

  他生生將阿毛的頭用拳頭砸成了肉醬!

  點點髒汙濺上簡平星的臉,他沒有擦去,而是扔下了阿毛的無頭屍首站起身來。

  不遠處阿毛的同夥認出了簡平星。

  “你,你是簡鷹!鎮西侯的兒子,第一晚就殺了三百人的半血羅刹!”

  “那你們知不知道那邊的少女是誰?”簡平星雙眼眼白消失,充斥著金光,似乎還有幾絲紅色隱含其中。

  簡平星叫停其他人,自己獨自衝向了其他的敵軍。

  “她是我的珍寶!”

  再次飲血的雲鷹徹底殺紅了眼。他眼裏的金光消失,變成一片血紅。

  眾人的震驚之中,簡平星一人掃平了剩餘數十人敵軍。

  可他還沒殺夠。

  他抬起拳頭,一拳一拳砸在他們的頭上,將他們的頭砸成一灘混著白的血痕。

  “不好!”楊高波大歎一聲,“他又失去控製了!”

  他急忙化形,帶人上前去拉簡平星。

  前幾日首戰,簡平星就紅過一次眼,一人殲敵三百,一戰成名,獲外號“半血羅刹”。

  染血過多,或是極度憤怒之下,他就會進入紅眼的暴走狀態。

  雲鷹擺翅,一下居然將健碩的雪熊也掃去一旁。

  “平星!你清醒一點!”楊高波大喊。

  可他怎麽喊得醒?

  這時,李叡過來了。

  他抱著簡安月,走到簡平星身前。

  “安月還等著我們帶她去找雪姑。”李叡溫聲說道。

  暴走的雲鷹看見妹妹,突然冷靜下來。

  他收起羽翅,恢複常態走過來,從李叡手裏接過了簡安月。

  他們將簡安月送回帳裏。

  塌前。

  李叡和簡平星守護在旁。

  沉默片刻。

  簡平星望著妹妹的臉,想要去撫摸她,剛抬起手看見自己肮髒不堪的手掌,又收了回來。

  他道:“雪姑不許五獸將上山。”

  李叡替他摸了摸簡安月的臉頰。

  她麵色蒼白,肌膚失去了彈性。

  前幾日,李叡他們剛剛得知一件事,雪姑不歡迎五獸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