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禦前奏對(三)
  “兩位大人啊,怎麽站在這啊?”遠處那個太監一路小跑,跑到宋申錫與牛僧孺麵前,有些氣喘籲籲,抱拳打拱作揖連連,“兩位大人啊,可找到你們了啊!”

  牛僧孺與宋申錫一同看向這個中年太監,相貌周正儀表堂堂,身穿褐黃色魚龍雲紋長袍,腰纏玉帶,吊著一個金魚袋,幹淨利索。兩位宰相都有些奇怪,這個內侍太監有些麵生,看侍衣服服飾樣式,等級還不低,皇宮內苑裏有頭臉的太監兩位宰相都認識,這位太監是誰?

  宋申錫與牛僧孺對視一眼,牛僧孺笑道,“這位使君貴姓,怎麽看著有些麵生啊?”

  事情是有一些蹊蹺,牛僧孺與宋申錫身為宰相,中書門下掌管天下政務,內苑宦官的事務理論上也歸屬宰相們管轄,內侍省殿中省首領太監們的任命也是要宰相們簽署的,即便是現在聲威赫赫的樞密院,也隻是中書門下屬下五房之一,上下樞密院的左右樞密使也是中書門下的部下,隻是這些宦官親近皇帝,溝通內苑外朝悄然做大罷了,眼前這太監級別不低,兩位宰相都不認識,這就奇怪了。

  麵前的太監微微一笑,抱拳拱手道,“咱家失禮了,兩位大人勿怪,咱家席誌榮,曾任橫海節度使監軍,昨日才回到長安,今日朝覲陛下,還未的來得及拜會諸位大人,見諒見諒!”

  這席誌榮言談文雅,態度不亢不卑,比內苑某些妄自尊大的太監好太多了,宋申錫和牛僧孺對他的感觀不錯,兩人都是一笑,宋申錫拱拱手算是打過招呼了,還是牛僧孺說話,他笑道,“敢問席公公,為何是你來尋我和宋大人,陛下此時又在何處?”

  席誌榮未語先笑,拱手道,“咱家一大早來朝覲陛下,剛好王守澄王公公韋元素韋公公楊承和楊公公諸位大家,覲見陛下奏事,咱家在旁聆聽,後麵中書門下幾位大人,還有幾位翰林也都參議會議,諸位大人意見相左,爭執不下,陛下見宋大人牛大人還未到場,便差人來尋,禦前奏對之事與咱家無關,咱家閑著也是閑著,就向陛下請了差事,來尋兩位大人,唉,說來慚愧,咱家久不在長安,對皇城大內都有些生疏了,竟然迷路了,慚愧慚愧!”

  席誌榮笑而說著話,表情真誠言語切切,見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短處和過處,宋申錫與牛僧孺都對他心生好感,尤其是他在禦前奏對會議中,離席尋找自己二人,更是欣賞不已,要知道禦前奏對,商討天下大事,天下豪傑芸芸眾生誰不想削尖了腦袋要擠進來,隨便說一句話都價值萬金啊,這席誌榮自請離席,看來不是趨炎附勢拉幫結派的人物,難得!

  牛僧孺又先說話,“席公公,幸會幸會,莫讓陛下久候,我們趕快過去吧!”

  宋申錫也點頭笑道,“是啊,待禦前奏對事了,席公公再來處理中書門下的政務,也就方便多了!”

  席誌榮連連點頭,“兩位宰相大人說的極是,我們趕快過去吧!”

  皇城占地廣大,宮內又不許行車走馬,也不允許疾行奔跑,更不允許行為失禮失儀,所以牛僧孺宋申錫還有席誌榮三個人雖然要去參加禦前奏對,還是風度翩翩的款款前行,一路上三人談笑風生,氣氛融洽,說著說著就聊起橫海藩鎮的事情了。

  橫海藩鎮據守河北滄州,毗鄰河北三鎮,東麵是渤海,西麵是成德節度使,北麵是盧龍節度使,南邊是黃河,驕兵悍將雲集,時從時叛,桀驁不馴。敬宗寶曆二年三月,橫海節度使李全略去世,其子李同捷擅自為留後,並重金賄鄰近藩鎮,以求繼任為節度使,朝廷置之不理,第二年也就是大和元年,皇帝陛下榮登大寶,準備解除橫海割據勢力,調任李同捷為袞海節度使,李同捷偽托為將士所留拒不從命,大和元年八月,皇帝下令削除李同捷官職,命令諸道平叛,魏博節度使史憲成秘密援助李同捷糧食,成德節度使王庭湊出兵阻撓官軍平叛,皇帝下令削除成德節度使王庭湊的官爵,命令諸道兵馬並討王庭湊、李同捷,戰事焦灼,朝廷府庫空虛,勉力平叛。

  接著王庭湊勾結魏博大將反叛,幽州盧龍節度使李載義攻破滄州外城,逼降李同捷,這場平叛之戰從大和元年八月一直打到大和三年六月,朝廷打的筋疲力盡,雖然誅殺了李同捷,卻又不得不屈服赦免了王庭湊,並且把朝廷的積蓄耗費一空,橫海節度使轄區更是被打的屍骨蔽野田地荒蕪百業凋零,駐紮橫海的數萬軍隊還要朝廷供養。朝廷打了一場為期三年艱難的平叛之戰,花了無數的錢,除了背了一個大包袱,還丟了新皇帝的麵子,不得不赦免桀驁反叛的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讓當今天子很氣餒。

  更讓皇帝生氣的是,他要為聖母皇太後修一處觀花錦樓,度支就告訴他,沒錢!沒錢?而長安城裏鬧的沸沸揚揚的債帥風波,王守澄門下走狗鄭注公然賣官鬻爵,一個債帥竟然能借貸二百萬緡去行賄???

  這讓皇帝陛下情何以堪!!!

  橫海藩鎮的叛亂戰事去年才被平息,李同捷的叛亂把整個橫海藩鎮都給打爛了,參與平叛的周邊藩鎮諸道兵馬,雁過拔毛刮地三尺,把能搶的都搶走,能毀掉的都毀掉,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滄州城滿目蒼夷,把整個橫海藩鎮刮成了一張單薄的白紙,什麽的東西都沒了,耗子都沒法在那裏過冬,此時哪裏駐紮的三萬兵馬還有殘存的黎民百姓全靠朝廷度支供養,耗費巨大,而且還像是個無底洞,讓朝廷戶部度支的官員苦不堪言,連連抱怨,李同捷子承父業,已經是藩鎮慣例,為什麽要打嘛,什麽都得不到,朝廷除了背上一個大包袱,花了無數錢糧,還能有什麽好?

  此等議論非議在滿朝文武大臣裏大有市場,牛僧孺和宋申錫兩位宰相還不會如此淺薄,但是兩位宰相真的很關心橫海藩鎮,又都很想知道橫海藩鎮什麽時候能自我維持,不要再讓朝廷輸血,朝廷現在真的很缺錢,非常非常的缺錢!

  所以,聽聞席誌榮曾任橫海監軍,而且剛從橫海那邊回來,牛僧孺與宋申錫都對橫海藩鎮的事務非常的上心,一路上兩位宰相就詢問橫海那邊的事務,席誌榮歎息一聲,“唉,橫海藩鎮現在苦啊,什麽都缺,要糧沒糧要錢沒錢,真是赤地如洗,一窮二白,周圍的藩鎮還常去掃秋風!我回來的時候,那邊已經天寒地凍,路邊凍斃的人隨處可見,慘啊!”

  牛僧孺與宋申錫相顧歎息,宋申錫撫須道,“席公公無憂,朝廷對橫海藩鎮的援助會足額準時送達,橫海藩鎮也要自食其力,早日走上正途。”

  牛僧孺看了一眼宋申錫,搖頭道,一邊走一邊歎息,“打來打去,無非是換個藩帥罷了,與朝廷何益?與黎民百姓何益?朝廷耗費無數糧草錢財,黎民百姓死傷無數,一切都沒有改變,隻是肥了那些騎牆投機的藩鎮,所以說,我一向認為,等閑間不要輕啟戰端,妄言戰事於事無補,可惜無人理會,唉!”

  牛僧孺如此說,宋申錫和席誌榮似乎都有別的想法,但是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沒有說什麽話,默默的跟著牛僧孺往浴堂殿五彩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