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兵者,詭道也
  聽到是要回家中取吃食,禽滑厘兩眼冒光。

  “詡兄弟!俺和你一起去。”

  “別介!你留下,我去取。等把你喂飽了,我還有事相求呢。”

  今日,王詡是打算與墨翟、禽滑厘商量下熒澤剿匪的事情。事情有些棘手,就怕禽滑厘不聽話,再坑隊友。在他想來一張長期飯票,困住禽滑厘的胃。再以技術捆綁墨翟,不信這兩人會在熒澤翻天。

  與諸人告辭後,他和仇由子靜走下了城頭。野中空空蕩蕩的,除了甕城外守門的士卒一臉羨慕的向他們看來,整條街基本看不到人影。穿過甕城,仇由子靜鴨行鵝步的與王詡拉開距離。

  “呃...你這麽走,等我們回去都巳時了。”

  “我...找到妹妹了。”

  王詡一愣,站在原地。女子慢吞吞的走了過來。

  “妹妹?你說的...那個...最小的妹妹?叫什麽來著?”

  他抬著頭,若有所思的回想著。

  “仇由子雲。”

  聽到女子柔聲的提示,王詡豁然明了,喜上眉梢。

  “對對!子雲小妹妹。恭喜啊!哪兒找到的?”

  女子喃喃開口。說話的語速如同腳下的步子一樣,慢吞吞的。

  “婢子的妹妹,便是...大人之妻...阿季。”

  “怎麽可能?阿季自幼與我在一起。豈會是你的妹妹?你認錯人了吧?”

  雖說那日仇由子靜道出身世後,王詡也曾懷疑過阿季與女子的關係。但是,僅憑猜測兩人皆有北狄人的血統,完全是不可信的。畢竟,北狄部族與晉國交戰且雜居百年,俘獲的女子或是通婚的女子作為中原人的妻妾不在少數。生出的混血兒五官深邃,長相似外邦人也很正常。何況因戰爭而破碎的家庭數以萬計,家中有姐妹的更不在少數。

  仇由子靜雖然表明了秘諜司細作的身份,但是不代表王詡就要押上身家性命去相信她。猶豫之際,女子已經來到了王詡的身側。

  “大人隨我來。”

  仇由子靜像是怕他跑掉一般,拉著王詡的衣角匆忙向內城走去。來到城門口時,女子四下張望站了片刻,旋即身形一閃,將王詡拉入城門後方。

  狹窄的空間內,仇由子靜靠著城牆,王詡則緊貼著木質的城門。城門上凸起的青銅門釘,硌得他後背生疼。

  “喂!你有病啊?大白天的躲在這裏,成何體統?萬一被人撞見了,我可丟不起這....臉。”

  女子猛地的扯開自己左肩上的衣襟。王詡嚇了一跳,聲音也變得慌張起來。

  “喂喂喂!你要幹什麽?”

  不等他逃跑,隻聽仇由子靜說道:

  “大人請看。婢子肩上的烙印乃大周金文。婢子本為仇由國貴族之女,被衛人俘獲後,便留下這細長的印記。夫人的額前也有同樣的印記。在婢子家中,大家都喚子雲為阿季。婢子知道,夫人並非阿(屙)氏,更不是姬姓王氏。”

  認了個主公是自己的親姑姑。好嘛。來了個女間諜居然又是老婆的親姐姐。王詡隻覺他的親戚無處不在。

  “我不信。僅憑這烙印的文字如何斷定阿季就是你的妹妹?”

  “婢子不敢欺瞞大人。大周金文字體修長與衛國金文略有不同。衛人為了區分俘虜的身份。會在身份尊貴之人的身上烙印大周金文,其餘的則是衛國金文,倘若俘獲之人本為奴隸,便會以楚國金文烙印。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向司士府詢查。近十年來,衛國從未對外族用兵,更無取勝俘虜之說。所以身上烙有大周金文的奴隸很容易查得出來。”

  金文是用於青銅器上的文字。最初,諸國皆是沿用大周的金文。如今的文字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大周金文,字體細長而不規整。衛、魯兩國的金文,方正而敦厚。楚國的金文則是秀長多迂回。楚人被中原人當做南蠻,所以在奴隸的烙印上順便鄙視一下楚國。

  顯然這理由是很有說服力的。王詡收回目光。他依稀記得阿季額前的烙印是大周金文。隨即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你先把衣裳穿好。我不會阻攔你們姐妹相認的,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大人請說。”

  “待到你真的脫離秘諜司,不會牽連到阿季,你們自可相認。你是她的姐姐。我是阿季的夫君,我們皆顧及她的安危。別冒險!龐忠不是傻子。”

  仇由子靜微微頷首,明澈的眼眸中充滿著感激。隨後,女子從城門後方探出頭來,賊兮兮的環視四周。確認安全後,她與王詡快步走出,朝著家的方向行去。

  不遠處,那名叫孫長卿的老者,居然趁著春祭活動,酒肆中無人,撬開了酒肆的房門。他推開大門,大搖大擺的進入酒肆。來到那擺放酒壇的櫃台旁,孫長卿嗅了嗅屋內彌漫的酒氣。隨後,準確無誤的找到了裝滿桂花釀的酒壇。他將掛在腰間酒葫蘆沽滿,丟下一串銅錢。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一縷細微的塵土在陽光的照射下,從上方飄散而下。

  酒肆的大門是敞開的,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若非如此,那縷細小塵埃僅憑肉眼是難以察覺到的。孫長卿駐足不前,饒有興致的笑了笑。緊接著,向一旁的矮幾走去。他盤腿坐下,將右手的長劍放在幾案上。然後,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拔掉木塞,將葫蘆放在唇邊,做出喝酒的動作。

  片刻後,房間中陡然傳來一聲冷笑。

  “哈哈哈。孫武子!好久不見啊。”

  原來孫長卿便是赫赫有名的孫武。長卿隻是字號。

  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又是踩踏樓梯“咯吱咯吱”的聲響。孫武捋著胡須,淡淡一笑。

  “嗬嗬。追了老夫十多年。哎!你們忍宗的死士還真是執著。讓門主呢?讓他出來,老夫有話問他。”

  孫武與豫讓算是老熟人了。兩人你追我逃,貓抓老鼠的遊戲從吳國滅亡一直玩到了現在。

  “豫讓叛國。滿門皆誅,已死。”

  “叛國?就他?哈哈哈....定是勾踐時日不多,怕太子穩不住朝堂,這才把那呆瓜砍了吧?...嘶?老夫詐死,你們是如何發現的?”

  語氣中夾雜著不屑。

  一群蒙麵的黑衣人將孫武團團圍住,三尺寒芒直指其周身。寬敞的酒肆大廳內,劍鋒與老者相隔一丈,沒人敢靠近一步。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哼!您老人家那點伎倆,若是我們都看不出來,那就白受您賜教十多年了。”

  聲音從人群的後方傳來。說話的亦是蒙麵黑衣,隻不過躲在後麵。

  “有趣!說說看。”

  “你在伍子胥墓旁詐死,我自然會命人驗屍。屍體被剖開後,內髒皆已衰竭。那替死鬼又豈會是您老這樣的武學大家呢?”

  “哎!老夫猜這是豫讓的主意。你個小豎子,沒這本事。”

  “你...我乃南王虎賁將軍,現為忍宗門主,姒姓...”

  那人被孫武氣得有些語塞,隨即自報家門。姒姓乃越國宗室的姓氏,剛說出口便被孫武打斷,噎了回去。

  “鼠輩!切莫汙了老夫的耳。有膽便過來與老夫喝兩杯。”

  孫武對著那人搖了搖酒葫蘆。

  “越簞...”

  或許是不堪受辱,那人還是把自己的名字報了出來。然而,孫武不以為然,仍是挑釁的舉著酒葫蘆。越簞冷哼一聲,推開人群向前走出兩步。步子邁的很小,與手下隻有一個身位的距離。

  “在下確實沒膽。誰會嫌自己的命長呢?孫武子慢慢喝,我越國的蠱毒可比這酒貴。哈哈哈....你...”

  就在越簞得意的大笑時,那酒葫蘆朝他飛了過來。越簞眼疾手快,正準備揮劍去砍,這才意識到酒裏有蠱蟲。若是不小心弄破了葫蘆,沾到就麻煩了。他旋即向後退卻,準備躲在手下身後。

  誰知,大家都是這麽想的。一幫死士齊齊向後散開。越簞右手執劍,左手拉人去擋,居然抓空了。就在這關鍵的時刻,他趕忙俯身蹲下。隻聽“砰”的一聲,葫蘆在他頭頂炸開。爆開的酒水澆了他滿頭滿臉。後方的牆壁上,一枚銅錢已經嵌入牆體。擊起一團塵埃,如同綻放的煙花,在空氣中散落。

  “乃翁便教教爾等。兵者,詭道也。”

  站在越簞身旁的四名死士一同遭了秧。蠱蟲隻要不深入肺腑,粘在皮膚表麵,一時半會兒是沒關係的。他們常用蠱毒殺人,自然有也應對的方法。

  此刻,酒肆中的氣氛詭異無比。二十幾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一是沒見過孫武罵人,二是尚未出手門主便中了招。到底是打,還是撤?諸人都在等待越簞的號令。

  “食散!殺之。”

  死士紛紛取出五石散,開始吞服。隨後與孫武戰作一團。越簞連忙後退,躲在酒肆的櫃台下方,偷偷的觀戰。他很清楚,雙方的實力差距。忍宗兩任門主追殺了孫武十多年,依舊是拿他沒辦法。

  就因這事,還給這老家夥賺了不少名聲。外界都傳,孫武重義,因摯友伍子胥慘死為其守墓至今。加之昔日助闔閭攻破楚都的不世之功,這些年的名頭可謂是水漲船高。可是,他們忍宗諸人都清楚,這老家夥嗜酒如命並且不顧家。他在齊國的三個兒子如今都已當了爺爺,而他這長輩卻一直在外麵浪。

  為此,在返齊的道路上與伍子胥的墓前,忍宗的死士埋伏了那麽多年,也不曾見過孫武的影子。作為伍員的好友,他甚至於都不去祭拜一下。就在忍宗諸人撤走之時,發生了件奇怪的事。伍子胥的墓旁突然出現了一座孫武的墓。

  還好發現的早,隻過去半月,不然就被他蒙混過去了。豫讓遂命人掘開墓地。屍體雖已腐爛,但驗屍後,便發現了端倪。像孫武這樣的武學宗師,即便年邁內髒依然與常人不同,移位且緊實。如果說天下武學可以練到徒手將銅錢擲入牆壁之中,那非孫武莫屬。

  在孫武消失的二十多年來,他並非東躲西藏像坊間傳說的那樣專心編寫兵書。而是在探究武學最高的境界。顯然他已經找到了,並且這件事已經被齊人知曉。固然能得到這秘密最好,若是得不到,南王勾踐已經下令不給越國留下禍患,要不惜代價將孫武斬除。

  此時,五名黑衣人從正麵向孫武攻來。兩側與後方的十五人配合著五人的攻勢,將對方的後路封死,準備伺機而動。相比那衝上去的五人,其餘的人皆是緊盯著桌案上的長劍,預判孫武的動作。

  孫武猛地起身,抽出長劍,向後一揮。後方的黑衣人立時向後退卻。就在同一時刻,老者麵前的矮幾突然淩空飛起,翻滾著砸向那五人的麵門。隨後,酒肆中木屑橫飛。後方右側被孫武拔劍嚇退的三人,看到老者身子前傾的動作。他們判定老者是打算擊殺麵前揮劍格擋的五人。於是乎,大步衝上前去,瞅準這時機,劍指對方的後背。

  誰料,老人前傾身子,並非是打算解決麵前的五人。他一步也未踏出,而是在原地貓下腰,向後急轉。手中長劍上揚,寒芒乍現。

  三條握著長劍的手臂被斬起,飛向空中。血霧與慘嚎聲立時彌漫了整個酒肆。

  偷襲不成反被斬掉手臂的三人,瞪著血紅的眼睛,向後退去。他們痛不欲生,隨即扯下衣袍將那還在噴血的斷臂纏繞包裹。五石散的藥效尚未發揮出來,截肢的疼痛感,使得他們冷汗直流。額前的汗珠瞬間將眉毛浸濕。

  此刻,三人懊悔不已。若是等對方踏出一步,再做偷襲必然可以成功。那人分明在拔劍時就已經算計好了,故意恫嚇,然後再露出破綻讓他們掉以輕心。回想起,老者動手前說的那句,“兵者,詭道也。”隻覺心中萬分悲涼。眼下三人右手皆廢,儼然已經失去了戰力。

  “他要逃,快堵上大門!”

  突然聽到一聲大喝。三人猛地一驚。隻見孫武陡然朝著他們衝來。三人的身後正是酒肆的大門,當下已然是來不及關門了。右手被廢,與死無意。三人淒厲的大喊,用身體堵在門前。

  “來啊!”

  垂死掙紮的瞬間,卻見老者嘴角上的胡須向上微微的挑了挑。

  “當心!”

  話音未落。追逐在後方的三人立時中招,犀利的尖峰在他們的勃頸處帶出一道淺淺的血線。隻是瞬間的交鋒,二十一對一的局麵,一人中毒,三人傷殘,三人身死。實力的懸殊似乎用人頭是補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