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帝王心思
  雪花飄飄灑灑下了一整夜,天色放亮的時候,雪花漸漸小了,看東邊天色魚肚白,帶著一絲紅暈,竟是雪後初晴的模樣,好天氣啊!

  翰林學士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宋申錫,一大早就準備入宮,他的夫人和侍女給他備好衣冠,收拾妥當,端坐在前廳品茗,奴仆從人們在外麵收拾馬車,下雪了,需要準備的事項較多,時間還很充分,宋申錫不介意多待一會,大雪初晴空氣清涼,可以讓人心清氣爽頭腦冷靜,宋申錫覺得自己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清醒頭腦。

  想起皇帝陛下那個閃爍其詞的命令,宋申錫很是惆悵,他很清楚皇帝陛下的意思,內樞密使兼任神策右軍中尉王守澄,讓陛下很不滿意,他的手伸的太長了,撈的太多了,撈過了界限,他門下走狗鄭注公然賣官鬻爵,收受賄賂明目張膽,長安城為之側目,陛下很生氣!

  前兩日,長安城發生一場有辱斯文的鬧劇,城西有一商家富戶,借了高利貸,被人逼債逼死了,他留下的財產子女奴仆被眾多的債主哄搶,其中還有一些官員勳貴,皇親國戚,哄搶廝打怒罵,鬧翻了天,其中當今皇帝陛下的舅舅蕭宏就勇猛無比,橫衝直撞橫行霸道,撈走豐厚的油水不說,還看上了那家的女兒,隻是那家女兒已經被人給買走了,買家也是皇親,光王李怡的舅舅鄭光,兩個國舅當街發生爭執,後麵還動了手,廝打一團扭成一片,官司打到了京兆尹案前,皇親國戚打架,京兆尹能幹什麽?隻能把這事情上奏朝廷,皇帝的家事,幾位宰相都沒人願意出頭,於是事情就擺到了皇帝陛下的桌案上,於是皇帝陛下就抽時間了解一下情況,債帥風波的事情,就這麽擺到了台麵上。

  龍顏震怒!皇帝大發雷霆,事情隻是簡單的調查一下,還沒有深入核實,可是牽扯的資金已經令人震驚,就說那個倒黴的債帥吧,他到底借了多少錢,二百萬緡!!!這個數字令人目眩,議事的時候,宋申錫也在場,這個數字出來的時候,宋申錫看到皇帝陛下震驚的麵孔,二百萬緡,二百萬貫,也就是兩億大錢,宋申錫雖然才當上中書門下平章事不過幾個月,但是畢竟是宰相,對朝廷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他毫不客氣的問一句,戶部度支金部曹倉,賬上的可以調用的活錢有多少,不過三百萬緡出頭罷了,國庫能用上的活錢不過三百萬緡,可是一個小小不知名地方的節度使求任就可以送出二百萬緡?

  皇帝李純當即宣召內樞密使兼神策右軍中尉王守澄,李宗閔牛僧孺路隨宋申錫四位宰相都在場,王守澄手拄著一根樣式別致的手杖,在皇帝和諸位宰相麵前大聲喊冤,他說他根本沒有收賄賂,什麽二百萬緡他一概不知,他還在皇帝和宰相麵前哭窮,說神策右軍軍餉軍需差額太多,十幾萬神策軍拖欠軍餉自己幾個月了,這樣下去會引起兵亂了!

  他,王守澄竟然話裏話外公然威脅皇帝陛下?還當著皇帝的麵,向朝廷宰相索要軍費,老東西演技不錯,在皇帝和宰相麵前痛心疾首,“神策軍拖欠軍餉太多,下麵的兒郎們衣食沒有著落,可還是為國盡忠,就不得不自行找吃的,老奴為了軍餉的事徹夜憂慮,下雪路滑,跌了一跤甚至都沒錢醫治,隻能拄著拐杖了!”

  這老東西滿口胡言,聽的皇帝李純和幾位宰相眉頭一直在跳,此時,神策左軍中尉馬存亮樞密使韋元素內侍楊承和等人也相繼覲見,內苑這幾個太監頭子,同氣連枝相互聲援,組成攻守同盟共進同退,把皇帝李純的問責會議鬧變成了一場扯皮,肆意討論朝廷拖欠神策軍多少軍餉,最後當著皇帝李純的麵,逼迫宰相們再拿出一百萬緡用於年底神策軍勞軍犒賞之用,氣焰囂張,可惡至極!

  二百萬緡的賄賂問責不了了之,朝廷還要再拿出一百萬緡的錢喂這幫蛀蟲,宋申錫看到皇帝陛下年輕卻又顯得疲憊的臉龐有些扭曲,他明白皇帝陛下和他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了。王守澄越界了,他即擔任神策右軍中尉的軍職,又擔著內樞密使,軍權治權一把抓,在神策右軍無人能治,在朝堂也橫衝直撞橫行霸道,需要有根韁繩拉一拉,皇帝陛下挑中了宋申錫做這根韁繩,宋申錫深感責任重大,他也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完成皇命,如何能讓權閹束手伏法,如何能讓朝堂清明?

  隻是現在,還沒有一點眉目!

  宋申錫閉目端坐,桌案上的清茶已經沒有了溫度,此時親隨躡手躡腳走進來,“大人,準備妥當了,可以出發了!”

  宋申錫微微點頭,睜開眼睛緩緩站起來,背著手往走,一夜大雪,天地銀裝素裹,院子裏管家正指揮著仆役打掃院落的積雪,宋申錫隨意的掃了一眼,發現仆役的人數不少,而且都是些新麵孔,隨口就問道,“夫人又買了奴婢做家用嗎?”

  親隨管事王書文候在一邊,他輕聲道,“回大人的話,家裏是多了一些奴婢,不過不是夫人買的,而是漳王府宮使晏敬則送過來的!”

  漳王李湊?宋申錫有些奇怪,他和漳王李湊並不熟悉啊,漳王府宮使為什麽送奴婢過來?“什麽情況,我怎麽不知道?”

  王書文在一旁笑道,“回大人的話,這些日子長安城裏,欠債討債的事情鬧的厲害,有不少人為了籌錢,把田產莊園產業還有奴婢拿出來發賣,市麵上多了很多平日裏難得一見的好貨色,小的看見了這波奴婢資質很好,就想買了,可是手上暫時短缺金錢,剛好遇見漳王府宮使晏敬則,他也是河東人,與小的是同鄉,便出錢買了,說是送給小的,小的百般推脫不得,隻好先帶回來,夫人已經知道了,正想向大人匯報呢!”

  夫人怎麽沒和我說?宋申錫有些詫異,轉而又一想,不過幾個奴婢的事,才值幾個錢?夫人想必也沒放在心上吧,宋申錫笑笑,對王書文笑道,“這些奴婢不錯,都留下吧,另外你去賬房支些錢,把錢還給漳王府,我得空見了漳王殿下,也好生謝謝他!”

  王書文連忙答應著,攙扶著宋申錫登上暖車,大臣們入朝,原本都是騎馬,但是在元和朝,青州李師道派遣刺客刺殺宰相武元衡,刺傷禦史大夫裴度,朝野震驚,當時憲宗皇帝就放了例,允許文官可以坐馬車上朝,宋申錫這輛暖車就是當今陛下賞賜的。

  宋申錫上了暖車,王書文上前為他輕輕放下車帷,馬車輕輕搖晃著前行,宋申錫坐在暖車上閉目養神,頭腦裏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皇帝陛下閃爍其詞模棱兩可,到底要他做什麽?買官賣官出售爵位,很多事情都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安史之亂後,朝廷財政嚴重空虧,入不敷出,入冬的時候當今天子想要修一處暖房度支都說沒錢,天子也隻能作罷。

  朝廷缺錢如此,但是長安城裏富貴官宦驕奢淫逸,嶺南前節度使胡照強過壽,府裏大擺宴席,殺千羊,請金霞寺和尚大開法會,耗資百萬,眼睛都不眨一下,還有這次債帥風波,二百萬緡?王守澄竟然收了二百萬緡的賄賂?這個數目讓宋申錫眉頭直跳,那閹奴他還真敢收?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整頓朝綱,禁止官宦擅權,可是隱約之間,宋申錫有個荒謬不堪的念頭,甚至有些不敬,皇帝陛下不是憤怒王守澄收受賄賂,而是介意王守澄收受了賄賂卻吃獨食,然後私下裏卻分賞賜神策軍將士,拉攏人心。

  這是人君大忌!

  帝王心思不可揣摩,但是卻也是有跡可循,王守澄以神策右軍中尉身兼內樞密使,獨霸神策右軍,現在更是明目張膽的驅逐仇士元,他想幹什麽?他想做李輔國嗎?滿朝文武心裏都沒底!

  宋申錫有些頭疼的揉揉眉心,唉,朝政糜亂一團糟,他無法確定,皇帝陛下給他的期待到底是什麽,是要他團結有誌之士鏟除囂張跋扈的王守澄,還是要他牽製日益做大的內苑太監?還是說要他搜集搜集錢財,補充內帑之需?

  一路無話,宋申錫進宮簽到,然後進去中書門下,進屋剛剛緩了緩,一口茶水還沒有喝,牛僧孺便拿著一個文書過來了,拱手隨意見禮之後,小廝沏好香茶,兩位宰相隨意聊天,說說笑笑氣氛融洽,說辭談詩興致盎然,過了一會,牛僧孺指指桌上的文書,笑著道,“京兆尹袁大人前些日子晚上起夜,雪地裏滑倒了,傷了老腰,如今臥床不起,今天一早上了傷病告退的辭職奏章,老袁頂不住啊!”

  牛僧孺說著話歎息不已,宋申錫也跟著搖頭,京兆尹袁某人這是當了逃兵,此時長安城債帥風波四起,傷人性命逼債強取豪奪屢見不鮮,更有皇親國戚達官勳貴橫行無忌,京兆尹焦頭爛額顧此失彼,不要說他雪地滑倒,再鬧下去,他仕途都要栽跟頭了!

  牛僧孺與宋申錫兩位宰相都理解,宋申錫笑道,“既然袁大人上了告退的折子,那就允了吧,何必強人所難呢?”

  牛僧孺點頭笑道,“宋兄所言極是,我也是這麽想的,隻是袁大人一告退之後,京兆尹的位置就空了出來,不知道宋兄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呢?”

  宋申錫一笑,“嗯,牛大人客氣了,宋某署理中書門下時日尚短,還要再學習補課,不知道李宗閔李大人路隨路大人有什麽意見?”

  牛僧孺一笑,“袁大人告退的折子,我拿到了順路就到了宋兄這裏,李宗閔和路隨兩位大人還不知道這情況吧,宋兄既然沒有提名,那京兆尹的提名就拿到中書會議議事吧,可好?”

  宋申錫笑道,“牛大人言之有理,如此甚好!”

  兩位宰相正在議事,外麵有從事叩門進來,“兩位大人,光王李怡殿下,因為玉泉山七星聚首之事前來中書陳情。”

  嗯?宋申錫和牛僧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困惑,玉泉山七星聚首鬧的沸沸揚揚,朝野皆知,但是這些事不歸中書管啊,皇家以道門為國教,以宗正管理道門事務,這玉泉山七星聚首,光王應該到宗正寺陳情,怎麽來了中書門下?

  一時間想不明白,牛僧孺便笑道,“走吧,宋兄,我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