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賜號:玄微子
  話說三雙筷子的寓言故事,在春秋時期就已經有了。諸師瑕自作聰明,將那好端端的筷子折了又折。最後,留下一堆寸許長的木條。不知道的還以為王詡在講解算籌計數。

  就在他絕望的目光下,諸師瑕毫無意外的將所有的教學工具全部摧毀,還恬不知恥的問道:

  “詡司馬!我說的對吧?”

  王詡忍無可忍,破口大罵:

  “對你個大頭鬼啊!你怎麽這麽手欠呢。”

  “噢?我猜錯了嗎?”

  他抓起一把碎木條遞了過去。

  “你喜歡折筷子是嗎?來來!繼續折。”

  然後,對方真的折起筷子來了。一寸長的筷子被他掰的如瓜子一般矮小。王詡一臉的黑線。看不出這花花公子竟有這等本事。王詡也不再賣弄了,直奔主題。

  “在下的意思是將所有長箸皆變成一致的長短,諸國實力相當,那天下就太平了。”

  “咦?詡兄!我做的不就是這事情嗎?”

  喀嚓!喀嚓!諸師瑕掰得甚是開心。王詡懶得理他。懷疑這是對方因丟失牧邑後,解壓的變態方法。姬章也有些忍受不了了。

  “別折了。聒噪。聽衛詡把話說完。”

  “奪牧邑可觀三步棋局。之後的第四步便是折斷越、齊、晉三家。楚國與我中原不睦已久,倒是無需憂慮。”

  根據所知的曆史,聯係先後順序。王詡推測,齊伐晉後,越會伐齊。然後楚國偷襲越國。從此進入戰國時期。

  雖然邏輯是很清晰的,隻要平衡各方實力,戰爭就不會爆發。但是春秋時期隻有大國欺負小國,一次性將三家超級強國毀滅,簡直是駭人聽聞。諸人瞠目結舌,文靜如止水的姬蘭與沉默寡言的祝史皆是麵現驚色。

  在過去,王詡原本不信這時代會按照曆史發展。墨翟是木工,孫武是酒鬼。這裏的月亮大,氣候也不一樣。然而,自從晉國爆發內亂,中行氏與範氏浮出水麵。這便完全符合曆史的走向,得知這些他就不得不信了。

  “中行寅與範吉射能從晉陽圍困中逃脫。十五萬大軍尚且無法突圍,一萬殘軍卻是逃了出來。難道這不奇怪嗎?二人逃脫後,不回封邑整頓兵馬再戰。直接去往洛邑。這是為何?他們怎知天子會收留而不是刀兵相向?後來攻取牧邑之時,朝歌同時淪陷。這時間也算得太準了吧?”

  幾個疑問丟下去,諸人瞬間不淡定了。祝史問道:

  “你是說有人在暗中幫他們?”

  “聰明!趙氏!趙無恤。”

  姬章不屑的冷哼一聲。

  “趙無恤一毛頭小子何來這等手段?恐怕是其父趙鞅?”

  趙鞅已經年邁,三家滅掉智家必然是出自趙無恤。王詡十分篤定。

  “信我,隻會是趙無恤。若衛國與趙氏結盟,幫助其打垮智氏。之後韓、趙、魏,三家分晉。晉國這雙長箸便徹底斷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向委曲求全的衛國,隻有被打的份,哪有去算計晉國的道理?再說了,晉國公室仍舊是六卿之上最具實力的。行三家分晉之事,則必須要打掉姬姓公室與智氏兩座龐然大物。趙氏怎麽看也不像一隻潛力股。

  除了姬蘭所有人都是這般想法。此時,少女秋水般的眸中頓時大放異彩。她拱手道:

  “衛國尚且無法自保,又何以助趙氏打敗智氏?請先生解惑。”

  被少女讚為先生,王詡甚是得意。

  “簡單!給錢。隻要將齊國一同打垮,問題便解決了。以棉布壓低麻布的價格與齊國爭奪諸國的布匹生意。齊國以漁鹽、紡織富甲天下。隻需斷齊國一臂,將利益所得用於趙氏,三家分晉必然可成。”

  涉及到做生意的事情,姬章與諸師瑕就完全聽不懂了。祝史則是半知半解的皺眉琢磨。姬蘭微眯著眼睛,似乎在重新審視著王詡。

  少女自是明白這招的狠辣。王詡改良了織機,將木棉布的價格打到麻布的成本價仍舊是有利潤的。如果與齊國搶奪國際市場,那麽數百年來,以出口麻布為經濟支柱的齊國將會麵臨巨大的損失。

  這時尚未形成以手工作坊為主體的紡織業。麻布的生產都是婦人們在家中完成的。麻布相當於齊國的流通貨幣。官府從百姓那裏收取布匹充作賦稅。然後,再與大的商賈交易,兌換成真金白銀。這些商賈的背後都是齊國各大家族勢力。他們把控著齊國布匹市場的源頭。像是廠家,然後將商品供給到各國的代理商手中。代理商實際上是諸國麻布行業的寡頭。一般都是親齊派的大氏族或是公室的成員。麻布生意已經被齊國玩出了新高度。稱之為布匹外交。

  自薑太公治齊開始,齊國的紡織業就興起了。齊人之所以能控製國際上的麻布市場,優勢來自於產業鏈的形成。無論是種植、采摘、晾曬、紡線、織布、運輸等方麵,都已經形成規模。或許去模仿齊國發展紡織業的國家能在單方麵的技術上取得突破並且超越齊國,但是整體上絕無可能。畢竟,齊國的紡織業已經傳承了幾百年,經驗與技術遠超諸國。

  王詡的設想不無可能,反倒是有極強的可行性。動搖了齊國麻布市場的壟斷地位,那便是斷了齊人的根基,讓數百萬從事麻布行業的百姓丟了飯碗。這計策著實狠毒,不亞於一場瘟疫帶來的毀滅。

  在姬蘭的認知中,王詡雖有才華,但性子憊懶。大事上極有原則,可真遇到下狠手的時候,他卻猶豫起來。為此,姬蘭沒少幫他擦屁股。

  少女欣賞對方的品行,認為王詡是個溫和良善之人。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會對其心生好感。在這弱肉強食的年代,憐憫是奢侈的。自己有能力且會幫助弱者的人委實並不多見。少女很喜歡他的樂善好施,也願意幫助他保持住這份難能可貴的善良。不再這渾濁的亂世就此沉淪。

  至於這歹毒的計策,肯定不是他想出來的。或許他是想在諸人麵前表現一番。又或許是單純的想贏自己一次。姬蘭暗自竊喜,於是,善解人意的順著對方的話,佯裝配合的問道:

  “齊國又豈會坐視其利而失,而不聞不顧呢?”

  “齊相田成子弑君而獨攬大權。薑氏與田氏不睦久矣。隻需曉之厲害,挑起田氏代齊之心。而後借此事削弱公室,打壓氏族勢力,讓田氏坐收漁利,爭取齊國民心。如此,折斷齊國這雙長箸又有何難?”

  可以預見齊國經濟危機過後,損失最慘重的便是上下兩端。國庫收繳的布匹無法兌現,公室最先遭殃。那些囤積布匹來壟斷貨源的大氏族則會血本無歸。畢竟,政府是可以改變抵稅之物,而他們則無法強買強賣。

  如此一鍋端了齊國頂端的勢力,掃平了田氏的障礙。再用齊人的錢買通齊人的相國,助田氏竊取國家。以齊人之財力同時打垮晉、齊兩家。這等詭譎的奇謀已非常人所思,

  隻言片語下隱藏的縝密心思以及那精妙絕倫的布局。縱然難以深思其中的奧妙,但是在王詡的思維引導下,諸人竟有種無可厚非的必然感覺。這前後的落差感,委實太可怕了。

  此時,姬蘭不禁想起一人。遠在熒澤的孫武。那人最喜以小博大,一生從無敗績。她確定商業的手段出自王詡,但整體的布局與安排皆是受孫武影響。倘若做成此事,王詡鬼才之名必當名揚天下。

  她知道事情不過是對方隨口說說。就像他以往隨性的處事風格。

  是啊!諸事完畢。他便要西行離去。又豈會將想法付諸實現呢?他答應過自己,會帶上她一同離開。待到哥哥坐上國君的位置,衛國安定。這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姬蘭這般想著,看著少年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當年晉國趙鞅以扶持吳國牽製楚國。這才使得晉國有暇與齊國爭奪中原霸主。後來,楚國險些被滅,汲取教訓,暗地扶持越國。吳國崛起後,沒有回報晉國,倒想在中原分一杯羹。後來落得個亡國的慘淡下場。昔日黃池會盟之事,如今便不會發生在楚、越之間嗎?”

  王詡頓了頓,諸人的反應讓他甚是滿意。隨後,又繼續說道:

  “必然是會的。所以衛詡斷言,一旦越國有心北上攪局。楚國必然會偷襲越國。如此,越國這雙長箸也就折斷了。至於楚國嘛。他即便是不安穩亦是找天子的麻煩。十數國伐楚的舊事,天子與中原諸國早已駕輕就熟。楚國與大周爭王打了近百年,從未討得到好處。相信也學乖了。想要稱雄天下,蠶食越國方為出路。他們隻會選擇吃嘴邊的肉。拿了越國便是打了周天子的臉。比起遠征洛邑,伐越更加實惠。天子失去晉國與越國兩座靠山後,到得想清楚了這些,大周已經改朝換代了...”

  屋中靜默了片刻,諸人從錯愕的聽天書狀態變得狂喜不已。似乎是看到了衛國崛起的希望。姬章抱拳說道:

  “君實乃世間鬼才。一席話讓老朽方知治國、治世之道理。”

  隨後,歎了口氣,拿起沙盤上的一支短筷陡然將其掰斷。

  “哎...治國便是權衡君臣關係。權衡百姓與氏族的關係。權衡士族與卿族的關係。治世之道,更是權衡王侯,各方諸侯的關係。衛詡之言實乃刑名之學,權謀之道。若能著書立說,傳承此學。將來與兵、儒兩學並立於天下亦非不可。”

  法家成熟於戰國時期,此前被人們稱為刑名之學。法家分法、術兩種學說。商鞅重刑法,以法治秦。申不害重權謀,以術治韓。二人都取得了成功。

  王詡折筷子的做法,讓姬章看懂了時局。隻有平衡各方勢力,諸國間彼此製衡,天下才會止戈恢複和平。

  祝史接著姬章的話說道:

  “今日得見衛詡之才,我等無不汗顏。他日衛詡揚名天下,諸君可願一同沾沾這小子的光呢?”

  他的話讓大夥陡然來了興致。姬章問道:

  “史司徒有何高見?”

  祝史捋了捋胡須,高深莫測的笑道:

  “嗬嗬,賜以字號...如何?”

  祝史與姬章雖是德高望重之人,但其才學與功績也未達到擁有字號的程度。諸師瑕覺得甚是有趣,不免打趣道:

  “好主意。衛詡乃姬姓王氏,將來自成一派,稱其姬子或是王子總歸是不好聽的。他一肚子壞水,狡詐如狐,不如就取狡狐為字號。嗬嗬,諸位意下如何?”

  王詡姓氏的秘密,在幾人中隻有姬蘭知曉。他們都以為對方是太子晉的後人。晉國同樣是以姬姓為國姓。

  這字號委實特別且很符合王詡那綿軟的性子。幾人不覺笑了出來。

  王子...姬子...王狡狐...

  看來有個好姓氏,起個好名字,選個好陣營十分重要。王詡無奈的搖著腦袋,聽他們胡謅起來。不禁拿自己與熒澤那兩位留守兒童進行比較。王子總比孫子好聽,但與墨子比起來總覺得缺了些文人雅氣。

  姬蘭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詭譎以玄,縝密至微。”

  而後,清麗的笑容洋溢在臉上。

  “不知‘玄微’二字可乎?”

  “玄微子...嗯...好名字。”

  “不錯!玄微子...嘖嘖...蘭兒賜字,不同凡響啊。”

  哪裏好了?怎麽聽都像是個道士。玄微子?玄微真人...

  這時,老子李耳還未被神化。道教與佛教尚未興起。沒有人會覺得這字號有什麽奇怪的。

  被無視的王詡,甚是無奈。反正諸人給他起字號,無外乎是等他出名後,蹭一蹭他的熱度。旁人問起時,大名鼎鼎的玄微子是他們的朋友且字號亦是他們起的。吹噓起來,亦是件與有榮焉的事情。雖說堂內之人沒一個稱得上是大家。王詡也沒做過什麽驚天的大事。不像智瑤那般滅了兩個國家才得到了“智囊子”的美譽。

  眼下卻是無人在乎這些瑣事,更像是一群人自娛自樂的給新生的嬰孩選取乳名一般。他們仍在喋喋不休的說著,聲音時高時低。

  姬蘭盈盈向王詡走來。明明是想邀功,語氣卻是冷傲。

  “待君成名之時,可要記得此字號乃蘭兒所取。”

  “主公賜號,衛詡自不敢忘。故去以後‘玄虛’再作為諡號可好?”

  少女輕起兩指,撫在他唇上。意識到這親昵的動作有些不妥時,柔夷般的纖手如蜻蜓點水,立時縮了回來。隨後,姬蘭低下頭,冷傲的臉上紅梅綻放。

  沒想到隨口的一句戲言,她竟然當真了。王詡癡癡地看著對方,那高不可攀的美麗此刻真實無比,令他不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