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轉機4
  武力與智慧皆不如對方的情況下,除了任人宰割,他似乎已無出路。

  “很好!有如此武藝委實難得。讓某不願傷人性命,若是爾等肯放人,讓某就此離去...”

  平淡的話音回蕩在小院中。

  此刻,已無人敢輕視這位隻身前來的男子。衛戴環視著已不足十人的親衛,偏頭看向王詡,使了個眼色,而後打斷了豫讓的話,說道:

  “少廢話。大夥一起上。”

  王詡能感受得到,那眼神想傳達的意思。衛戴是讓他趁機逃走。

  然而,金鐵的交擊聲如同死神的腳步。他僵硬的身體隻顧著顫抖。

  四、五、六...

  心頭默數著死亡臨近的步伐。他雖是麵對過生死,但意外的降臨與直麵死亡根本不同。

  直至王詡看到衛戴的手臂被豫讓斬飛。如柱的血水如潑墨般將地麵印出朵朵豔紅的梅花。他這才從恐懼中清醒過來。

  第八招結束,院中除了王詡,所有人都是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低吟或是慘嚎。王詡身子僵硬,大喊一聲。

  “衛戴!”

  喊聲像是為自己壯膽,短暫的戰勝了僵直的身體。

  王詡勉強的拔出佩劍,全身顫動著向豫讓衝了過去。豫讓偏過頭,一副不屑的模樣,隨後,懶散的揚起手中長劍。劍鋒好似長了眼睛,一直鎖定著那奪步而來,少年的咽喉。

  “告訴我,不然...殺了你。”

  冷酷的話音如寒霜降臨。可怕的寒意侵襲著每一寸皮膚。衝出不到一丈的距離,王詡的身體便再度僵硬起來。

  本以為自己不懼生死,可若是真的死了,戚城被攻破,阿季怎麽辦?姬元怎麽辦?雲夢的父老鄉親又該怎麽辦?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曾經夢中的情景。他的妻子夏雲諾在那座寧靜的小鎮中一直思念著他,苦苦的等待,垂垂老矣。

  他不想再虧欠任何人的感情。心中的恐懼漸漸被理智取代。

  “衛薑...衛薑...”

  此刻,腦袋裏隻有一個想法。

  告訴豫讓越薑已死。即便對方因憤怒而殺光這裏的所有人,至少不會連累到阿季與姬元。如果不幸城破,她們仍有一絲活著的希望。

  想明白了這些,王詡準備說出實情。就在這時,豫讓的身後陡然出現了一個身影。那人已經沒有了右臂,張大著滿是血沫的嘴向豫讓的脖頸上咬去。

  “住手!”

  王詡淒厲的大喊:

  “衛戴!”

  劍光順著衛戴的脖頸劃過,一顆腦袋便飛了出去。

  王詡淚如泉湧,腦袋轟鳴起來。

  往事依稀浮現...

  皓月當空的夜晚,男子恭敬的衝著他拱手作揖。隨後,在空蕩的大街上,朝著邑主府的方向奔去。先前他雖是大義冽然的說,不在乎成婚當日離開妻子,但當少年將其趕走時,他分明是健步如飛,歸心似箭。

  “喂!別太勉強。若是起不來,就不用來接我嘍。”

  少年的玩笑話令得男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如今,他死了,身首異處。少年該如何向他的妻子交待?

  冷冷的話音在小院中響起。

  “若你覺得能接下讓某這第十招。大可以不說。”

  豫讓似乎是成竹在胸。若非有人搗亂,麵前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少年早已將越薑的所在說出。他這麽說無非是在逼迫少年,令其心防快速的崩潰。

  “豫讓!我發誓,你會死在我手中。不僅是你,還有你的家人。”

  少年腮幫緊咬,平淡的話音帶著一絲冷意。豫讓冷峻的麵容終於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嗬嗬。是嗎?”

  就在這時,少年嘶吼著揮起佩劍。劍光自下而上,揮斬至豫讓麵前。

  與人搏命之時,最忌諱的便是出手前大喊一聲。那分明不是抱著置人於死地的決心,而是給自己壯膽。對於王詡這樣的行為,豫讓隻覺可笑。

  或許是覺得殺光了這裏的所有人,他也問不出越薑的行蹤。於是,豫讓控製了力道,揮出一劍。劍鋒朝著少年的肩頭斬下。

  豫讓打算先擊落少年的劍再傷其左肩。這第十招結束後,少年若是肯說出實情,便加以施救,留其性命。若是不說,便看著他血流不止。

  豫讓對自己的盤算很有信心。畢竟,在第八招時,王詡已經猶豫了。像這樣怕死的小子,必然是士卿貴族家裏的孩子,撬開他的嘴要比撬開軍士的嘴容易的多。

  兩劍交擊的瞬間,豫讓嘴角揚起的笑容陡然間凝住了。

  他的長劍被少年手中的黑劍擊中後,如同玻璃般立時斷裂成二節。豫讓連忙後退,躲避那揮向自己麵門的黑芒,驚出了一身冷汗。

  成功躲避後,豫讓疑惑的看著手中的斷劍。劍身上的劃痕與那斷裂的缺口完全吻合。正是先前抵擋那巨力男子奮力一擊時留下的。

  “這怎麽可能?是他算好的嗎?不對。他怎麽會知曉我揮劍的方向。是巧合?莫非此子不死,乃是天意?”

  豫讓的麵色十分難看,而那少年卻是麵色冰冷的瞪著他。

  片刻後,豫讓揚起一腳踢在少年的胸口上。少年悶哼一聲,飛了出去,手中的長劍墜落。

  豫讓撿起那把漆黑如墨的長劍,端詳了許久,說道:

  “好劍!讓某言而有信,你可以離開了。”

  言外之意,王詡的佩劍是拿不回去了。王詡痛苦的咳嗽著,一隻手抹了抹嘴角的血漬。他盯著自己的佩劍,說道:

  “放了我,你將來會死得很慘。”

  他似乎是在試探。豫讓笑道:

  “讓某的家人早在越國便被殺盡了。不怕多個尋仇的。”

  王詡捂著胸口緩緩的站起身來。豫讓也未再廢話,朝著院子的後方行去。

  確認過男子已經離開,王詡快步走向衛戴的屍身。他咬了咬牙,抱起衛戴的斷臂與頭顱將屍體拚湊在一起。隨後,抓起衛戴的佩劍,奮力地衝出院門。

  王詡跑出了青絲坊,一輛戰車正巧停在門口。馭者與車上的兩名士卒見王詡一臉狼狽的向他們跑來。三人連忙跳下車,拱手施禮。

  “少司馬!”

  王詡捂著胸口,痛苦的說道:

  “快走!少司馬府!”

  三人忙攙扶著他上了馬車,目光疑惑的看向青絲坊內。

  他們不久前剛向厲師帥傳達了王詡的軍令,回到青絲坊外便是等待少司馬進一步的軍令。然而,少年此時的狀態,猶如負傷後自戰場上下來的軍士。

  三人也不敢多問,在王詡的催促下隻顧著揚鞭駕車。

  “快點!再快點!”

  戰車疾馳在寬敞的大街上,車左與車右不斷的嗬斥道路上的人群避讓。王詡側著身子依靠著戰車的圍欄。一隻手探入戰甲,在胸口的衣襟上輕輕的按了按。

  “還好肋骨沒斷,或許是裂了。”

  疼痛感稍減,王詡長長的呼出口氣。隨後,又痛的連連咳嗽起來。他揪了揪車右的甲衣,車右趕忙轉身,單膝下跪向王詡施禮。王詡擺了擺手,道:

  “附耳過來。”

  士卒偏頭將耳朵湊了過去。王詡有些氣虛,喘著氣說道:

  “入了府,你告知侍衛...將府內的馬車全部停至後門。然後...讓夫人與公子帶著府中的仆婢上車...侍衛分三隊隨行。夫人與公子去城西尋西門師帥,其餘的人去南、北兩門。戰事不結束,誰都不準回府。”

  “諾!”

  士卒滿臉迷惑之色。

  興許是有小股晉軍殺入了城中,其目的是攻入少司馬府,斬殺目前戚城的最高統帥。想到這裏,他才釋然的催促起馭手繼續加速。

  然而,王詡擔心的是豫讓在青絲坊發現那些被俘獲的女子後,必然能問出事情的緣由。雖然那些女子並不知曉越薑的生死,但是少司馬府的甲士將她們一網打盡乃是事實。這足以把豫讓這位宗師級的高手引去一探究竟。

  地牢裏關著小桃,府內又有越薑與衛申的屍體。殺人滅口亦或是毀屍滅跡已然是來不及了。城中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西門,那裏不僅有西門的守軍還有屯糧的駐軍。

  王詡不信豫讓會蠢到隻身前往,一路殺過去複仇。他慶幸自己的身份一直沒有暴露。不然,豫讓鐵定不會放他一馬。

  隨後發生的一切與王詡預料的如出一轍。豫讓在少司馬府找到了小桃並且知曉了一切。男子在空蕩蕩的府內嘶吼的許久,口中大罵著王詡的名字。他已經猜出趕來通風報信之人必然是他想要除掉的戚城少司馬。

  天意弄人。豫讓將妹妹越薑的屍身綁縛在背後,隻能選擇離開。他帶著此次任務唯一的幸存者小桃向著城東開始撤離。

  王詡此時則站在北門的城樓上。他命人向厲師帥下達了截殺豫讓的命令,隨後在北門守將親衛的護送下,沿著城牆向東邊的前線行去。

  臨近東門的斷牆處,城頭上的衛軍士卒早已將大大小小的陶罐堆放在腳下。透過城垛的縫隙,王詡看到城下的晉軍如同紅色的螞蟻,密密麻麻的通過三十米長的缺口向城內緩慢的湧入。

  不遠處,抵禦晉軍正麵攻勢的衛軍東線,衛人反複更迭的陣型突然變得遲鈍起來。人群的後方引起了一陣騷亂。王詡注視著那裏,嘴角微微上揚。越發猙獰的笑容令得整張臉都變得扭曲起來。

  他隨即命令身側的士卒向對麵城牆上的守軍揮舞火把,發出了訊號。自己則挽起一張木弓,靜靜的守候獵物的到來。

  當那抹醒目的白色身影匯入紅色的人潮中後,廢墟兩側的城頭上,無數隻陶罐向下方密集的飛落。三十米長的廢墟,陶罐擊打在漆器的木盾牌上,爆散的碎片與粘稠的油脂立時飛濺,如瓢潑大雨一般。

  下方頂著盾牌的晉人士卒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嗬嗬,衛人的石頭怕是丟完了,練這吃飯的家夥也舍得往下扔。哎!真是糟踐東西呀。”

  “可不是嘛。方才卒長說了衛人使得箭頭皆是金石所鑄。那可都是錢呐!”

  有人鼓勵著身側的袍澤,說道:

  “待到城破,軍中的賞賜必然豐厚。大夥瞅準了,多斬獲幾級。”

  這時,有見多識廣之人,摸了摸自盾牌邊沿流下來的粘稠液體,頓時臉色劇變,大喊道:

  “這是油。”

  旋即,引來了身旁袍澤們的嘲笑。

  “油?嗬嗬,別逗了。我家大人都使不起燈油,衛人何來這麽多的油?”

  許多人就連油是什麽樣子也從未見過,更何談去辨識呢?

  “快撤!衛人要火攻。快撤!”

  一些出身於貴族的子弟,驚懼的大喊,勸諸人後撤。可是智疾老帥曾嚴令後退者斬,誰又肯聽信這不確鑿的消息而後退一步呢?

  王詡這層出不窮的撒錢舉動令得晉人確信,戚城之內暗藏著巨大的財富。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從東城樓坍塌開始,那少年便已果決的在此處落子,打算用火攻敗退敵軍,為修築甕城爭取時間。

  隨著衛軍不斷地將火把與炭盆中的炭渣等燃燒物拋下。後知後覺的晉人終於明白了對手這驚天的舉動。

  大火自廢墟兩側猶如即將關閉的兩扇門,快速的向中央蔓延開去。恐怖的慘嚎聲與驚恐的呼救聲聽得晉衛雙方的士卒頭皮發麻。

  如果先前城東的坍塌讓諸人見識到了地獄惡鬼的存在。那此時此刻,戰場上匯聚成的火海便是無盡的煉獄。

  片刻後,身體被引燃的士卒紛紛向城外嘶吼著奔命。那段由屍體堆砌而成的屍山如同暴虐的火山口。滾滾的岩漿噴湧而出向著晉軍的營地一路傾瀉而去。

  被困在城中的晉人望著屍山上即將關閉的火門,他們如發瘋般開始潰逃。然而,那不足兩丈的生路如何容得下幾千人同時通過?

  許多人為了爭奪生路被踩踏致死。許多人嚐試著從火牆穿過卻被燒成了火人,而後順著廢墟的陡坡向下方滾落。

  那些穿過生路的人當看到屍山下方仍舊是一片火海,絕望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將戰場渲染的更加恐怖。

  被熊熊大火燒得屍骨無存對於這時的古人而言,比身首異處更為可怕。

  衛軍的箭矢朝著被困晉軍那條九死一生的道路飛射而去。他們唯一的活路也被堵死了。

  無比悲涼的哭聲回蕩在黎明前夕的夜色中,被困的晉人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