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權利疏離了感情,退路錯失了勇氣
  女孩很是雞賊。一邊加芥粉,一邊拿著個水瓢在鍋中攪拌。感受到那蒸騰的水汽都有些辣眼睛時,這才收手。她仍舊是不放心,怕王詡看穿這特辣的洗澡水。於是,用水瓢將漂浮在沸水之上的白沫舀出。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大功告成。姬元得意的拍了拍手將門外的兩名婢女喊了進來。然後,陰陽怪氣的說道:

  “方才...你們可有聽到什麽?”

  “奴婢什麽都沒聽到。”

  兩個婢女甚是機靈,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挨了幾頓打,如今變得既聰明又伶俐。她們正是那次在野宰府外偷襲王詡的婢女。往事不堪回首。那次先是被孫武一頓打,傷的不輕。待到傷養好後又挨了一頓家法。理由是姬元偷跑出府,她們身為奴婢不予製止反倒配合著姬元胡鬧並且陷主上於險地。

  姬蘭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處罰下人時也留了手。本以為這事情就過去了。不想姬蘭從哪裏得知她們用石灰粉撒人眼睛。接下來的懲罰則是皮開肉綻。傷養好後,他們被遣到內宅做了雜役的工作,又苦又累。如今遇到姬元,就像看見瘟神一般。

  “不錯。不錯。若是我姐姐問起本公子可有來過此處,你們當如何回答?”

  姬元怕王詡中招後,姐姐追查下來。於是,先與下人對好口供。兩個婢女也不傻。這黑鍋她們是不會背的。然而,在姬元的淫威之下,她們隻得先行屈服。到得二公子查起此事,她們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以姬蘭的聰慧,頂多治她們失職的過錯。事實上,她們確實不知。

  兩個婢女伏在地上,相互間嘀咕了幾聲,隨後齊聲說道:

  “公子一直在東廂內看書,從未踏出房門半步。”

  姬元翻了個白眼,一跺腳。

  “笨蛋!本公子豈會在房中安心看書?姐姐一聽便知你們在撒謊。”

  婢女趕忙求饒。

  “奴婢愚笨。請公子恕罪。”

  然後,二人又對了一下說辭。

  “公子在房中學做女紅,沒有看書。”

  此時的姬元已是滿頭黑線。心中莫名感受到些許悲涼。她發現自己除了吃喝玩樂,似乎什麽也不會做。於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算了,算了。你們就說我在睡覺。”

  “諾。”

  隨後,三個身著鵝黃色裙衫的小丫頭,每人拎著一隻木桶向西廂房晃晃悠悠的走了過去。進入屋中,姬元瞧見浴桶旁的屏風上掛著男子的衣袍。她佯裝著做事,豎起耳朵偷聽屋內的動靜。兩個婢女則將熱水倒入浴桶中,升騰的白色水霧夾雜著淡淡的辛辣之味冒了出來。

  姬元翹起鼻尖嗅了嗅。感覺這氣味傻子也能聞得出來。於是,她退出房外直奔姐姐的閨房。翻箱倒櫃過後,找到了一些提神醒腦的香材。

  這時焚香尚未盛行並非雅事,僅僅作為辟邪之物流行於公室之中。香材也比較粗糙,大多是焚燒有香氣的木料。古人認為焚香的地方,人們會少生疾病。所以香是可以辟邪驅鬼的。其實是把名貴的香材當做蚊香用於驅散蚊蟲。

  到得姬元將香爐擺放在身旁的幾案上,兩個婢女早已把浴桶內的水打好了。隔著屏風,一名婢女羞答答的問道:

  “大人!浴水已經準備好了。奴婢們伺候大人沐浴。”

  房間內很安靜,聽不到絲毫的聲響。姬元有些局促與不安。她可不想伺候那混蛋沐浴。女孩看了看掛在屏風上的衣袍,對著婢女小聲嚷嚷道:

  “快走。他才不需要人伺候呢。”

  然後,兩名婢女被她推著先出了門。姬元踮起腳尖,躡手躡腳的夠那掛著的衣袍。衣角被女孩攥在手心,她輕輕的拉動,小手上下交疊的盤旋起來,像是在放風箏時收攏線繩一般。她有些慌張,目光緊盯著臥房那邊的情況。心髒撲通撲通的越跳越快,似乎能感覺到那急劇的振幅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到得將王詡的衣服團在一起,姬元抽出小手在胸口拍了拍。吐出口氣。

  “哼!欺負本公子,就讓你沒衣服穿。”

  女孩這般想著,抱緊懷中的衣物,悄悄地推門而出。她開心不已,如同撿到了寶貝一般徑直向對麵走去。瞧見姬元又幹壞事,兩個婢女甚是自覺的跟在她身後,等待女孩的命令或是新的串供說辭。

  “一會兒西廂內若有人呼喚,你們不準理會,要立時向我稟報。知道了嗎?”

  兩個婢女乖巧的點了點頭。姬元見她們仍舊跟著自己,瞪了二人一眼,指著那邊怒道:

  “還愣著幹嘛?去門外候著啊。”

  這位小祖宗終於是搞怪結束了。二人如釋重負,倉皇的向對麵跑去。她們來到門前,一左一右,站的筆直如同守門的石獅子。

  大仇終將得報,心裏美滋滋的。姬元背著手,拿著那件贓物活蹦亂跳的向對麵晃了過去。

  上次王詡忤逆她的意思,不僅沒學到孫武的易容術,回家後還被姐姐責罰。姬元著實不爽。後來向姐姐哭訴,姐姐不向著她,反倒是袒護起王詡來,竟還遣人給王詡送禮賠罪。

  這些著實讓姬元有些受傷。為此女孩哭了很久。她從小就被圈養在家中,除了朝歌、戚城、雲夢哪裏都沒去過。曾幾何時,她羨慕哥哥,更羨慕姐姐。他們周圍都有可以信賴的朋友,而自己卻是形單影隻。總是默默地站在他們身後等待著。等待二人在閑暇的時候能多陪陪自己。

  漸漸的,女孩長大了。哥哥與姐姐為了家族忙碌,四處奔走。兄妹三人的感情亦不會像兒時那般可以無話不說,無憂無慮的嬉戲打鬧。姬元明白她們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有意將自己從危險中排除在外。可那種疏離感,委實是不好受的。他們總有千般理由,為了這個家,為了所謂的大義來拒絕陪伴妹妹的要求。

  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並非現在這般乖戾的性子。女孩想不明白,從小一同長大的費哥哥,當上國君後就突然變了。他怎麽忍心讓姬元的母親為先君殉葬呢?自己的哥哥坐上戚城的城主後也跟著變了。時常會一個人躲起來,又哭又笑的。

  這些變化讓她恐懼。慶幸的是姐姐還沒有變。姬元屢教不改的肆意胡為就好比小孩子做錯事後,隻要放聲哭泣,家長便會無奈的原諒。女孩發現隻要自己不停的闖禍,哥哥與姐姐就會抽出時間回到她的身邊。

  或許是不願姐姐也跟著變化,又或許是姐姐對王詡的好感讓姬元隱隱感受到了危機。女孩偶爾會覺得自己對王詡的嫉恨難以自製。

  她回到房間將王詡的衣袍隨手一丟。然後倒在軟塌上翹起二郎腿,抖個不停。小丫頭很是期待的偏著腦袋,透過虛掩的房門縫隙注視著對麵兩個婢女的動作。

  涼風伴著雨後濕潤的泥土氣息吹拂而來。漸漸泛起的困意使得女孩低垂的眼簾一開一合。靜謐的庭院中,流水聲與水車轉動時發出的聲響隱隱向這邊傳來。猶如一首催眠的樂曲。那機械的聲響與姬元困倦的眼皮像是同頻一般。跳動著,跳動著,她甜甜的睡著了。

  然而,此時的正主卻不在房中。就在姬元回房換裝的時候,衛戴已經換好了衣服來尋王詡。他自然不好意思讓對方等候,更不好意思讓前廳的諸人誤會他與姬蘭的關係。

  謊稱留宿西廂隻是搪塞小柔的緩兵之計。畢竟在雲夢王詡有家,何況姬章是姬蘭的叔父,老人家或許就住在對麵的東廂。若是瞧見他一個外人留宿在對麵,不多想那才怪呢。

  所有人的猜測似乎都是錯的。此刻,正廳議事的諸人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沙盤上牧邑南邊的鄭國。突如其來的國際消息,讓目前的時局愈發的混亂了。鄭國參戰了。

  “如今鄭國已經加入伐晉的聯盟。大批的糧草輜重正運往牧邑。如若不截斷叛軍的糧道,一旦朝歌有了補給,北方的戰事僵持不下,他們便可趁機攻打戚城、雲夢、熒澤,控製黃河以北的土地。所以牧邑必須拿下。”

  沒有人會質疑姬蘭的才智,但是打牧邑等同於賭上全部且困難重重。諸人皆是一副痛苦的表情,成敗與否關乎著每個人身後的家族勢力。不久後,祝史先開了口。

  “如今之計,當保存實力。先將大公子迎回城濮,繼了君位穩住大局方為上策。”

  諸師瑕瞅了眼表情凝重的姬章,很沒底氣的說道:

  “對啊!我等犯不著為了那叛國之君冒險。若鄭國參戰必會由牧邑北上。戚城的兵馬又調不得。僅以雲夢、熒澤之力何以禦敵?公子還是以大局為重。”

  王詡觀察著姬蘭的反應。

  今日的姬蘭有些反常,顯得猶豫不決。以往少女果決的目光在此刻卻是飄忽不定。從議事開始,她就不自覺的做著些小動作。一隻手捏著腰間係著的碧綠墜飾。白皙的拇指上下滑動著。似乎是要抹平那墜飾一般。

  顯然攻打牧邑,並非十拿九穩的事情。姬蘭也不似成竹於胸,有些舉棋不定。

  目前衛國的形勢就好像曆史上的宋朝。遼金在北方肆虐,打也打不過。若是遷都南下或可偏安一隅。但是未來想奪回燕雲十六州恐難比登天。

  戚城、雲夢、熒澤都是他們苦心經營的地方,傾注了無數的感情與心血。固然退到黃河以南可以躲避眼前的戰亂。但是將近百萬同胞舍棄,這樣的決定未免殘忍。換做是任何人都無法果決的做出決定。姬費叛國固然可恥。但將自己的家園分一半拱手與侵略者。無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當下姬章的意見顯得尤為重要。他的身份是大司馬,可調動全國兵馬。以老人的威望足以頂起衛國的半邊江山。

  沉默了片刻,姬蘭問道:

  “叔父!您的意思是?”

  姬章有些落寞的看著自己的侄女,隨後歎了口氣。

  “老夫一把年紀了。輔佐了五代國君。每位君上都說要將衛國變得富強。而老夫看到的卻是衛國亂了幾十年,一天不如一天。老夫這輩子殺過的衛人比晉人還多。”

  說到這裏,聲音陡然拔高,話音都在顫抖。

  “到底這個國家是怎麽了?老夫想不通。是君主不夠賢明?還是百姓貪生怕死?如今我終於是明白了。”

  老人激動地好似在罵人一般。他指著諸師瑕的鼻子。

  “你!丟了牧邑就想著在雲夢尚有退路,不思進取,一退再退。”

  斥責完後,姬章竟連大司徒的麵子也不給,繼續指向祝史說道:

  “而你!無非是想借老夫的名聲保全自己家族在城濮的勢力。一旦舟兒在城濮繼位,你便可順勢將手伸向楚丘與漕邑。將來你們祝氏一族,怕是在衛國要隻手遮天了。就是退路太多,才讓你們這幫人變成了軟骨頭...”

  姬章不過一武夫,竟能將各方利益看得通透。這著實讓王詡有些意外。然而,再不製止他的衝動行為,沒等姬蘭做出決定。己方的陣營便要四分五裂。

  王詡連忙鼓起掌來,笑著說道:

  “大司馬!您老做事要公平,也罵罵我呀。他們二人既無兵又無權。不值得浪費口舌。”

  諸師瑕與祝史被姬章罵的有些懵,都不敢還口。王詡突然冒出來拉仇恨,替二人解圍,他們原本是很感激的,可這家夥竟說他們無兵無權,儼然鄙視他們為廢物。

  沒見過如此不知廉恥之人。通過貶低別人,來抬高自己的身價。

  堂中之人皆是一臉懵逼。錯愕了片刻,聽到姬蘭嬌笑的聲音。這時,姬章也稍稍降下了火氣。咳了幾聲,似乎是在組織著數落王詡的言語。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文不如我家蘭兒丫頭,武...嗬嗬,老夫一隻手便能將你製伏。”

  終於是有了台階下,諸師瑕連忙打圓場。

  “大司馬說的極是。衛詡!就你熒澤那幾百山匪也好意思在我等麵前托大?”

  隨後,諸人開始數落起王詡的不是。舊賬被翻個不斷。

  受姬蘭庇護在雲夢毫無建樹呀。因孫武冒功領賞才做到了少司馬的官職,其實是踩了狗屎運啊。去了熒澤把城築在匪寨上的蠢事啊。以及恬不知恥的讓人在酒肆裏宣揚根本不存在的英雄事跡等等...

  言語惡毒的令人發指。王詡過去是幹銷售的,這點抗擊打能力還是有的。幾人罵的越凶,他聽得越開心。待到他們說得口幹舌燥,不禁都笑了起來。

  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被燒得一片血紅。幾縷橘黃色的光芒射在沙盤上,將衛國黃河以北的土地映襯的分外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