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揣測
  龐忠帶走禁軍後,王詡趕忙將事情告知孫武。老人甚是淡定,隨即將一半的侍衛安插在子伯統領的新軍中。他倒是不擔心墨家的那幫孩子。甚至還戲稱,教人讀書識字便是將寒門往士族裏送。倘若還有人反叛,那便是迂腐至極的蠢人,也不需要去挽救了。

  話糙理不糙。王詡擔心後院起火的事情,恐怕是多餘的。詢問完豫讓的事情後,他將早間與龐忠見麵時聊到的事情向孫武完整的匯報著,希望對方能給出中肯的意見。

  “眼下這時局,您給分析分析。秘諜司的老大都被派往邊境了。這怎麽看也不像是單純的流民事件。”

  “你小子以為老夫是神仙嗎?無所不知?出了這等大事,派間人去敵國打探消息,本應如此。想必你說的那秘諜司忠尹伯是去晉地聯絡鄉間了解情況罷了。”

  王詡皺了皺眉。直覺告訴他,沒這麽簡單。他掏出龐忠給的牙璋,遞了過去。

  “我不信。您看!他竟然將隨身的牙璋都交給了我。牙璋代表著什麽,你我都清楚。”

  孫武接過那奇怪的青銅牙璋,反複打量著上麵的鳥頭紋飾。

  “此鳥名為夭勒。首裸羽黑,喜食腐物。老夫猜想此物必然意有所指。至於是什麽,尚不得知。你可還記得那日在酒肆中越國的死士...越簞?”

  王詡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他曾言豫讓已被勾踐所殺,而他則繼任了忍宗門主。忠尹伯向你打聽豫讓的消息,老夫若是所料非虛。那豫讓可能未死。”

  “您的意思是...豫讓投靠了晉國。所以同為間人頭目,忠尹伯怕手下不敵便親自出馬。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說到這裏,王詡拿起那塊牙璋,陡然呆住了。

  以夭勒(禿鷲)的圖案為作為秘諜司情報官的身份象征。龐忠到底是想在誰倒下的時候啄食對方呢?

  想到這裏,那塊牙璋脫手掉落。

  “不好!晉人準備南下了。”

  他隱約能感受到即將到來的危機。朝歌方麵大肆調兵北上布防,間諜更是活躍的出動,這一切絕非十幾萬流民湧入衛境那麽簡單。

  “你是說晉國準備趁機南下攻衛?這絕對不可能。此次內亂,晉人怕是十年內難以恢複國力。齊、楚、越三國皆在等待時機。晉侯又豈會冒此風險?”

  王詡歎了口氣。撿起地上的牙璋。牙璋上的鳥喙處竟崩掉了一角。

  “或許是我想多了。”

  孫武的話讓他不安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是啊!晉國已經內亂,早已自顧不暇。又豈會南下伐衛呢?他們不會看不清時局,讓齊、楚、越三國坐收漁利。

  就在這時,衛戴急匆匆的趕來稟報。

  “詡大人!牧邑瑕邑宰已到熒澤三十裏外,特派人前來通傳。”

  “啊?他來做什麽?”

  網紅達人突然造訪,這讓王詡頗感以外。

  “回大人!瑕邑宰領兵北上途徑此地,問大人可否在熒澤留宿一日?”

  “他腦子有坑嗎?從牧邑趕赴朝歌隻會途徑雲夢,何以來到熒澤?”

  諸師瑕這花花公子,果然是智商著急。從雲夢到朝歌隻有百裏,一日的路程而已。若繞道熒澤再去朝歌,恐怕要走一日半。如此光明正大的領兵造訪熒澤,是怕衛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嗎?

  想到這裏,王詡迷惑起來。

  “呃...他一個邑宰怎會帶兵?牧邑的少司馬可有一同而來?”

  “回大人!卑下不知。”

  按道理說,帶兵的事情是少司馬負責的。跟他這邑宰沒關係。王詡猶豫了片刻,又問道:

  “他帶了多少人?”

  “一師兵馬。”

  “什麽?”

  王詡愕然的看著衛戴。而衛戴則眼神飄忽不定。他似乎早已習慣了諸師瑕這位豬隊友的驚人之舉。

  牧邑是晉楚交界的地方,衛國西麵的門戶重鎮。一共屯駐了兩師的兵馬。諸師瑕居然調出一半的兵力,北上勤王。此刻,王詡竟有些懷疑這家夥到底是哪一邊的。

  一旁看熱鬧的孫武此時笑了出來。

  “嗬嗬。讓他來。剛好震懾一下寨中不安分的鼠輩。”

  王詡不禁捏了把汗。果真是會挑時間。倘若早晨過來與龐忠碰巧遇上了,那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沒好氣的吩咐道:

  “跟他說,寨子裏住不下那麽多人。若是一半人肯來搭帳篷...歡迎。”

  未時,諸師瑕率領的牧邑大軍陸續抵達了山寨。相比早間送別禁軍時的感傷,此刻的百姓似有些狂熱。自從有了庶民的身份,不用再躲避官兵的追捕。雖說人身自由被些許的禁錮,但是能近距離的接觸這麽多官兵,內心的愛國情懷不由得流露而出。

  衛國近些年來少有戰事,百姓們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以往衛國的對外戰爭,總是戰績不佳,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如今這般強勢的作為,立時振奮國人。寨中之人高聲呐喊:

  “大衛威武!”

  許多人跟著附和。人們議論紛紛,激動不已。

  “君上賢明,召集各路人馬陳兵國境。我衛人能在北境布防,那便是抗擊晉人。”

  “嗯!想我衛人百年來受晉人壓迫。納貢獻俘之恥,今朝我輩有幸一雪前恥,定當投身軍伍殺敵立功。晉人必敗!”

  “晉人必敗!大衛威武!”

  王詡聽著屋外嘈雜的聲響,悠閑地翻烤著羊腿。不時撒些鹽巴,嗅一嗅氣味。

  沒有住的地方已經很寒摻了。他隻好親自下廚堵住對方的嘴,略表地主之誼。王詡命人宰了兩頭羊,在之前禁軍的駐地等待諸師瑕的到來。他刻意支開了所有人,隻留下衛戴,主要是擔心諸師瑕那小子一時興起喝高了,將造反的事情不小心說漏了嘴。萬一讓阿季知曉,恐怕少女會當機立斷的打暈王詡,將他帶去國外避禍。

  聞著肉香,他撕下一片外焦裏嫩的羊肉丟入口中,嚼了嚼。表情甚是痛苦,不禁抱怨起來。

  “哎!沒有孜然,果然擋不住羊肉的膻味。”

  衛戴聽不懂,隻是不住地吞咽著口水。在他看來這已經是美味了。王詡瞅著對方笑了笑。

  “衛戴!等辦完主公的大事,你可有打算啊?”

  “卑下除了殺人,啥也不會。能有什麽打算?將來能做個卒長或是旅帥也就知足了。”

  “瞧你那出息。要不...跟著我去西邊轉轉。咱們弄些香料,以後賣羊肉串,到處開滿食肆,一起發大財。”

  衛戴皺了皺眉。表情甚是奇怪,一隻眼大,一隻眼小。隨後,苦笑的回道:

  “嘿嘿。詡大人莫要打趣小人。商賈、庖廚之道乃是小道。不如殺敵獲爵,將來還可惠及子孫。”

  “沒見識啊!你瞧瞧當下衛國最缺什麽?”

  王詡正說得興起,突然一陣笑聲從屋外傳了進來。

  “嗬嗬...在下看來衛國最缺的便是詡司馬這樣的人才。”

  諸師瑕風塵仆仆的披著件虎皮大氅走了過來。那威嚴的虎紋與男子輕浮的笑容搭配在一起,頓時有種暴發戶的畫麵感。

  王詡忙起身迎了過去。來到諸師瑕的身邊,在對方肩頭猛地拍了一記。

  “你呀!淨會添亂。這般明目張膽的跑來見我,不怕惹人懷疑嗎?”

  諸師瑕毫不相讓,在他胸前打了一拳。

  “怕甚?來見你的是牧邑少司馬,又不是在下?”

  王詡眉頭一凝,向諸師瑕身後望去。隻見一位身著甲胄的瘦弱軍官正向他看來。

  “主...公?您怎麽來了?”

  這著實有些意外。此刻,女扮男裝的姬蘭衝著他甜甜一笑。

  “不歡迎嗎?”

  “哪裏?哪裏?快請。”

  王詡趕忙引著兩人朝火堆旁坐下。諸師瑕極有紳士風度的脫掉身上的虎皮大氅,墊在姬蘭身下。少女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或許是身上的甲胄太過沉重,加之保暖的效果不佳。姬蘭不僅麵顯疲憊之色,就連櫻唇也凍得發紫。

  “瑕邑宰借牧邑少司馬之名北上增兵。到了國城便會離開。所以你無需擔心。”

  原來是代人出差,難怪敢到處亂跑。

  王詡撇了撇嘴,將溫好的酒樽從銅盆中取出為姬蘭斟酒。一旁的衛戴接過酒樽,當起了服務生。

  “主公來此可是為了北境之事?”

  姬蘭飲下一爵熱酒,微微的點了點頭。

  “方才聽你二人閑談。我想知道衛國所缺何物?”

  衛戴一個慌神。諸師瑕的酒爵已經滿的溢了出來。

  在他想來,王詡定會說些奇怪的東西來搪塞少女。比如,那孜然、羊肉串或是香料之類的東西。

  諸師瑕飲下一爵酒後,抖了抖手上沾染的酒液,笑道:

  “嗬嗬...在下也想聽聽詡司馬的高見。”

  “主公如此聰慧又豈會不知症結所在?衛詡不敢造次。”

  姬蘭伸出纖細的食指,蘸了蘸諸師瑕身前案台上的酒漬。

  “無妨!你我將心中所想寫於案上。看看是否一致?”

  隨後,桌麵上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糧”字。諸師瑕與衛戴皆是一臉的茫然之色。姬蘭微笑著又飲下了一爵酒。

  今日,少女軍官打扮,衣袖隱於甲胄之中。雖是文質彬彬的飲酒,但舉杯抬首之時,隱約露出的脖頸,白美而細膩。不堪負重的甲胄更顯女子的嬌柔。王詡將烤好的羊腿置於姬蘭的盤中。少女看著那偌大的羊腿,不知該如何下口。於是,無奈的露出一絲苦笑。隨後,繼續問道:

  “何解?”

  諸師瑕滿臉壞笑的瞥了王詡一眼。

  比起討論正事,他更有興趣見識一下王姬啃羊腿的樣子。然而,王詡沒給他機會。少年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開始分割那隻羊腿。

  “主公請先進食,飲酒傷身。待詡慢慢道來。”

  如此關懷備至,姬蘭受寵若驚,臉頰泛起一抹桃紅。少女夾起一片羊肉放入口中,貝齒輕咬的細細品味起來。諸師瑕見狀,一臉的不爽。看不到王姬出醜,表現的機會也被麵前的小子搶走。於是,沒好氣的端起盤子湊到王詡身邊。滿是怨念的目光向他投來。

  “流民之事並非無利可圖。倘若有糧,十幾萬人口的補充,衛國吸納後,便可國力大增。”

  王詡見少女準備問話,忙出言打斷。

  “吃飯。我來解惑。”

  他拿起長箸為姬蘭布菜。這位算無遺策的少女能看出糧食的重要性,可見早就知曉時局的關鍵。無非是借他的口說出來罷了。王詡打算下點猛料,於是故作高深的說道:

  “這禍水若是接不住,大可引向東方。宋、魯亦是小國,將他們一同拖下水。如此,三家平分晉人送來的好處。即便事後晉國報複,也可聯合宋、魯一同與之抗衡。”

  他的一席話,讓諸師瑕刮目相看。幾人密會時,王詡總是旁聽者,極少表明看法。諸師瑕也隻是認為對方近水樓台,全靠姬蘭捧著上位。此刻,聽到王詡的妙計,著實把他嚇到了。姬蘭與衛戴的反應倒是平平。或許是彼此熟知也不覺意外。

  “晉國戰局有變,中行氏與範氏已從晉陽圍困中逃脫。君上調兵北上封堵流民卻不在戚城設防。衛詡!你覺得他們意欲何為?”

  姬蘭終於還是忍不住將最新的戰報說了出來。王詡聞言,手中的長箸突然墜落。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這般簡單。從見過龐忠後,就隱隱覺察到了危險。

  王詡沉默了良久,姬蘭見他不吱聲,以為王詡不明時局。於是,將衛侯的意圖剖析出來。

  “君上此舉,妙不可言。北境封堵流民,其實是為了將禍水引去洛邑。一來,讓天子寢食難安,不得已而求助齊、越出兵伐晉,平息禍亂。二來,晉國吃了大虧也不會出兵報複衛國。”

  如此一來,流民向西逃亡,洛邑難以負荷。最終便宜的卻是秦國。天子倘若頒下勤王的詔書,齊、越必然出兵伐晉。不受約束的楚國趁機再分上一杯羹。天下將傾,已是必然的趨勢。最終,秦人不費一兵一卒,白白得了十幾萬人口。幾十年後,商鞅變法,秦國崛起,大勢所趨。

  晉國的動亂居然會引發一係列的蝴蝶效應。若非結合所知的曆史,王詡絕對想象不到眼前看似簡單的時局,背後會隱藏著如此巨大的變革。春秋的一代霸主為何會在戰國時期銷聲匿跡?顯然與這場動亂有關,而滅掉越國,隻有齊、楚兩家存在著可能。由此可見,越國是最先出手的。然而,越國北上伐晉的道路便是戚城與熒澤。

  意識到危機後,王詡如夢初醒般的說出兩字。

  “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