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金繡跳下馬車,大力拍門板:“開門開門,薑家小姐到啦!”

  趙家門房從門縫裏探頭看了一眼,眼神呆滯了下,隨即“啪”地關上大門。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嘈嘈雜雜,指指點點。

  “趙大人續娶的夫人就姓薑!”一個帶著四方平定巾的書生恍然大悟道,“我還以為是小門小戶,原來這麽有錢!”

  另一人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要不是有錢,趙大人能娶一個帶拖油瓶的寡婦?。”

  有個抱孩子的婦人問:“這大冷天的,怎麽不讓進門?”

  “嗐,下馬威懂不懂?叫人知道厲害,以後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說話聲隨風飄入馬車,薑蟬一直緊繃的麵孔微微鬆懈下來。

  上輩子她聽從秦嬤嬤安排,先行來京,一頂小轎從角門入府,人們隻當趙家來了個打秋風的窮親戚。

  馬車到了直接卸入趙家庫房,等她知道的時候,東西早入了趙家的賬。

  趙母打了一頓管庫房的,說把東西還她,過後卻忘得一幹二淨。

  她麵子薄,問了幾次沒下文就不敢問了。

  那時候母親在和幾個妾室鬥法,急需趙母的支持,幹脆補她一筆銀子了事。

  薑蟬並不在乎從哪個門進府,今天她故意引起這麽大動靜,要的是讓所有人知道,她和母親並不是依附趙家而活的破落戶。

  薑家,有錢!

  他們再想悄悄吞了薑家的產業,也得掂量掂量如何堵住悠悠眾口。

  “小姐,這門要是一直不開,咱們就一直這麽耗下去?”金繡搓搓手,“我再叫門試試看?”

  薑蟬道:“不用,趙家不是不知禮數的人家。”

  他們慣會做戲,自詡溫厚純良的典範,這麽多雙眼睛看著,這麽多張嘴說著,他們不會砸自己的名聲。

  果然,不多時,隨著嘎吱吱的響聲,黑漆大門從內緩緩打開了。

  金繡佩服地看著自家小姐,悄悄豎起大拇指。

  趙家不大,三進的宅子,東西帶兩個跨院,進門不遠就是二門。

  “蟬兒。”一個稍顯柔弱的窈窕女子立在垂花門後,目光慈愛,笑意中帶著淚意。

  薑蟬呆呆地望著母親,心裏湧上千言萬語,卻連“娘”也喊不出。

  她腿腳發軟,幾乎是跌跌撞撞撲到母親身上。

  好聞的百合香,溫暖的懷抱,柔柔的語音,無一不告訴她,這是母親,是母親,母親還活著!

  “娘——!”所有的情緒瞬間爆發,無數夢回的淚水,無盡的委屈辛酸,皆在這一聲悲愴淒切的呼喚裏麵了。

  薑如玉緊緊摟著女兒,摩挲著女兒的頭,也是哭得說不出一句話。

  金繡的姑母,袁嬤嬤邊拭淚邊勸:“風大,夫人和小姐回屋說話吧。”說著,用手指了指了上院的方向。

  薑如玉猛地醒悟過來,老夫人年紀大了,凡事喜歡討個好彩頭,知道她們在這裏哭哭啼啼的,保不齊心裏不痛快。

  忙替女兒擦幹臉頰,“莫哭了啊,風大,當心吹皴臉。待會兒見了老夫人,要大大方方的,臉上帶笑,嘴甜一點。”

  薑蟬吸吸鼻子,重重點了點頭,聲音發顫:“我知道規矩,秦嬤嬤在家反反複複教過我。”

  薑如玉以為女兒緊張,安撫道:“老夫人很和藹的一個人,最疼愛小輩,等你見了就知道了。”

  上院靜悄悄的,門前兩棵光禿禿的樹,地方小,屋子多,丫鬟婆子們個個屏聲靜氣,令人踏進來就感覺到一股逼仄沉悶之氣。

  早有丫鬟在門口等著她們了,“總算是來了,老夫人都念叨好幾回了。”

  卻沒有打簾子。

  袁嬤嬤上前一步,飛快塞給她一個荷包,那人便低聲道:“秦嬤嬤在裏麵,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

  薑如玉好看的柳葉眉微微皺起,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薑蟬也聽到了,低頭掩去嘴角的笑意,再抬頭,滿臉的忐忑。

  屋裏鋪著絳紅色團花地衣,左右擺著兩排官帽椅,一位麵目和藹,非常富態的老婦人坐在正中的軟塌上,笑嗬嗬地望著她們母女。

  秦嬤嬤在旁邊立著,笑容有幾分勉強。

  薑如玉提醒女兒:“蟬兒,快來拜見祖母。”

  小丫鬟拿過蒲團放在薑蟬腳下,薑蟬愣愣看著,她知道現在不是較勁的時候,應該行禮,可膝蓋怎麽也彎不下去。

  薑如玉暗自發急,偷偷用胳膊肘碰了女兒一下。

  薑蟬咬牙跪下去,俯首道:“拜見老夫人。”聲音像蚊子哼哼。

  她突然看見地衣有一處顏色比周邊要深一些,似乎還有兩根茶葉梗,恰恰就在趙母腳踏旁邊。

  摔茶杯了?原來老人家也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禮,快過來坐。”趙母樂嗬嗬地說。

  薑蟬沒有依言坐軟榻上,反而覷著秦嬤嬤的臉。

  秦嬤嬤莫名其妙地回看她一眼。

  似是得了允許,薑蟬輕手輕腳走過去,小心翼翼坐在軟塌邊兒上。

  趙母拉著薑蟬的手,不過說了些多大了,平時做些什麽,要與家裏姐妹好好相處之類的話。

  薑蟬小聲答著話,每說兩句就看看秦嬤嬤,若她臉色略有不對,馬上就慌張地閉上嘴。

  這邊的薑如玉已經笑不出來了,這個秦嬤嬤,在真定還不知如何“教導”女兒!

  趙母好像沒察覺到不對,嗬嗬地笑著,“看來我這老婆子不討小姑娘喜歡哪,瞧這拘謹樣兒,快回你母親身邊坐著去吧。”

  薑蟬如蒙大赦一般立起身,然下一刻腳步一滯,又是回頭去看秦嬤嬤。

  秦嬤嬤垂著眼皮,辯無可辯,幾乎咬碎一口黃牙。

  等到了母親身旁,薑蟬還是小心翼翼坐了半個屁股。

  桌上的攢盒裝著好些茶點果脯,薑如玉見女兒悄悄瞅了好幾次,許是餓了,便把攢盒往女兒麵前推推,示意她盡管吃。

  薑蟬高高興興拿起一塊桂花糕,剛遞到嘴邊,好巧不巧,秦嬤嬤咳嗽了一聲。

  於是,薑如玉看見女兒委屈巴巴地放下桂花糕,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坐姿叫那個標準!

  她再也無法掩飾目中的怒氣了。

  便是趙母也暗含警告地盯了一眼秦嬤嬤。

  秦嬤嬤老臉紫漲,內心大呼:我沒有,我冤枉,我就是嗓子突然幹癢,真沒別的意思啊!

  “車馬勞頓,老大媳婦安排孩子早些歇息。”趙母麵帶疲憊地揮揮手,溫言道,“有位世交的姑娘出嫁,家裏幾位小姐跟著你二叔母過去添妝了,明日再見也是一樣的。”

  待薑氏母女告退後,趙母的臉立時變得冰冷,“你辦的好事!”

  秦嬤嬤撲通一聲跪倒,“老夫人,那小丫頭狡猾得很,您千萬別上當!她故意裝的怕我,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在真定她橫著呢!”

  趙母將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小幾上,沒好氣道:“我當然知道她不簡單,敢截薑氏的信,她就不是個膽子小的,你以為她做給我看?她是給薑氏看。”

  秦嬤嬤愣住,臉一點點變得蒼白。

  趙母說得不錯,薑蟬的確在挑撥母親和趙家的關係,而且效果還不錯。

  一回院子,薑如玉立即命人打熱水伺候女兒梳洗,擺上女兒愛吃的零嘴,鋪了滿床的衣服首飾叫女兒挑選,忙得不亦樂乎。

  “娘,你以後是不是不疼我了?”薑蟬緊緊黏在母親身旁,淚汪汪說。

  薑如玉抱著女兒道:“淨瞎想,娘就你一個孩子,不疼你疼誰?”

  “可秦嬤嬤說,說你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孩子,要是我不乖乖聽話,你就隻疼弟弟妹妹,不要我了。”

  “少聽她胡說!”想起剛才的情形,薑如玉氣得手直抖,“我還以為她是個好的,沒想到這樣輕狂,我統共就你一個骨肉,還能讓一個下人騎你頭上去?”

  母親到底更顧念自己!

  薑蟬心中大定,話題一轉告起狀來,“秦嬤嬤要賣咱家的鋪子,不就是給小弟弟攢錢嗎?”

  薑如玉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解釋道:“這便是你誤會了。朝廷有規定,官宦家眷不得經商,馬上就要京察,總不能因我壞了你繼父的評定。”

  頓了頓,她繼續說:“老夫人前天還問了一句,蟬兒,你是不是把娘給秦嬤嬤的信拿走了?”

  “是,她要我手裏的鋪子,不給就說我忤逆,我一害怕,就把信藏起來了。”

  薑如玉麵色更加難看,忤逆是大罪,這話一旦傳出去,女兒的名聲就全毀了!

  前頭鋪墊了這麽多,薑蟬以為到了時候,“你看這樣行不行,把咱家鋪子放在我名下,我不改姓,不當趙氏女,就不會影響……”

  “不行,老夫人好容易才同意你上族譜。”薑如玉連連搖頭,“你都及笄了,親事還沒個著落,那些世家大族的眼光高得很,沒有好身份,怎能有好親事?”

  還是不同意!

  薑蟬心下一灰,許久才說:“如果我改姓趙,年下誰回鄉祭祖?誰給祖父祖母送席,難道要讓他們在地下挨餓受凍?”

  薑如玉臉色微變,顯然這話刺痛了她,說話也有點底氣不足:“有鄭管家在真定操持,祭奠定然辦得妥妥當當的。”

  “不用理會一兩個刁奴的惡言,娘不會虧了你,賣完鋪子給你留一半銀子當嫁妝。”她明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轉而說,“你繼父有一嫡一庶兩個女兒,沒有兒子,院子裏除了我,還有兩個姨娘……”

  薑蟬突然插嘴:“娘,趙老爺根本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