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新夫君
  第六章

  狐族族長再回到狐鳴山,已是寅時,天還未亮。

  族中守衛見他挾著一身露水氣歸來,驚了一跳。

  直覺今日族長身上的戾氣似是重了些。

  不過想到族長練的功法,本就是戾氣重,這才按下了心頭的驚懼和疑惑。

  守衛隻眼瞧著族長一路行進了大長老的院中。

  族長素來待大長老多有寵信,今日怕是又趁興起,指點大長老功法去了。

  守衛心中羨慕地道。

  “玉奇。”族長沉聲道。

  玉奇是大長老的名字。

  大長老驟然從夢中驚醒,坐起來一看,族長已經站在他的床前了。

  大長老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從床上翻下來,跪在了地上:“族長深夜來此,可是有何吩咐?”

  大長老很怕族長。

  不止是他,族中上下皆如此。

  因而在婚宴上,族長一句話就能叫他暫且忍下心頭恨,讓檀郎和玉菱先舉行完儀式再說。

  為什麽怕族長呢?

  原因很簡單。

  因為族長太強了。

  大長老今年有七百來歲,可族長究竟多少歲,無人知曉。

  從大長老還是隻小狐狸時,族長就已經是今日這般模樣了。

  狐族是由族長一人撐起來的,因而他在族中有著絕對的威信。

  “你去了荒山?”族長的聲音突地在大長老頭頂響起。

  荒山就是烏晶晶住的那座山。

  那座山本就沒有名字,當族中提起“荒山”,族中人都知曉那指的是烏晶晶的住處耳。

  大長老後背一緊,咽了下口水,道:“……是。”

  族長不問也就算了,族長一問,大長老就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去的。

  “你殺了烏晶晶?”族長又問。

  大長老一愣,然後趕緊抬起頭辯解道:“不不!族長明鑒,我絕沒有!”

  “我去時,宅中空無一人。東院牆倒塌,可是你為之?”

  “是,但是,但是,那隻是因我尋不著她,才一怒之下拍碎了圍牆。但我並沒有殺她。”

  “那你說她去了哪裏?”

  “我……我不知道。”說到此處,大長老已經是汗流浹背了。這時他突地想起了什麽,忙繼續辯解道:“是旁人擄走了她,我去時,還見到她的主屋倒了一麵牆!連床都碎了!那就是擄走她的賊人幹的!”

  族長眉眼更冷,道:“那是因我而倒的,我當時便在現場。怎麽?難道你要說不是你殺了她,而是我殺了她?”

  大長老傻了眼了。

  主屋那麵牆,那架床……是因為族長?

  當時族長就在那裏?

  並沒有什麽烏晶晶的仇敵?

  “不,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大長老糊塗了,連為自己找出一句辯解的話,都不知道該從哪兒找了。

  他想問,您怎麽會去烏晶晶那裏呢?

  烏晶晶都已經逐出狐族了啊!

  可大長老不敢。

  這話一出口,太像是質問。

  他怎麽敢質問族長呢?

  “你心中為玉菱不平,想殺了烏晶晶出氣……”族長冷聲陳述著他的“罪狀”。

  “不是,族長,不是……”

  “你應當知曉,我一向愛惜族人,狐族能有今日不容易,你該當何罪?”族長吐出最後四個字,已是盛怒。

  大長老口中未能吐出更多辯解的話。

  等他回過神來時,緩緩一低頭……

  族長已將他的妖丹從胸腔中掏了出來。

  可、可烏晶晶已被逐出狐族,也算族人嗎?

  那他、他也是族人啊。

  族長為何不愛惜他?

  大長老一頭栽倒下去,變回了原型,隨即抽動兩下,再無了聲息。

  門外守衛不敢離得太近,都是遠遠站在院門外,因而隻隱隱聽見了幾句求饒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得“吱呀”一聲,族長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本就穿一身紅衣,如今濺了血上去也瞧不見。

  守衛們低著頭,恭敬地目送他離開。

  隻覺得風中好似送了點血腥味來。

  族長一路走到了族祠之中。

  祠中擺一口大鼎。

  族長抬手將那妖丹拋入鼎中。

  他望著那大鼎,還落了一滴眼淚。也不知是為烏晶晶落的,還是為大長老落的。

  玉菱一覺醒來,沒等到去為烏晶晶收屍的消息,倒是先等來她父親身亡的消息。

  二長老同她道:“你父親昨日修煉出了岔子,族長趕到時,已經身死了。”

  玉菱一下癱坐在了地上,再拾不起昨日的歡樂。

  她的如意郎君變成一隻無尾的狐狸,何等羞恥!

  她的父親也死了。

  她要怎麽辦?

  此時玉菱恍惚才領略了一分,當初才幾歲的烏晶晶被驅逐出族的彷徨無助。

  遠處的族長掃了她一眼,隨即轉頭與其餘幾位長老道:“我要出一趟遠門。爾等須繼續蟄伏,不得輕易在外露了真容。否則你們死了,我也趕不回來救你們。”

  眾長老聞聲連忙稱是,不敢有一點忤逆。

  另一頭,山腳下的小鎮上。

  烏晶晶和隋離正在這裏買輿圖。

  隋離無法與宗門建立聯係,此地於他來說又全然陌生。當然不能胡亂朝著一個方向飛。

  買到輿圖後,烏晶晶忍不住問:“這上頭,哪裏是夫君的故鄉?”

  隋離糾正不了她的稱呼,便隻當聽不見了。

  他淡淡道:“未在這張圖上。”

  烏晶晶:“啊,那我們要怎麽找?”

  “我的故鄉在玄極洲。拿著這張圖,至少知曉我們如今身處北澤洲。玄極與北澤毗鄰,接壤地名為定爐城。也就是此地。”隋離說罷,用指尖輕點了下輿圖上一個小點。

  烏晶晶知曉了:“我們要先到定爐城。”

  隋離:“嗯。”

  阿俏還守著那隻大王八,獨自等在城外。

  二人買了輿圖也不耽擱,立即便往城門的方向走。

  那矮矮的土坡前負責守門的,還是上回那個。

  見了烏晶晶,他便忍不住驚疑不定地打量起了隋離。

  “他是誰?”

  “我夫君。”

  “不對啊……你上回要找的不是這個……”

  烏晶晶點頭道:“所以是新夫君啊。”

  守門人語塞。

  這小姑娘換起丈夫來,倒是比城裏老爺換小老婆還快。

  烏晶晶哪裏會理會他在想什麽,扶著隋離便往外走。

  這一日下來,烏晶晶總扶著隋離。

  隋離想著還得扮成活不長久,也就麵無表情地容忍了小妖怪這樣扶著他。

  這守門人見狀卻是更加無語。

  這新夫君還是個病秧子哪?

  還不如我呢。

  隻是他再如何感歎也沒用,便隻能依依不舍地目送著他們走遠。

  烏晶晶和隋離重新上了王八殼,按著輿圖一路行了五百裏。

  這王八就不動了。

  “它餓了?還是抵不住舟車勞頓?”隋離問。

  烏晶晶:“你見過王八在旱地裏生活的嗎?”

  隋離:“……”

  烏晶晶摸了摸王八殼道:“它得泡泡水,才能繼續走了。”

  隋離身上縱有法寶,卻偏偏沒有可以行路之物。

  他們現在所處之地,還算是鄉野,買都沒地方買去,便也隻能依仗這隻大王八了。

  “尋個城鎮住一晚,讓它在河裏歇歇。”隋離道。

  烏晶晶:“好哇!”

  她一雙眼眸霎時點亮了,還透出了些興奮。

  烏晶晶道:“我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狐鳴山,和腳下的小鎮。我還沒有見過別的地方長什麽模樣呢。”

  隋離年十二便下山曆練,去過不少地方。

  他沉默片刻,道:“凡塵俗世都長得一個模樣,沒甚麽區別。”

  但就算隋離這樣說,也絲毫沒有打擊烏晶晶的熱情。

  這隻鄉野小妖怪高高興興地挑了個較大些的城鎮,將大王八留在城外的河裏,他們三人便步行入城了。

  這城中比原先荒山腳下的小鎮要熱鬧許多。

  烏晶晶左顧右盼,欣賞夠了人間景象,而後才挑了個名字瞧著順眼的客棧住下了。

  烏晶晶身上有滿滿一袋銀子,這都是能在人間流通的貨幣。

  所幸她先前總在小鎮上買東買西,眼下還是有點經驗在的。她掏出一塊碎銀子拍在桌上,要了兩間房。

  店小二盯著她:“……”

  烏晶晶:?

  見店小二沒甚反應,她隻好又重複了一遍:“兩間房,一間要屋子大些的。”否則她把神仙木從儲物袋裏掏出來,都沒地方放。

  店小二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小心翼翼地摸過了那塊碎銀子,目光還從烏晶晶的肩頭流連而過,然後才道:“是,是,小的這就帶您幾位過去。”

  隋離覺得這人視線掃來掃去,實在有幾分惡心。

  未修道的人,都是這樣被欲-望和愚笨填滿了大腦嗎?

  店小二很快將鑰匙交予了他們。

  烏晶晶看過房間後也很是滿意。

  嗯!足夠大!

  看過房後,他們便回到了樓下,點了菜叫小二端上來。

  客棧裏漸漸越發熱鬧了。

  多數客人都禁不住往烏晶晶的身上掃。

  隻有烏晶晶恍若未覺。

  畢竟這並不稀奇。

  打從烏晶晶進城,一路上就沒少吸引目光。

  那些人倒也不敢瞧得太明目張膽,畢竟烏晶晶身旁還坐了個男人。

  於是他們一邊悄悄地瞧,一邊又談天說地起來,裝作與人閑聊。

  “你們可曾聽聞,京城有一位仙師降臨?”

  “聽說了!他為陛下獻上了不少寶物,當場就被封作國師了!”

  “連京中赫赫有名的小侯爺季垣都認他作老師了。”

  “要我說,這也是小侯爺走了運。侯爺雖貴,但和仙師比起來,算得了什麽?仙師但凡從指縫中漏一些寶物給他,也能叫他長命百歲了。還有還有,就連那與侯府聯姻的丞相府,也因此得了些好處呢!真叫人羨慕……”

  季垣?

  烏晶晶歪了下頭。

  這名字與她跑了的那位未婚夫,倒是十分相似的。

  那廂談天說地的人們,察覺到烏晶晶在看他們,頓時更來了勁兒,一時聊得唾沫橫飛,仿佛自己親臨了現場。

  “你們聽說過玉顏丹嗎?”

  “那可是傳說裏的東西。”

  “可不是嗎?仙師就賜了這樣一枚玉顏丹給丞相的女兒。說是吃了便可有天仙般的花容月貌。”

  隋離一抬眸。

  發現烏晶晶轉頭盯著那些人,似是聽故事聽得出了神。

  玉顏丹有何稀奇?

  不過是些糊弄人的玩意兒。

  素心閣煉製出的花顏丹,方才真正是養顏之物。

  這小妖怪也太沒見過世麵,聽人一糊弄便信了。

  “不吃東西了?”隋離出聲問。

  烏晶晶頭也不回地道:“我再聽聽。”

  小妖怪目光坦蕩、赤誠,叫她盯住的時候,少有人能擋得住。

  那些人便一個個越發激動,又道:

  “這些都不算什麽。你們可知那仙師要在京中選根骨俱佳的貴族子弟,隨他一同入仙門修仙?若能被選中,那可是一步就跨上了通天梯啊!”

  “當真麽?”

  “若我也是京城人就好了。”

  “哈哈,就算你是京城人也不成。你是王爺的兒子嗎?你是皇子嗎?”

  這時烏晶晶才緩緩將頭轉了回來。

  她低聲念道:“通天梯?”

  隋離冷淡道:“不過是些胡言亂語。根骨俱佳者本就少,就算被選中,接入宗門,初時也隻能作外門弟子,有些連外門弟子也做不了。屆時他們便會知曉,他們算不得什麽天才。而後要築基成功,便要少說花耗數十年之久……通天梯?便是大乘期修士也不敢說自己一腳踏上了通天梯。”

  築基、大乘,外門弟子。

  這些都是烏晶晶不曾聽過的新鮮玩意兒。

  但這不妨礙她感到驚歎。

  她捧著臉,望著隋離道:“夫君懂得真多啊。”

  這小妖怪的目光比方才還要坦蕩赤誠些。

  一雙眸子如水晶般剔透。

  恍惚間,隋離竟有種被她的目光燙了下的錯覺。

  烏晶晶往他碗裏夾了塊肥得流油的肉,她道:“夫君下回再說這些給我聽罷,我喜歡聽。”

  隋離:“……”

  哪有她這樣的?

  直接了當地便說自己喜歡聽,要他講。

  宗門中那些弟子,要想聽他指點一句,也萬不敢這樣說話。

  她倒直白,半點不藏心思。

  到最後,隋離也一口沒有吃。

  烏晶晶隻當他是身上的傷疼得厲害,沒甚胃口,便趕緊扶著隋離上樓去了。

  隻留阿俏在那裏更加驚疑不定地繼續猜測,隋離到底是個什麽人物?怎麽懂得這樣多?

  而客棧中其餘客人此時也隻有扼腕不已了。

  “那姑娘怎麽與那男人這樣親密?”

  “不會是夫妻罷?”

  “不是不是,那男子冷淡得很,哪裏像是她的夫君?若我有這般貌美妻,溫柔小意還來不及呢。”

  “那你不妨夜間敲敲她的門,親自去問一問,哈哈……”

  阿俏聽到這裏,忍不住皺了下眉。

  這些人倒是比那凶惡的男人還要惡心得多。

  不過沒一會兒,阿俏眉頭便舒展開了。

  罷了。

  人自來如此,不是麽?

  等到晚間。

  還真有登徒子敢去敲烏晶晶的門。

  不多時,門開了。

  不等那登徒子露出笑容,便見眼前站了個身形挺拔高大的年輕男人。

  男人垂眸盯著他,麵色在黑夜裏顯得晦暗不清。

  登徒子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頓時將自己要幹什麽都全忘了,連忙裝作醉酒走錯了門,扶著牆連滾帶爬地走了。

  烏晶晶自然也聽見了動靜,她躺在床上,懶聲問:“夫君,是誰?”

  隋離:“一隻老鼠。”

  烏晶晶:“哦。”“那你快些躺下罷,別被風吹著了。”

  隋離這才關上了門。

  殺人不是修士之道,他想。

  翌日一早。

  烏晶晶與隋離一並下樓。

  樓下已經又大聲議論開了,像是想要故意吸引烏晶晶的注意。

  “你們知道仙師呈給陛下的寶物中,有一柄傘,那傘麵錦繡如彩虹。若撐起來,一絲風都吹不進去。連弓箭也射不穿。你說神奇不神奇?”

  烏晶晶腳步一頓。

  隋離心道,怎麽?對這個也感興趣?

  卻聽烏晶晶疑惑地皺起鼻子,小聲道:“像是我的傘呀。”

  隋離一頓:“什麽?”

  烏晶晶不高興地道:“怎麽變成仙師呈給陛下的了?那是我親手做的。日光落上去,還會變色呢。”

  她越想越覺得心痛,忍不住捂著胸口嗚嗚了兩聲。

  季公子太壞了!

  騙她的傘!

  她的攏雲簪,是不是也被他送旁人了?

  好心痛。

  隋離低頭去看烏晶晶,一瞧,便先瞧見了烏晶晶臉頰上兩行淚珠。

  他想起來烏晶晶兩回落淚。

  一回是他識海仍在封閉中,他清晰地感覺到有眼淚落在了他的臉上,再一回是他在廢墟裏吐血,小妖怪哭著說不想變寡婦。

  說到底,像是都是怕他死才哭的。

  這沒了傘,跟怕他死都畫上等號了。

  可見傘應當是極重要的吧?

  他用她神仙木、玄冰石,又叫她背井離鄉。

  隋離動了動唇,淡淡道:“我們此行要經過京城。”

  烏晶晶抬頭看他:“嗯?”

  臉上眼淚如珍珠一般,從她麵頰滾落。

  隋離:“去把傘拿回來。”

  烏晶晶舔了舔唇,望著他心道。

  這敗家柔弱又小氣的夫君,還是留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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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離心中的等式:她為我落淚,說明我多少是比較重要的。又為傘落淚。說明傘和我一樣重要【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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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更了,還是前50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