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這是今日會試結束最快的一場,快到台下的人們都還沒反應過來。

  鑒賞樓上的人們麵露訝色,目光都落在明栗身上打量著,彼此竊竊私語。

  江無月先是訝然,隨後看了眼遠處的千裏冷哼聲。

  裁判最先反應過來,高聲道:“天才武院一勝,下一個。”

  千裏正在揉眼睛,反複閉眼睜眼,一手抓著身邊的方回搖晃:“一招秒了?”

  方回說:“再看看。”

  明栗站在台上就隻用行氣訣,開口一字,利用氣流倒轉卸掉對方的星之力將其擊退至台下。

  快準狠,隻在對方出招的瞬間使用,因為行氣字訣釋放的那瞬間星之力磅礴強勢,完全壓製對手毫無反抗之力。

  明栗就這麽毫發無傷地擊退三人,獲得三連勝,結束了兩個武院的比試。

  “這人的行氣脈……滿境吧?”

  “不是滿境我頭給你擰下來!”

  “一字訣啥時候這麽厲害了,你倆別看姑娘長得漂亮就演啊?”

  “你自己去試試!”

  “……”

  輸了的武院學生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裁判清了清嗓子宣布:“天才武院三比零勝!晉升下一場!”

  明栗在一眾好事者的鼓掌歡呼聲中走下台去。

  千裏殷勤地護著她回來坐下,順手搶了隔壁武院學生的茶水給她,一口一個我們天才累著了來坐下歇一歇。

  鑒賞樓上,江無月瞧著千裏殷勤的樣麵露嫌惡,對這幫喪家犬出了風頭的場麵不太樂意,臉色微慍。

  江無月對身後站著的侍從道:“看出來了?”

  侍從著素色灰衣,黑布蒙著左眼,垂首恭敬道:“應當有四脈滿境。”

  江無月眼中不悅更甚,“這喪家犬從哪找來的?”

  侍女上前道:“她昨日才入濟丹,是外地人。”

  江無月問:“來濟丹做什麽?”

  侍女:“在找武院,似乎也是為了去南雀。”

  江無月輕哼聲,望著遠處的千裏時嘴角勾著惡劣的弧度,“那還得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命。”

  侍女壓低聲音道:“他們的參賽證明是偽造的,是否要……”

  她抬首看主人,等待示意。

  江無月眯了下眼:“不管,我還怕他一輩子都不願踏出濟丹半步,等他高興地離開濟丹那天,我可要好好看看熱鬧。”

  “灰蠍,你去告訴長老院的人,這喪家犬馬上就要離開濟丹,還帶著兩個幫手,讓他們多派點人來。”

  江無月說完單手支著下巴,心情甚好地望著千裏的方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離開濟丹後被各路人馬按在地上打的一幕。

  千裏正忙著將明栗誇得天上地下有來有回,明栗沒受影響,倒是說:“你最大的仇家在看你。”

  “看見我出風頭她這會恨不得把整個會試場都夷為平地,讓她看,氣死她。”千裏嬉皮笑臉道。

  明栗坐姿端正,捧著水杯說:“她是朱雀州王江氏的小姐,也就是說,你最大的仇家是朱雀州王。”

  給她扇風的千裏頓住,抓著衣袖的手收緊幾分,目光怪異地看她,小小聲道:“你怎麽知道她是朱雀州王的女兒?姓江的人有很多。”

  明栗捧著水杯放到唇邊,腦子裏突地響起師弟的話:“外麵的東西也不要亂吃,尤其是陌生人給的。”

  她把水杯遞還給千裏。

  明栗說:“她脖子上戴的是北境薄紫水瑪瑙,隻提供給朱雀州江氏一家。”

  這是她去北境後發現的事實。

  千裏聽完扭頭朝鑒賞樓看了眼又轉回頭來,問:“賣很貴嗎?”

  明栗點頭。

  千裏肯定道:“這都知道,你果然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

  明栗:“……”

  千裏抬手摸著腦袋傻笑。

  明栗看了眼方回,他又在捧著本黑皮包封的書看著,上麵的字密密麻麻,似咒紋又似遠古密文,一眼看去奇奇怪怪。

  千裏再次保證:“我的仇家隻會針對我,我也不會讓你倆牽涉其中,到時候有難你們各自飛,不用在意我。”

  明栗沒說話。

  接下來對戰其它武院時還是讓明栗先上場,全是一招秒,三連勝。

  直到最後一場贏了就進前十時明栗說:“你倆去。”

  千裏對她噓寒問暖:“累了還是餓了?要不要我去買點吃的回來?你先休息,這場讓方回去,哎,別看書了,看人!”

  方回把書合上起身對明栗說:“星之力耗盡了?”

  明栗正在活動手腕,張開五指又合上,聞言嗯了聲,注意力集中在體內的朝聖之火。

  方回的說法也算對,她確實是因為星之力才停下,倒不是耗盡了,而是已經摸清現場武院學生的實力,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她的行氣字訣用得很巧妙,隻在釋放的瞬間調動星之力,快狠準,甚至讓觀看的人們還未回味過來時就已收回星之力,如果不是看見被擊飛去台下的人,人們從她身上是感應不到半分星之力的。

  明栗望著方回上場的背影,這人能看出她星之力消耗過多。

  “他不是一直在看書嗎?”明栗問千裏。

  “不。”千裏深沉道,“他隻是在裝。”

  明栗點頭悟了。

  方回腰間係著一個小竹筒,那是他的書筒,可以隨身攜帶,書不看的時候就放進去。

  方回此刻抬頭看向他的對手,不太禮貌的厭世臉上仿佛寫著愛死不死幾個字。

  因為明栗的緣故,讓其他學生們對天才武院這個聽都沒聽過的武院產生了一定誤解,以為這裏麵的都是些壓級怪物,像明栗一樣壓迫感十足,抬手就是個行氣字訣把人轟台下去,所以對戰毫無信息可言的方回時非常認真,目光滿是戒備。

  眾人以為這會是一場充滿力量與戲劇性的對戰,方回卻發現對方是第一宮體術脈滿境後臉色更差。

  他身形很高也很瘦,捧本書往角落裏一站,配上那散漫又厭世的姿態,活活一個蒼白陰鬱少年郎。

  看起來不是很能打,事實上他也真的不經打。

  方回被體術脈滿境的對手壓著打,抵擋那充滿力量的攻擊性招式就已讓他精疲力盡,很快就被擊中胸口退至邊緣,捂著胸口悶哼聲,抬手喊道:“認輸。”

  握拳做攻擊狀態卻因為方回的認輸而僵住的少年有些茫然地眨眨眼,這場未免也太順利了吧!

  明栗望著走下台的方回眨眨眼,問千裏:“這也是裝的?”

  “不。”千裏沉痛道,“這是真的打不過。”

  “之前說過他是七脈覺醒,唯一沒有覺醒的就是第一宮體術脈,就算是單脈,絕大多數人都必定會覺醒體術脈,偏偏他卻無法感應,加上他身體不好,所以遇上這種體術強的人是真的打不過。”

  明栗問:“他的主星脈是什麽?”

  千裏悄聲道:“跟你一樣,是第三宮行氣脈。”

  明栗有點意外,如果是行氣脈想要克製體術脈最簡單不過。

  千裏說:“說來也怪,第三宮是他的主星脈,可他卻很難修煉,有時候還感應不到自己的行氣脈,到現在才隻有三境。”

  難怪會遇上體術脈滿境的人毫無還手之力。

  千裏唏噓道:“當初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看見他被一幫覺醒體術脈的混混揍趴在地上,要不是我出手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方回臉色不太好,回來一言不發地坐下。

  千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安慰道:“別慌,小場麵,看大哥幫你報仇!”

  方回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靠著椅背抬首望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明栗去看千裏。

  他大大咧咧地走上台,對手還是之前那位。少年還比較單純,納悶問千裏:“你們是不是放水啊?”

  千裏搖頭說:“技不如人,甘拜下風,但這次你可要小心了。”

  他倒是挺認真。

  少年也重新握拳擺出姿態:“來吧!”

  雙方調動星之力的瞬間就已出招,彼此的拳風揮出造成猛烈地碰撞,摩擦出肉眼可見的星火。

  與方回不同,千裏的主星脈雖然不是體術脈,卻也是體術脈滿境,平時又努力強身鍛體,加之他修行的靈技異能非常適合自己的強項星脈,戰鬥時整個人都迸發出強勢凶猛的力量。

  與之前方回單方麵被碾壓的場麵不同,此時台上的兩□□拳到肉,互相博弈有來有回,十分精彩。

  明栗覺得千裏的力量充滿一股難以言說的野蠻凶狠,與他平時表現的吊兒郎當不同,而戰鬥中他本人也十分冷靜敏銳,幾招之內就找到對手的弱點,猛攻將其擊破,不給人還手之力。

  被擊飛摔下台去的少年擰著眉,捂著胸口揚了下身子,起不來。

  千裏嚇了一跳,忙跳下台去伸手要幫忙,卻被少年的同伴狠狠地瞪了眼,將他揮開。

  “不好意思啊。”千裏撓了撓頭憨憨笑。

  鑒賞樓上的江無月瞧見這幕臉色微沉,他竟變得比以前更厲害了。

  從萬千寵愛的小少爺到流落鄉野的喪家犬,他總是不讓自己如願,讓她覺得礙眼。

  為什麽從雲端跌落泥濘裏他還沒有跪倒哭求,還能如此堅韌,這些年她認為這喪家犬在濟丹該是每日痛苦掙紮,活成人下人。

  可他卻還是如此生機蓬勃,甚至變得比從前更強,這讓她無法接受。

  她不遠千裏從朱雀州趕過來是為了看喪家犬被他人萬般嫌棄棒打跪下哭求的!

  江無月越想越氣,將手中杯盞狠狠地摔碎在地,驚得其他悄聲討論的人眼皮一跳。

  千裏越戰越猛,連勝兩局,拿下武院會試前十。

  江無月又摔了個杯子後起身沉著臉離去。

  千裏回來後看得出來也很開心,舒服地靠著椅背,卻聽明栗說:“接下來的比試我都不參與。”

  方回說:“我也是。”

  千裏立馬直起身來:“意思是讓我一個人去啊?”

  方回麵無表情道:“已經進前十了。”

  千裏扭頭看明栗,明栗還在伸張五指跟體內的朝聖之火較勁,她說:“我要保存星之力,不能再動手。”

  “好吧。”千裏撓了撓頭,“我好像也得保存星之力,那我就去辦理會試證明,再回去收拾下東西就出發。”

  他去裁判席說明棄權情況後拿到了武院會試名次證明,開開心心地領著另外兩個小夥伴回家去。

  *

  千裏的家很小。

  是在鄉下田埂邊的一座小木屋。

  此時已是日暮,屋門正對的方向有大片瑰麗雲彩,千裏推門邀請明栗進去坐坐。

  屋內有著淡淡木香,屋子的主人似乎經常從武院回來打掃,不見半點灰塵。

  “等我拿點東西,不拖時間,今晚就出發。”千裏往臥室走去,掀起門簾時說,“不過方回這身體素質得給他再買匹馬趕路才行。”

  被點名的方回癱在椅子上放空大腦。

  明栗站在中間看桌案上正對著大門的漆黑靈牌,上麵雕刻著“趙婷依”三個字。

  她隱約記得這個名字。

  如今她死了五年,那算起來應該是十年前的事了。

  *

  朱雀州有兩大世家,一個江氏,一個趙氏。

  前者是朱雀州王,後者卻有家族傳承的神跡異能,與南雀七宗關係親密。

  趙家的小姐某天外出救了一個男人回來,悉心照料中漸生情愫,這男人並非修行者,是個柔弱書生。

  因此其他人並未太過警惕。

  可就是一個溫文爾雅、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書生,卻將江趙兩家玩弄於股掌之中。

  他用計使得趙氏先內鬥,再借趙氏的手殺了江家的繼承人,引起兩家爭鬥廝殺。

  趙氏不敵,又傳來書生被江家抓到的消息,趙小姐去赴約救人,自斷星脈,成了廢人。

  可她還是沒能見到書生,卻聽聞家傳神跡異能的修行秘訣被破解,還遭到大肆傳播,朱雀州的街頭幾乎全是寫著修煉詳情的紙張,獨屬於趙氏的尊嚴就這樣被人殘忍的踐踏在地上。

  讓趙小姐更絕望的是當她回到趙家,發現所有人都死了。

  是被家傳的神跡異能殺死的。

  唯有她的孩子,雙目呆滯地跪坐在族人的屍體中,麵對母親的質問,顫抖地說道:“是爹爹……”

  明栗之所以能看見這個名字想起這些事,是因為她的師妹青櫻。

  師妹青櫻本該叫做趙櫻,她是朱雀州趙家流落在外的孩子。

  趙氏滅門時,青櫻與周子息剛巧就在朱雀州,於是攔下了要對趙小姐趕盡殺絕的江氏。

  江氏對這二人動手,引來了遠在北鬥搖光山上的明栗一箭。

  那是明栗得到神木弓後射出的第一箭。

  江氏因此被震懾,不得不放走趙小姐。

  後來的事明栗沒關注,隻聽師妹說趙小姐拒絕她的幫助,獨自帶著孩子離開不知去向。

  如今再看這靈牌,明栗倒是知道千裏為何會說出江無月是他最大的仇家這話來。

  朱雀州王江氏的妥協,也就是讓他一輩子不出濟丹,若是踏出濟丹一步便殺無赦。

  *

  “好了!”

  收拾好東西的千裏掀開門簾出來,明栗在門簾掀起又落下的瞬間瞥見昏暗的屋中牆壁上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紙張。

  方回從椅子上起身,千裏朝著靈牌雙手合十彎腰,說:“這是我母親。”

  明栗想了想道:“節哀。”

  她沒有點破千裏的身份。

  千裏直起身笑了笑:“娘,我走啦。”

  三人朝屋外走去,千裏走最後,他關上屋門的同時撒了火石粉,轉身時點燃石粉,瞬間燃起熊熊大火吞噬木屋。

  烈火與遠處的晚霞相映。

  千裏朝站在田埂上的兩人走去,揚眉笑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