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寒劍
  聞衍呼吸一窒,忍住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緩緩蹲身而下察看那人的情況。

  七竅流血,鴉色長發被滂沱暴雨衝刷著,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不可聞。

  他手中牢牢地攥著一把劍,古樸的紋路被青銅鏽死,在轟鳴的雨聲中發出錚錚震顫的哀鳴,無助又淒惶,像一隻瀕死困獸在牢籠裏發出最後的悲吼。

  聞衍看見他艱難地睜開眼,任憑雨水生生地浸滿他的眼眶,看上去就像傷痕累累的小貓在痛哭一樣。

  聞衍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說:“救……我……”

  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聞衍來不及想太多,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裹住人就瘋狂地往他的住處跑。他對血有生理與心理的雙重厭惡感,可是人命關天,他沒辦法置之不理。

  他看起來傷得很重,連啟唇看起來都痛苦萬分。聞衍選擇了接觸麵積最小的方式,將他打橫抱著,卻依然能感覺到粘膩惡心的血液沿著他的雙臂緩緩流下,一滴一滴落到泛濫的雨水之中。

  聞衍沾了一身血,此時卻顧不上清洗。他迅速從一大堆行李中翻出備用醫療箱,拿出□□緩釋片給這人服下,見他眉頭稍微舒展了些,才堪堪鬆了口氣。

  太好了,西藥有用。

  聞衍用繃帶給他處理了額頭上和手上的外傷,忍住惡心感清理掉了他身上帶血的東西,包括耳窩和口腔內殘留的血跡。

  說來也很奇怪,一進屋子,這人身上就沒有再止不住地流血了。這一點讓聞衍稍微輕鬆了些,否則他今晚上可能真的沒辦法救這個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患有重度的血液恐怖症。

  聞衍靠著床沿,慘白著臉背對著榻上的人喘息不止,他有些頭暈,盡量避免目光落到床角的帶血衣物上。

  不對,他自己身上就已經滿是鮮血了。

  “嘔!!!”

  聞衍衝進盥洗室撐在池邊劇烈地幹嘔,細密的冷汗沿著額角滑到完美的頷線,強壯結實的背脊肌肉正在微不可察地起伏。他察覺到胃部傳來的扭曲痛楚,但此刻最令他難以承受的是那道無法抹去的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聞衍才從盥洗室內緩緩走出來。沾血的衣物已經被撕碎,他微垂著頭,就像一隻落水的狼。

  “救……我……”

  “救救我……”

  “好痛……啊……”

  聞衍一邊係衣帶一邊朝榻邊走去,他現在頭腦不太清醒,聽不清楚榻上的人在說些什麽。

  雪白的被褥也全沾上了血。

  還好他開學帶了新床單。

  “可以聽到我說話嗎?”聞衍在床沿坐下,注意到他濕透的長發,不由得蹙了蹙眉。

  這樣睡下去會偏頭痛吧?

  “救我……”

  “已經救了。”聞衍接話,“別怕,現在沒事了。”

  沒事才怪。

  他隻是處理了一些皮外傷。

  他不是醫學生,而且這個書中世界一切沒辦法用常理解釋,這個人身上也不是一般的傷,他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然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盡力了,能不能活下去隻能看他的造化。

  聞衍有些頹喪,但下一刻,擱在床沿的手卻被涼涼地靠上了。他剛想挪開,卻聽見榻上的人開始輕輕地哽咽。

  那哭聲輕得不像話,眼淚卻如同開了閘的洪水,閉著眼也能將枕畔暈濕一片。

  “莫無涯……”

  聞衍愣了一霎,瞬間從床沿一彈而起。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那把鏽死的青銅劍,床角那堆衣物上不容忽視的冷月紋,電光火石之間,似乎有什麽被串聯了起來。

  他迅速從書案暗格裏拿出那本原著,翻了好幾處折角,終於找到了無名氏對於顧劍寒的描述。

  「背負青銅渡霜劍,身著青衣冷月紋,眉間一點朱砂,麵若冠玉,風儀落落,骨貌寒冰。」

  “……”

  半像不像的。

  算了,等人醒了再說吧。

  如果能醒的話。

  聞衍有點累,暫時不想去處理那堆髒東西。他摸出兩盒忘崽牛奶繼續喝,希望能夠忘掉方才那一片惡心的腥紅。

  * * *

  “誒,冷月峰的小師弟?”

  聞衍正在溪裏捉魚,便聽見岸邊傳來一道柔和的女聲。

  他不著痕跡地辨認了一番她的腰牌,臉上掛起燦爛的笑容:“虞泠師姐,早啊。”

  “冷月峰虧待你啦?跑到隱神穀來抓魚吃?”

  這麽幾天過去,他大概摸清楚了自己在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一個身份。因為他中途穿書的緣故,書中的每個人物和他的關係都不冷不熱,他在這個世界的痕跡很淡。

  這位虞泠姑娘是隱神穀大弟子,性格率真開朗,對每個人都很熱情關照。

  煉丹天賦極高。

  如果能和她打好關係,也許活下去的幾率要高一些。

  “是啊。”聞衍拉長一聲好似抱怨,“師尊已經很久沒管過我了,冷月峰上也沒什麽吃的,隻是雨後山裏有些蘑菇。”

  虞泠被他耷拉的聲線逗笑了:“你築基期還沒到嗎,怎麽還不能辟穀?聽說顧師叔很嚴格的,趙恪師兄早就進入金丹中期了呢。”

  聞衍一下就被戳中了痛處,隻好強顏歡笑道:“我會努力的。”

  趙恪是顧劍寒的大弟子,自七歲時就由顧劍寒親自悉心教導,加之天賦異稟,十七歲就進入了金丹期,隻用了兩年又在秘境裏跨了瓶頸,進入了金丹中期。

  修真界幾十歲進入練氣期的修者比比皆是,由此可見趙恪之天才。他是顧劍寒從小培養的繼承人,冷月劍派的第八代嫡傳弟子,顧劍寒對他是有求必應,毫不藏私。

  他是冷月峰,乃至整個清虛門公認的下一任掌門,正道的希望。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是魔教安插在顧劍寒身邊的臥底,在七年之後會成為顧劍寒的執刑人。

  不知道顧劍寒為了魔尊不顧一切背叛師門,最後卻被自己的愛徒背叛時,內心是怎樣的滋味。

  聞衍忽然有些興致缺缺,提起魚簍就往出穀的方向走,一直為保小命謹言慎行的他甚至一時糊塗忘了禮數。

  待他走遠後,虞泠的肩上才冒出一朵藍色鳶尾,看著聞衍的背影說道:“主人,他身上毫無靈力波動。”

  虞泠莞爾:“真有意思啊,不是嗎?一直自視甚高的冷月峰居然出了個廢物,他是怎麽入的顧師叔的門呢?”

  “會不會是顧宗師的私生子?”

  “……長得不像。”

  從隱神穀到冷月峰不遠,但麻煩的是爬山。聞衍途徑訓練場看見那些禦劍飛行的外門弟子,內心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

  原著裏顧劍寒亦是劍道天才,其天賦比趙恪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無人教導的情況下,二十歲進入了出竅期,在修真界名聲鵲起,兩年之內拜師大能,迅速掌握了渡霜九式。

  而到如今,他的渡霜劍法早已出神入化,書裏沒提他的境界,但料想也不會太低。

  他還沒見過那個所謂的便宜師尊一麵,若那至今躺在榻上的人真是顧劍寒,他要怎麽向他解釋自己的來曆?

  堂堂劍道宗師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地收一個廢物為徒,這明顯是個邏輯大bug啊!

  話說如果今天那人再不醒,便隻能帶他去藥穀看看了。不過他隻能靠腰牌認人,風險太大。

  聞衍一邊頭疼,一邊背著魚簍認命爬山。他輕度近視,近處的東西倒沒什麽,稍遠就看不太清。他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戴著異世界的東西出門,於是抓魚也很受限製,好在反應快力氣大,也算豐收而歸。

  冷月峰山霧繚繞,濕氣很重。峰頂隻有三處木屋,除了他以外沒人步行,山下的弟子也很少上來,因此山路野草繁茂,很不好走。

  等聞衍到達結界處的時候,外衫早就被霧靄山露打濕了,他倒是不太在意,反正方才抓魚褲腳也已經全沾了水,待會兒衝個澡便是。

  他取下腰側的玉牌舉起與肩持平,平平無奇的山石便化成一道巍峨莊嚴的高門,正上方赫然是筆力遒勁的四個大字——冷月劍派,兩側分別用古體字寫著楹聯。

  “遠山映寒劍,冷月照空明。”

  據原著說,還是顧劍寒親自題的。

  都說字如其人,按這股淩厲狂放勁兒,這位便宜師尊大概率——超級凶。

  聞衍有些苦惱。

  但他這次抓了好幾條魚,加上之前采的蘑菇,大概又有幾天不用下山,可以再好好研究一下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總不能一直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他才十八歲,可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異世界啊!

  聞衍暗暗地給自己加油打氣,辦法總比困難多,雖然現在他的情況是比較被動啦,但是也不見得就毫無辦法。

  雖然這個辦法還沒想好。

  生存不易,聞衍歎氣。

  年輕人的體力還是不可小覷,一大早沒吃飯便爬上爬下加捕魚,聞衍像個沒事人一樣,腿腳也快,沒一會兒就歸了屋。

  顧劍寒那處依舊沒聲響,趙恪這段時間出任務,於是冷月峰便隻有他一個人。

  聞衍這樣想著,一推門卻撞進了一雙陰鷙而狠戾的血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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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衍:我他媽直接自信——嗨,老婆?

  顧劍寒:無語流汗貓貓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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