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葵丘遇故人
  來都來了,難道就此回去?

  無功而返不是王詡這資深懶貨的性格。

  即便稷下學宮不存在,但臨淄城中少不了各類古籍藏書。再不濟就當出來散散心,見見世麵。

  這還是他頭一遭出國旅遊,旋即便拿定了主意。暫住兩日,準備些幹糧再直奔臨淄。

  自西門踏入葵丘城的一刻,王詡便感受到了齊國濃鬱的商業氛圍。

  沿街的建築有高有矮,錯落有致。各種旗幟與木牌五顏六色的點綴著每一棟建築。上麵皆是注明所售的商品。讓人一眼便能認出每家店是做什麽營生。

  一街兩行,琳琅滿目的商品不是擺在地上售賣,就是放在簡易的貨架上供人觀賞。偶爾有商販叫罵並驅趕那些占道的馬車。馬車主人不情願的走走停停,專挑人多的地方停靠。原來那也是做買賣的商人,還是流動商販。

  王詡饒有興致的左顧右盼起來。走了好一會兒,駐足在一處水果攤旁。一個紮著總角小辮的男孩忙遞來一塊白色的水果。水果放在小刀之上,剛被孩子削下。

  “阿翁嚐嚐。這誅侯瓜又大又甜,兩個隻要一錢。”

  王詡接過水果,放入口中嚼了嚼。確實甘甜多汁,口感像是甜瓜。

  “挺好吃的,這瓜為何叫做諸侯瓜?”

  小男孩見他沒有拒絕的意思,於是又削了一塊給他,還一邊解釋著說道:“阿翁不知道嗎?這瓜可大有來頭呢。當年襄公與連城、管至父二人約定,瓜熟之際,他們便可不再戍守葵丘返回臨淄。然襄公忘了此事,直至瓜熟也不見召回二人。這二人便獻上此瓜提醒襄公。後來依舊是沒有回應。於是他們便帶兵殺入臨淄,砍了襄公的腦袋。所以這瓜便有了誅侯瓜之名。吃此瓜者可斬諸侯。阿翁要不要買上幾個?”

  王詡再次接過小孩遞來的瓜肉,皺著眉頭說道:“小娃娃!這話可不能亂講。襄公乃齊國先君,對其不敬是要受到處罰的。”

  小孩不以為然的說道:“大家都是這麽叫賣,沒人來管。”

  之後又遞給王詡一片瓜肉,而這次削的比以往都小。

  “阿翁你買不買呀?”

  王詡下意識的摸了摸腰上的布袋。

  糟糕!沒錢。

  那孩子見狀,撅起嘴來,立時便哭了。

  “阿翁沒錢還吃人家的瓜。你賠我瓜。”

  那委屈的模樣讓王詡手足無措起來。

  “喂喂喂!你別哭呀。不就是個甜瓜嘛,至於嘛你。等會兒我換些銅錢給你便是。”

  孩子的哭聲引來不少人的目光。王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時,對麵攤位的一個男子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何人欺負我家孩兒?”

  王詡很是歉意的對那人行了個空手禮。

  就當抬頭之時,驚訝的叫道:“呂陽?”

  那人心急自家的孩子,聽到對方這麽奇怪的稱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這老頭!呃...您是?”

  過去王詡在雲夢就因喝了呂陽用鬆茸泡製的醬油,差點沒把對方弄哭。如今在齊國竟把呂陽的兒子給弄哭了。他覺得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見到熟人,王詡沒有表明身份,隨意扯謊道:“老朽在雲夢見過你,家裏人時常向你買些醢汁,你可還記得?”

  呂陽抓著後腦勺,打量著麵前異常時髦的老者。他記得自己的醬油是被封邑主衛詡全部買下。

  莫非這老頭是衛詡的爺爺?或者是太爺爺?

  思來想去,也拿不定主意,於是他拱了拱手:“老翁莫怪。同為鄉黨在齊國混口飯吃都不容易。”

  “哪裏!是老朽冒昧在先。初到齊地也未帶足錢帛這才有此誤會。你不是居於熒澤?怎得來了葵丘?”

  呂陽聽到這話,越發肯定麵前之人與王詡有著莫大的關係。他十分恭敬的回道:

  “唉!說來話長,晉人占了朝歌後,熒澤便不太平了。後來公子蘭命百姓遷往河水以南居住。小人便想,在哪不是安家,與其在國中無處安身,不如到齊國闖蕩一番。所以便帶著家小來到了葵丘...”

  聽完呂陽的故事,王詡才知那時姬蘭遷徙百姓,尚未占據帝丘,所以不少人選擇逃離衛國,去他國避禍。

  兩人攀談了一番,王詡向呂陽打聽葵丘城中是否有典當的地方。呂陽熱心的勸道:

  “老翁若是信得過小人,可將典當之物與小人一觀。”

  將那虎皮包袱翻開了一角。因為擔心虎皮太過惹眼,所以他沒有將帶有虎紋的一麵包在外麵。

  呂陽見狀,連忙讓他收好。指著不遠處高掛羊皮的店鋪說道:

  “那裏是家皮行,收售各諸毛皮。老翁可將此物拿去賣掉。得金三五兩並非難事,總比質得此物要強。”

  萬分感謝的再次拱手。

  “多謝相告。”

  此時的當鋪可不是正經生意,屬於大勢力放貸的地方。隻有借貸一方無力償還時,才會將財物為質作為抵債之用。一來價格壓得很低,二來基本無法贖買。

  “老翁可有落腳之處?若不嫌棄可暫住小人家中。城內傳舍、逆旅多有不便,各方青俠時常於館驛私鬥,並不太平。寒舍距此不遠,就在城西外三裏。待到申時老翁可來此處與小人會和,我等一同歸家。同為鄉黨,在外相互幫扶理所應當,老翁莫要推辭。”

  他鄉遇故人。王詡雖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呂陽百般相邀之下,他還是答應了。

  將那虎皮賣掉,得金三兩八銖。王詡將零頭兌換了三百多枚齊國的刀幣。按照現代的重量計算,便是懷揣七斤的鋼鏰。

  此刻他扛著一把劍。劍上掛著巨款,十分瀟灑的回到了之前小孩賣瓜的攤位。

  “呂家小娃,隨乃翁走走。”

  一串刀幣大方的丟給了小孩。

  如果此時王詡再有副墨鏡,叼支雪茄,估計這時髦的造型會在齊國的老年圈裏風靡開來。

  小孩將錢拿給呂陽後,就作為王詡的向導在城中陪著四下逛了起來。

  出門在外,行頭必不可少。一老一少進入一家成衣鋪中,買買買。

  出國旅遊,不嚐遍各種美食對不起自己,沿街吃吃吃。

  登門造訪,總不能空著手未免太過失禮,於是又是買買買。

  最後,二人來到一家城內最好的逆旅開了間房,準備痛痛快快的洗個澡。王詡那張虎皮換來的錢,半天便揮霍一空。

  無他,這時的衣服太貴。給自己置辦了兩套棉衣,總得給小跟班也搞上一身像樣的行頭。於是把心一狠,直接買了件絲質品。光是買衣服就花去了兩金。

  此刻,二人正泡在大浴桶裏。小孩給王詡搓著背。

  “阿翁一定是個大官,要麽就是個大商人。我還從未見人這般花錢的。”

  王詡哈哈一笑:“別叫阿翁阿翁的,以後叫爺爺。爺爺教你做生意,保管你成為天下最富的商人。”

  “爺爺說話算話。衛乾以後也要做像陶朱公一樣的富家翁。”

  王詡毫無正行,胡說八道起來:

  “為錢啊?這名字好。人不為錢,天誅地滅。哈哈...”

  呂乾聽他誇讚,搓背那叫一個賣力。

  不一會兒就將後背搓完,王詡隨即翻了個身,將胸口坦露在小孩麵前。

  原先胸口上的傷疤早已脫落,長出了新皮。此刻胸前白裏透紅,與脊背皮膚的顏色有著明顯的差異。

  小孩很是天真的說道:“爺爺真白,比我娘親的肌膚都要白。”

  王詡幹咳了兩聲,感覺沒這麽誇人的,連忙回道:

  “那是,爺爺是有錢人。皮膚當然保養的好。所以說嘛,你也要做個有錢人。這樣你娘也會越來越漂亮。”

  呂乾將他胸口搓完,皮膚才顯得不再奇怪。

  隨後看了看王詡麵具下方的臉。那裏似乎也是黃中泛白。

  “我幫爺爺搓搓臉。”

  王詡抬手拍在小孩的腦袋上,沒好氣的說道:

  “你這混小子!哪兒有人洗澡搓臉的。”

  呂乾抹了抹飛濺在臉上的水珠。

  “我爹便時常給我搓臉,還說我總是不洗臉,髒的像個鰼。”

  鰼是泥鰍。在古代不屬於魚類,因喜歡鑽入泥裏又光滑無毛。被古人劃分為倮,屬土。季夏時常作為五蟲之一的食物備受歡迎。

  小孩的話把王詡逗樂了,於是他幫呂乾搓了搓臉。自己則沒有摘下麵具。

  洗完澡已是臨近申時。二人穿好了衣服,拿上大包小包的東西返回城西與呂陽碰麵。

  一路之上,呂乾不停的追問王詡如何教他做生意。王詡則是自信滿滿,一副高人做派。

  “一會兒你準備些竹簡,明日爺爺在你旁邊賣書。保準你那誅侯瓜賣的一個不剩。”

  呂乾捂住小嘴,不可置信的跟在王詡的身後。隻覺這位老者學識淵博。

  這時代編個書就動輒上百人,還是一幫所謂的博士、大儒來寫。耗費幾年時間也不過成書數卷。加之詞語匱乏,文盲率高達九成以上,書基本是作為氏族的傳家寶被珍藏起來。

  要麽怎麽說春秋戰國時期流傳下來的文字皆是一字千金,字字珠璣,堪稱神作。至於呂乾所在的葵丘城因為是個小城邑,就連守藏室也沒有。

  王詡這貨擺攤賣書,明顯是沒安好心。

  作為向導,呂乾卻一直跟在王詡的身後,有些不怎麽稱職。

  快到城西的攤位時,他跑到王詡的身前,張開手臂。在大街上攔住了王詡的去路。小臉紅撲撲的低喃道:“爺爺可以教我識字嗎?”

  王詡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這孩子是學過些知識的。不然說起誅侯瓜的由來,也不會頭頭是道。

  驚訝的目光稍縱即逝,轉而鄭重的問道:“怕吃苦嗎?”

  學習怎麽會是件苦差事呢?多少人想學還沒有機會呢。

  呂乾雖有些不解,但依舊是搖了搖頭。

  隻聽老者繼續問道:“怕疼嗎?若是學不好,做不完功課爺爺會打你。”

  孩子再次搖頭。王詡歎了口氣道:“唉!爺爺不會在葵丘停留太久,所以沒多少時間來教你。”

  看得出這孩子有些遺憾。他撇了撇嘴,低下了頭。

  “沒事,我就是想跟著爺爺識些字而已。”

  那垂頭喪氣的模樣令得王詡再度歎息起來。

  在與呂陽會和後,三人一起收拾攤子,將貨物與王詡買來的東西一並裝上車子。

  這輛獨輪車王詡在雲夢時便有見過。沒想到呂陽竟推著它一路來到了齊國。看著那木質的扶手已被磨得鋥亮,想必路途之上的艱辛非常人可以忍受。

  車子吱呀吱呀的行在野塗之上,呂陽訴說著來到齊國後如何安家的事情。

  “...還好齊相是個好人,鼓勵我等外人遷居西北,還可在當地的司徒府租領十畝荒地,免賦一年。至少這日子能熬下去。小人農閑時便帶著孩兒到城裏做些小買賣。反正走南闖北皆是如此,早已習慣了。老翁若是有心留在齊國,我等或可結廬而居,相互有個照應。”

  “多謝...好意,老朽暫留兩日,想去臨淄看看。”

  被人一口一個老翁叫著,王詡本想喊對方一聲賢侄,可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

  “小人去過臨淄,那裏沒什麽好看的。整日煙雲繚繞,嗆人不說便連柴薪亦是貴的嚇人。老翁若是有意長居齊地,可千萬別去臨淄。”

  “一國之城豈會如此?”

  “老翁不知,齊人煮鹽成風。每到入秋之際官府便將曬好的鹵水低價售與百姓。百姓們家家戶戶伐薪煮鹽,日子久了,這臨淄城外便不見草木。而柴薪的價格亦是貴的嚇人。後來齊人便從晉地買煤以代柴薪之用,臨淄城內常年煙雲不散,滿地皆是黑灰。”

  王詡恍然的哦了一聲。

  原來古代的臨淄城便是霧都倫敦。兩者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自薑太公以漁鹽立國後,齊國百姓便習慣了沿海居住。因此才會出現類似王詡深入齊地五日未有人煙的怪事。

  之後呂陽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些關於齊國的事情。多半是與齊國優渥的移民條件有關。言語中似乎還夾雜著某種複雜的情緒。而這種說不出的感覺王詡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