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寶馬
  謝栩木好好地洗了個澡和頭發,出了房間,發現外麵正在下雨。

  恰逢三月上旬,微風正好,還有細雨蒙蒙。

  謝栩木換了一身淺藍色的長衫,微潤的頭發垂在腰間。輕風吹著薄紗動,挽著長發起。

  她靜靜地站在廊上,細細數著雨中的樹花有幾朵。

  雨中的小紅花嬌豔欲滴,朵朵可愛。

  這時樂兒來到謝栩木的身邊,打斷了她的思緒:“小姐,樺瀾小姐來了。”

  謝栩木藏在袖子裏數數的手不動了。

  ……

  ……

  安城的春總是冷颼颼的。

  謝樺瀾進屋後就喝了杯熱茶,衝散了周身的寒意。

  她環顧四周,看著謝栩木的屋子。

  謝栩木的屋子裏擺著各種華麗昂貴的裝飾品,尤以書畫和瓷器為多。

  過了一會兒,謝樺瀾把目光投向一個出入口——連接了這個房間和外麵的走廊。

  謝栩木忽然幽幽地出現在了那兒。

  她的頭發沒有幹透,所以都披散著。她輕飄飄地走來,麵無表情,倒讓謝樺瀾看得有些不適。

  “姐姐。”謝樺瀾見她已經坐下,喊了一聲,接著道,“二皇子殿下的生辰,你覺得可以送什麽。”

  “祖父不是說了由你來安排嗎?”謝栩木淡淡道。

  謝樺瀾心中冷哼一聲。

  看看,謝栩木就是這樣,她總是裝出一副做什麽事都漫不經心的模樣,可做什麽事都比別人好——她一定在背地裏偷偷卯著勁兒呢。

  此刻看她不在意給二皇子殿下送什麽禮物,心裏肯定已經在盤算了。

  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祖父給他們布置作業,哥哥說隨便做是真的隨便做,為此被祖父教訓了好多次。

  而謝栩木呢,謝樺瀾讓下人們監視謝栩木,卻發現對方白天經常會做些做作業以外的事兒,然而到了第二天交作業的時候,謝栩木做得比誰都好,所以祖父總誇謝栩木聰慧——若不是祖父偶爾會當場考他們題,謝栩木都流利地答了,謝樺瀾一定會懷疑謝栩木請了代筆。

  至於謝樺瀾,她總是會認認真真地做完作業,祖父誇是會誇,可對她的態度從不如對謝栩木的態度。

  從小都是如此。

  幹什麽事兒都是如此。

  所以謝樺瀾不喜歡謝栩木。

  自她記事起就不喜歡。

  “樺瀾,我沒有另外準備禮物的打算。”見謝樺瀾神情不對,謝栩木就道,“一切由你來決定就好。”

  謝樺瀾死死盯住謝栩木,這才不鹹不淡地說了句話:“你最好說到做到。”

  謝栩木輕輕地“嗯”了一聲。

  外麵小雨淅淅瀝瀝,屋內安安靜靜。

  謝樺瀾討厭這樣的氣氛,她煩躁地歎了口氣,又說:“我走了。”

  謝栩木沒有挽留,隻是點了點頭,目送她離去。

  謝樺瀾走後,樂兒的身形一鬆——每次小姐和樺瀾小姐在一起,她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

  謝栩木看了一眼樂兒,隨口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安城有什麽賣驢的市場嗎?”

  樂兒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謝栩木想了想:“或者賣馬的市場?”想來都怪那個給她錦囊的年輕人,畫畫得那麽醜,誰看得出來那動物是馬是驢啊,“你來看看這是什麽。”她說著便把黑色錦囊裏裝著的紙拿出來遞給樂兒看。

  也不知道那年輕人給她這五個錦囊有什麽用。

  總不可能真的讓她去找一匹馬或者一頭驢吧。

  “小姐,這是什麽呀。”樂兒邊看邊思考邊說,“我看著不像馬也不像驢啊。”

  雖然是這樣的。

  但總得猜出個所以然來吧。

  樂兒把紙還給謝栩木:“小姐,你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才要去賣馬賣驢之地的吧?”

  謝栩木接回並收好紙,說:“不是,我就是一時興起。”

  其實她並非一時興起。

  那年輕人說錦囊裏的畫能給她日後行事提出意見,她有些好奇罷了。

  畢竟,誰知道日後會遇到什麽事兒,那年輕人又怎能肯定錦囊對她有用呢?

  撇開這個不談,她當時答應了對方,在錦囊一事上聽他的。

  雖然對於這個承諾,謝栩木已經有點小小的後悔了。

  但她終歸是答應了人家的。

  樂兒看著謝栩木麵無表情卻眼神飄飄,就知道她又在想事情了。

  “鳳山街有一個大型的賣驢、馬的市場,我們去那兒看看吧。”樂兒這般道。

  “好。”謝栩木收神。

  ……

  鳳山街是安城大型的商貿中心之一,主要大量販賣各種家畜和農作物,這兒髒亂糟糕,幾乎不會有世家貴族的人來。

  所以謝栩木的馬車一停在這兒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樂兒讓車夫把馬車帶到不妨礙人走動的地方去,然後走到謝栩木身前,盯著那些打量謝栩木的人。

  這裏人多眼雜又混又亂,千萬不能讓這些人驚著小姐。

  本來樂兒想多喊幾個侍衛來的,謝栩木不讓,說什麽不要嚇著人,樂兒拗不過她,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走吧,先去馬市。”謝栩木看著樂兒緊張的模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鳳山街馬市的馬還算不錯,有不少公子少爺的好馬都是出自這兒——家裏會有懂馬的人專門來選馬,選回去後再由自家主子挑選。

  比如謝栩木家拉車的馬也是出自鳳山街。

  另外,除了買賣交易,鳳山街還有廉價的房屋可以租用,窮困潦倒和暫住安城的人都會選擇這裏。

  謝栩木和樂兒一同來到馬市,看著櫪中一匹匹探出頭來吃草的良馬。

  馬市的主事一聽到有個穿著華麗、容貌氣質絕佳的小姐來了,連忙丟了手裏的銀子,跑出來招待謝栩木。

  “小姐,買馬呀?昨日我們剛收了北疆送來的汗血寶馬,要看看嗎?”主事笑嘻嘻地熱情地說,“那批馬都是吃大草原上的草長大的,很是健康強壯。”

  “北疆來的?”謝栩木下意識地問。

  北疆人都是馬背上的兒女,他們駕馬馳騁草原,所策之馬自然都是極品,加之作為交易的貨物,那批汗血寶馬想必都是百裏挑一。

  然而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北疆靠著優良的戰馬和健壯的武夫,武力值一年比一年高,這些年甚至會偶爾騷擾邊境的百姓……

  謝栩木越想越遠。

  什麽意思,難道那年輕人要通過這批汗血寶馬告訴她北疆要造反?

  不至於吧,北疆厲害是厲害,他們大渝也不差啊。

  再說了,如果北疆要造反,埋伏在那兒的大渝密探總會提前告訴皇帝的。

  再再說了,這種事情,那年輕人告訴她有什麽用。

  再再再說了,那年輕人就算有背景,也絕不可能把手伸到北疆去,所以就算北疆若要造反,他一個大渝人怎麽會知道?

  這樣看來,應該是她想多了。

  嗯,肯定是她想多了。

  想太多了。

  看著謝栩木的眉頭皺了又鬆,樂兒感到疑惑:“小姐你怎麽了?”

  她哪兒知道,謝栩木在那一瞬間想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事情。

  謝栩木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麽。”然後她轉向主事,問,“可否帶我去看一看那批汗血寶馬?”

  “當然當然,小姐請隨我來。”主事熱情地帶著謝栩木去馬廄,他一邊帶路還一邊說著那批汗血寶馬有多麽多麽的好。

  樂兒走在最後,東看西看。

  她雖是婢女,卻是謝家大小姐謝栩木的婢女,所以她從未來過這種地方,畢竟這裏有著聒噪的聲音、惡臭的馬糞味兒、糟糕的環境……

  因此樂兒實在是不明白大小姐為何要來這裏。

  是因為那張紙嗎?

  那張畫了不知是馬還是驢亦或是其他動物的紙。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何人給了小姐那張紙,竟讓小姐如此上心。

  不過也不是說小姐對那人上心啦!萬一小姐隻是好奇……小姐的好奇心素來很重。

  唉,算了,想那麽多幹什麽,小姐要幹什麽她聽著陪著就是了。

  反正小姐從來不會讓人擔心。

  想到這裏,樂兒收回目光不再打量四周、收回思緒不再思考原因,隻是老老實實跟在謝栩木的身後。

  走在前麵帶路的主事還在殷勤地介紹:“小姐,咱們家的馬在鳳山街甚至整個大渝都是頂好的,您看了一定會喜歡。”然後又試探,“不知小姐準備買多少馬回去?”

  謝栩木不準備買馬,隻說:“先看看吧。”

  主事聞言也不著急。畢竟這小姐既漂亮又有氣質,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安城有大大小小那麽多世家,能把孩子養成這副模樣的世家一定不差,而出自大世家的小姐肯定不缺錢,就算買個十幾二十匹馬回家擺著,人家也不會覺得奢侈。

  又走了一段路,主事終於停了:“小姐,到了。”

  這個馬廄很大,裏麵列了嘶嘶鳴鳴幾百馬,喝水的喝水,吃草的吃草,噴氣的噴氣,每一匹馬都精神抖擻,神氣極了。

  這兒有不少幫工正忙碌著,主要是做一些喂草添水的工作,如果發現哪匹馬有異常,則要報告相關人員。

  主事喊:“吳憾!”等那人走來,他又說,“去牽兩匹北疆來的汗血寶馬給這位小姐瞧瞧。”

  被叫“吳憾”的是個年紀不大的人,他看上去有些瘦弱,雖說處在這等髒亂之地,身上卻莫名透著股讀書人才有的書卷氣息。

  那青年道了聲“好嘞”,便去牽馬來了。

  謝栩木趁機觀察四周,希望能看出個特別來。

  不過她不懂馬,看不出什麽不一樣的。

  難道那畫上的不是馬,而是驢?

  或者,不是鳳山街的馬,而是其他地方的馬?

  都怪那年輕人非要給她五個錦囊,讓她的好奇心無限膨脹,不搞清楚錦囊裏的畫有何用意,還真是讓她不甘心呐。

  謝栩木的好奇心重,從小就這樣,不然她在慶豐村時也不會隨著那影子一同去山洞,更不會一回安城就打開錦囊、來鳳山街的馬市。

  青年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牽來了兩匹馬。

  這兩匹汗血寶馬果真優良,謝栩木這個不懂馬的人看了也覺得好。

  馬兒的身體曲線優美,體型飽滿,四肢發達,皮毛細致,連顯露出的神情都比廄裏的其它馬更加奕奕。

  主事笑嘻嘻地道:“小姐,覺得如何?”

  主事身後的青年看她盯著馬卻不語,就問:“這位小姐不是很懂馬吧?”

  謝栩木轉頭看他。

  主事連連伸手暗地裏打了打青年,還對著謝栩木笑:“這小子不會說話,小姐見諒。”

  謝栩木沒理主事,而是問青年:“閣下懂馬?可否為我介紹一下?”

  青年點點頭:“可以呀。”接著一臉認真地說,“馬通常是用作代步的,所以它的速度和耐力很重要。如果是短途,我們通常關注馬的速度。普通的馬最多日行二百裏,可是汗血寶馬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裏。”

  “長途,馬的耐力則更重要。汗血寶馬可以在高溫下持續奔跑,且再高的溫度,它們一天下來也喝不了多少水。高溫狀況下尚且如此,更不必說平時所處的普通環境了。”

  青年頭頭是道說了許多,連主事的臉都快賠笑地僵了、樂兒都聽得要打瞌睡了,青年還在說,謝栩木也還在聽。

  青年說完了,最後問謝栩木:“怎麽樣小姐,這樣的汗血寶馬,怎可不多買兩匹回去?”

  這話主事愛聽,他那僵掉的笑容又掛上了:“是啊是啊,我們的汗血寶馬可好了。”

  謝栩木看了主事一眼,又問青年:“你在這兒做事多久了?”

  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青年卻規規矩矩作揖,老老實實回答:“不到一個月。”

  主事笑著插話補充:“他是個趕考的書生,來參加今年的春闈。在我這兒看馬,順道賺點錢、借地讀書。”

  此等事,最能體現自己的善良從而博得對方的好感。

  謝栩木懂他的意思,朝著他點點頭表示肯定。

  接著再次看向青年。

  怪不得她總覺得此人身上散發著文人才有的書卷味兒,原來是個讀書人。

  也許還是個不錯的讀書人。

  即使在臭氣熏天的馬廄中,也能讓人感覺到那股濃濃的書卷味。

  “你叫什麽名字?”謝栩木繼續問。

  “某叫公孫吳憾。”青年依舊老老實實回答。

  謝栩木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眼見著話題越扯越遠,主事連忙開口:“這汗血寶馬可搶手了,朱雀言家和嬴家都派了人來訂購,還付了定金,小姐你看這……”

  謝栩木轉身問樂兒:“我們家缺馬嗎?”

  樂兒又不管這一塊兒,她當然不知道。

  “那我們就暫時不買馬了。”謝栩木如是說,也沒管主事失望無語慍怒的表情,而是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嬴家買馬的錢,讓人去謝府取吧。”

  主事又笑開了。

  然後陡然覺得事情不對勁兒。

  安城有四大世家,嬴家雖不算其中之一,卻也是響當當的大家族,他們買馬,數量自然不少,這位小姐居然連價格都不問就說了要幫人家付錢?

  還有,她說去謝府取錢,安城有那麽多謝氏世家,她是哪家的謝小姐?

  嗯,等會兒,聽說白虎謝家和嬴家交好,莫非……

  主事的笑容更燦爛了。

  他的雙手激動得無處安放,雙腿微微發軟。

  “原來是謝家的小姐啊。”主事一拍腦門。

  謝栩木沉默。

  樂兒不以為意。

  每個人聽到小姐的名號都是這副模樣,這位主事的表現算正常的了。

  “主事晚些派人去取銀兩吧。”樂兒說道。

  謝栩木和樂兒走後,主事笑得合不攏嘴:“沒想到我還能親眼看見白虎謝家的小姐。”

  公孫吳憾摸了摸後腦勺:“可是謝小姐怎麽會來馬廄啊。”

  來馬廄這等醃臢之地。

  公孫吳憾肯在這兒做活兒,自然不是嫌棄這裏。

  他隻是有些疑惑罷了。

  主事拔高聲調“唉”了一聲,說:“世家的小姐公子想一出是一出,管那麽多幹什麽。”公孫吳憾今日表現尚可,主事也樂意跟他多說兩句,“晚點兒我們倆一道去謝府吧,也讓你長長見識。”

  “好。”公孫吳憾隻當這是老板的吩咐,不便拒絕。

  “也不知道剛才那位是謝大小姐,還是謝二小姐啊。”主事忽然喃喃。

  他們這等人,自然隻配聽說謝家小姐們的名字而沒資格見到對方。

  今日真是走了大運了。

  不但見到了謝小姐,而且能有幸去一趟謝府。

  “大小姐還是二小姐,重要嗎?”公孫吳憾聞言,下意識地說道。

  “小子,你剛來安城,這你就不知道了!”主事聽到他說的話,不滿地盯了他一眼,“謝大小姐和當今太子殿下交好,有傳聞說太子殿下欲迎娶謝大小姐。這事要真的成了,謝大小姐就不僅僅是謝家的小姐了。”

  還是太子妃。

  這不比謝二小姐身份尊貴?

  公孫吳憾咂咂嘴,表示不理解。

  “算了,你們這些讀書人呐,真是……那話怎麽說來著,哦,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主事文縐縐地來了這麽一句。

  公孫吳憾當他在誇自己讀書認真,就摸頭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