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齊技擊
  “你見過穿得這麽好的膳夫嗎?瞧見他那腰帶沒有?鑲著玉呢。”

  墨翟往那邊瞧去,那桌總共六人,皆是青衣打扮的武人。三人正竊竊私語,其餘三人則是把各類食材一股腦的往鍋裏倒。

  半刻鍾後,蔥花的清香伴著鹹魚淡淡的腥味自小鼎中飄散開來。

  “真香。”

  墨翟還未評價,那鄰桌的三人便吸著鼻子發出了感歎。田讓盛了少許遞給墨翟。

  “巨子慢用,小弟繼續烹煮這下道美食,保證巨子從未吃過這般鮮美之物。”

  顯然,田讓還有看家的硬菜尚未拿出。

  “那為兄就不客氣了。”

  墨翟細細品嚐,享受著大廚麵對麵的服務。

  “齊國最不缺的便是魚,我與這食肆掌櫃熟識,討了些醢汁,將生肉先醃上一醃,別有一番風味。”

  難怪剛才那小二,上酒的時候,還送來一小碟黑色的蘸料。墨翟感歎齊國的富庶,魚露在中原可不多見。鄰桌圍觀的那三個青俠此時眼饞至極。看看自己鍋裏燉煮的大燴菜,猶如豬食,再看看這邊,哪兒還有胃口吃下去。其中一名額上有綁帶的青俠湊了過來,笑嘻嘻衝田讓拱手:

  “這位小兄,在下暾乃紀城青俠。我等兄弟六人可否與小兄搭個火?”

  這種事在青俠當中十分常見,走南闖北大家相互幫扶,拚桌吃飯亦或是在客棧共享住宿的房間都不奇怪。田讓與墨翟皆好交友,二人互通了眼神便知道了各自的想法。

  隨後,這孤單的一桌二人,便熱鬧的圍聚了八人。

  “我等就是眼饞兄弟這手藝。你放心,這飯資、酒資皆算在我們兄弟頭上。”

  那名叫暾的青俠十分豪爽。幾人相互介紹後,很快各自入座。墨翟一邊招呼他們,一邊給幾人分粥。暾吸溜吸溜的喝完肉粥,向身旁之人說道:

  “此番大戰過後,你小子也多向人學學。看看這一路遭的罪,哥幾個都瘦了不少,哪還拎得起劍?”

  那人似乎負責給六人做飯,任憑暾怎麽數落,都是充耳不聞,埋頭喝粥。

  “大戰?何處有戰?”

  田讓剛把醃好的肉放入鍋中,便向暾詢問起來。暾放下木碗,一抹嘴:“兄弟還不知道?”

  看著田讓那懵逼的表情不似作偽,他繼續說道:“也就是四五日前,各城邑便發下告示,令各地青俠在阿城匯集。這不是打仗又是什麽?”

  齊國一旦興兵,就會提前發出懸賞向民間招募青俠。這點田讓十分清楚。

  “可有賞格?”

  “尚未明說。不過,一級賞金八兩肯定是有的。我聽那些大俠們說此番是要與晉人大幹一場。這不,我兄弟六人便也來湊個熱鬧,賺點賞錢。”

  這裏的大俠指的是各地有些名望的青俠,多半資曆老,手下有百人追隨,就像是幫派頭領。

  齊技擊不是齊國隸屬於國家的軍隊,而是像傭兵組織一樣,靠賺取懸賞為生。這種另類的存在與齊國繁榮的商業體係脫不開關係。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今齊國的傭兵界已是明碼標價,殺帶甲之敵一人,得金八兩。至於卒、旅、師等軍官,賞金更是成倍增長。

  這難得的好消息,讓墨翟坐立不安。他催促道:“兄弟還知曉什麽,快快道來。”

  想來孫武已經成功說服齊國出兵解救衛國。可從時間上判斷,齊國反應的速度未免快了些。

  “我隻知此番各城邑皆派出人手。據說足有二萬之眾,從紀城來的便有近千,動靜可不小。”

  暾所知有限,此刻也無心再說,示意墨翟快去鍋裏夾肉。

  “兩位兄弟先請。”

  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田讓手中的木箸。待到自己也分到一塊後,他直接上手開吃。

  “呼...呼...小兄弟這手藝,真是絕了。好吃。”

  燙的不輕,手上與嘴巴沾滿了醬汁與油漬。

  “這麽吃可不過癮,我看一人再來個兩斤。”

  旋即知會了手下去找小二直接上肉,看了看與他一直交談的墨翟。對方兩指捏著肉塊,吃得極是講究。

  “我觀兄弟不像齊人。斯斯文文的。”

  “鄙人實乃宋人。”

  “難怪。我齊人最是豪放,喝酒、吃肉、私鬥、找娘們,那是個頂個的好手。像兄弟這般,在齊地怕是要吃虧。”

  墨翟幹笑,似乎被對方看扁了。想來這暾亦是出於好意,他也沒太在意。田讓不服:

  “好勇鬥狠算什麽?我這兄弟乃墨家巨子,手下各個身懷絕技。他更是精通機巧之術,可比爾等厲害。”

  “墨家巨子?你聽過嗎?”

  聽起來倒是逼格滿滿,可一眾青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視過後,好像沒人知曉這墨家是個什麽組織。

  田讓頗為不滿:“那孫武子之名,爾等可曾聽過。”

  “那是自然,天下誰人不知武子大名。”

  “那可是我齊國的名人。聽說不久前去了臨淄,就連君上都出城相迎。”

  田讓十分得意,他這墨者行會的四把手今日非要好好吹噓一番不可:“諸位麵前之人,乃是武子護衛,便是他一路護送武子返齊。他若是沒點本事,你覺得武子會選此人護送嗎?”

  這話一出口,眾人皆是嘩然,再看向那少年人的眼神都變得恭敬起來。

  “難怪墨家巨子親自護送。”

  想來像孫武那般的大人物,也唯有大俠級別的人物才配做他的護衛。諸人猜測墨家在宋國肯定是個大幫派,至少也是國都臨淄內的組織才可比肩。不禁紛紛起立,拜見大佬。

  “失敬,失敬。”

  “我等有眼無珠,不知墨家...巨子在此,還請莫要見怪。”

  叫的很不順口。想想人家這稱呼有夠霸氣的。回頭,這些大俠們也可以改改,叫個巨俠什麽的。

  墨翟聽得是一陣肉麻。身上的雞皮疙瘩險些冒了出來:“哪裏,哪裏。”

  “有幸結識巨子,我等敬巨子一碗。”

  此刻,他們說話的語氣都變得鄭重起來。六人端著陶碗大口喝酒。

  敬完酒後,無人再敢開口。氣氛一時間變得尷尬且凝重。田讓得意至極,笑道:“我看幾位兄弟也是豪爽之人,大家一見如故。不如一同入我墨者行會。不日,小弟便與巨子前往臨淄與武子會和。與其留在阿城等待戰事,倒不如追隨巨子遊曆天下,宣揚我墨家兼愛非攻之說,救萬民於水火。”

  田讓開始招攬六人。聽到不久後還能見到偶像孫武,六人皆是受寵若驚之狀。

  “當...真?”

  “那是自然。”

  欣喜之餘又覺得哪裏怪怪的。好像不久前,麵前這小子說墨家子弟各個身懷絕技。可他們六個除了打架鬥毆,技術一般以外,沒覺得自己有什麽特別之處值得被高人招攬。莫非這少年是在忽悠他們?

  “...我等粗鄙,實無所長。不知小...兄為何相中我等?”

  墨翟看不下去了,打斷欲要開口的田讓:“諸位大可不必這般,入我墨者行會自願即可。鄙人遊曆各國,鑽研機巧兵器實乃出自個人喜好。宋國百姓飽受戰火,民不聊生。鄙人四方求索,苦尋安邦救國之策。當今天下,各方諸侯喜動刀兵,長此以往戰事不斷,終是百姓受苦。故而,妄想聚天下有誌之士,以守為戰,以戰止戰,還世間太平。”

  聽到這麽宏偉的理想,之前的防備也稍有鬆懈。墨翟自己斟酒,又喝下一碗。

  “如今墨家僅四人爾。諸君若是不棄,在下必以誠相待,視諸君為手足。”

  一拱手,彎下身子,十分恭敬。六人也忙拱手還禮。禮罷,一眾青俠將目光聚集在暾身上,似乎是希望他拿個主意。田讓看得著急:“爾等還猶豫什麽?”

  他心思活絡,知曉這幫人在想些什麽,於是,說道:“爾等可別想歪了。巨子言墨家不過四人爾,那是排得上號的,非能人異士不敢當。像爾等這般無所長之人,在我墨家僅衛國一地便有門徒三百,皆為敢戰之士。”

  諸人將目光齊齊看向墨翟,希望仔細確認一番田讓不是在忽悠他們。

  墨翟微微點頭,沒有否認。他在熒澤是有三百個善於木工的徒弟,各個還會騎馬好像也有會些功夫的。

  得到結果,六人覺得這墨者行會也不錯。至少還是個國際組織,比他們青俠組織厲害多了。

  暾一咬牙,再次拱手:“我等願入墨者...行會,追隨巨...子。”

  田讓拍著身旁之人的肩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不錯,不錯。”

  他心裏尋思著,與墨翟離開齊國後,身旁沒幾個小弟隨行,那多丟人。堂堂四把手,也要有點排場不是。

  氣氛再次活躍開來,大家有說有笑。

  “我說四把手,您的絕技該不會是庖廚之道吧?”

  “滾!乃公堂堂阿城少司徒,何止通曉庖廚一道?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爾等匹夫,休要打趣與我。”

  六人皆是錯愕。感覺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就連他們齊國的官員都被這墨家巨子拐跑了,自己這幫人又算的了什麽?

  “巨子,小人鬥膽自薦這墨者行會五把手。”

  暾搓著手向墨翟自薦,不等墨翟說話,田讓搶先問道:

  “你有何本事?”

  “小人射術一絕,紀城人稱兩石無鳥。”

  “噗!這都什麽鳥名?兩蛋無鳥?你莫不是個無卵的寺人?”

  田讓差點沒笑噴過去。很是毒舌了一把。暾懊惱的衝他扔了片菜葉:“你才無卵。”

  這時,暾的弟弟說道:“仲兄臂力驚人可開兩石弓。紀城的鳥基本死絕,都是他幹的。”

  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齊國北方的鳥本就不多,是生態嚴重遭到破壞的結果。

  “哦?沒看出來呀,你還有這本事。”

  暾不搭理田讓,期盼的看向墨翟:“巨子覺得我這射術可算一絕?”

  隨著組織的壯大,墨翟意識到了今後不能再隨意管理,亂搞什麽座次。暾為人豪爽,若是能奉行自己的理念,倒也是個人才。

  “算是一絕。”

  “看吧!巨子都發話了,那我暾今後便是墨者行會的五把手。弟兄們,今後休要再喚我大哥,改叫五把手。”

  他美滋滋的。一入會就排在第五。下麵少說還有成百上千的小弟。自己豈不是比紀城的大俠還要牛逼?

  八人一頓飯一直吃到食肆打烊,出了門已是黃昏。

  “哎呦。”

  暾的弟弟驚呼出聲。

  “還未尋到居所,這下可糟了。”

  暾則一臉的無所謂:“無妨!大不了找處女閭住上一宿。難得這麽開心。”

  幾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墨翟十分自律:“在下有些困倦,就不去了。”

  “巨子不要掃興嘛,我墨者行會當一同行事。”

  真是近朱者赤‘進’墨者黑呀。墨翟心中感歎,覺得很有必要把這一條加在會規當中。酒飽思**不是君子所為。

  田讓知曉墨翟為人,見狀也不好意思撇下墨翟,衝著六人說道:

  “爾等莫要隻知玩樂,誤了時辰。明日卯時司徒府見。”

  “好嘞!明兒見。”

  幾人告別過後,墨翟與田讓一同回了司徒府。兩人將下午未完成的工作整理成冊。有關阿城初稅畝的改革內容,事無巨細的記錄在一卷一卷的竹簡上。

  一個時辰過後,天已經徹底黑了。府衙內的仆役送來熱水,二人洗漱一番。田讓整理著桌案上的竹簡,視若珍寶。他先將每一卷竹簡套上麻布口袋紮好,而後又將一個個歸入木箱。直至結束,手掌依舊停留在那木箱之上,不肯挪開。

  “怎麽啦?”

  墨翟已經在榻前寬衣,二人這幾日都是同塌而眠,一直聊到很晚。此刻,隱隱聽見少年歎息。

  “唉!好像做了件很了不起的大事。結束了,卻覺得也沒那麽了不起。”

  “你是擔心假他人之手這變法未必會做好吧?”

  似乎被道破了心思,田讓悵然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事已至此。該做的,我以盡力為之。剩下的,還管他作甚!”

  少年似乎拿定了主意。心情愈發敞亮起來。熄滅了屋中的炭火,正往床榻行去,忽聽有腳步聲自屋外傳來。

  “大人!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