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靠譜的女間諜
  自從仇由子靜來到府中,王詡就對其身份開始懷疑。女子先是叫嚷著做他的小妾,然而在遭到拒絕後,就變得異常安分,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王詡覺得奇怪,哪兒有做奸細的一直宅在家裏。不僅不去跟蹤監視,就連打探收集情報的事情也是漠不關心。王詡可是很期待這樣的間諜遊戲,為此還特意叮囑守門的侍衛留意仇由子靜的舉動。若是對方出門或者與陌生人接觸,千萬不要阻攔,隻需及時向他匯報即可。

  隨後發生的事情,變得更加詭異了。侍衛告知他,對方通曉武藝。起初,王詡還戰戰兢兢的,擔心衛侯命女子監視自己的同時還賦予其生殺的權力。王詡認為這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一定是衛國王室對於宗族成員從小灌輸的治國理念。

  管你有什麽心思,隻要觸碰到王權的底線,直接斬了就是。根本不用講道理。每個大臣枕邊都安排個女間諜。誰敢有異心?王詡會有這樣的臆想,是有原因的。因為姬蘭的行事風格他是見識過的。可後來侍衛稟報,仇由子靜在起床後,有練武的習慣。並且在外人麵前毫不遮掩。最後,王詡把這樣的行為理解為震懾或是警告。通過仇由子靜的眼神,他似乎能讀懂些信息。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晚與誰密會?在你前麵舞劍,就是君上讓我提醒你,做人還是安分些的好。”

  王詡就這麽自己嚇自己。偶爾會幻想著他這枚暗子,應該如何扮演好一個雙重間諜的身份。在適當的時機,暴露些有價值的信息讓仇由子靜誤認為兩人是一夥的。獲取信任後,再從女子口中套出更有價值的信息。他覺得隻要對方不在暗處玩陰的,就憑仇由子靜那點道行想要跟他鬥?根本是癡人說夢。無論是智商還是情商,仇由子靜都處於被碾壓的狀態。王詡對即將到來的間諜遊戲十分期待,並且樂此不疲。他很期待女子超常的發揮與演技。

  為了配合好這出諜戰大戲。前些天,王詡還特意搬來一張梯子,交給那幫仆婢,並叮囑道:“將這竹梯收好。閑暇之時,修剪下庭院內的樹枝。若是雨天,哪間屋舍漏水,需要翻新屋瓦。這竹梯就有大用途嘍。”

  想來仇由子靜的武功再高,也高不過阿季。在地牢時,妻子尚且需要他背著,才能夠到牢窗。而野宰府的院牆有一丈高,若是沒有張梯子,那仇由子靜怎麽爬得出去?王詡真是嗬護備至。其實,是沒安好心。他絞盡腦汁的準備,就是希望對方趕緊暴露。要知道宰府位於城市的正中央,萬眾矚目的地方。想要悄無聲息的翻牆出去與人接頭,一次兩次不被發現或許是僥幸。然而,若是長此以往,不露出馬腳才怪呢。

  王詡期待著挖出女子的上家。誰料,仇由子靜偏偏就不出門。於是乎,王詡便看不懂了。

  目送僚屬們離開,王詡獨自向後宅走去。仇由子靜的居所在府衙正堂後方的西廂房。而下人們則居住在與府門齊平的倒座房內,也就是今日阿季摑掌女子的那處院落。顯然仇由子靜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王詡的妾室。不然以她的身份,頂多住在四進院的後罩房內。

  王詡穿過垂花門,沿著遊廊來到了西廂房外。他揚起手,準備扣門。不想隔著門窗竟隱隱聽到了女子的輕泣聲。

  “難不成真哭了六個小時?可這是為什麽呀?”

  王詡心中疑惑。若是他早間沒有出現,以這女人的性格一定和阿季打起來不可。又豈會哭呢?他皺了皺眉,決定還是離開為妙。不然見麵後,那多尷尬。

  該怎麽勸?說自己的老婆打人不對?然後,仇由子靜再借題發揮一下,惹得阿季不開心,他再回家哄老婆?想想就覺得可怕。還是算了吧。

  準備扣門的手,緩緩收了回來。就在此時,隻聽屋中的女子輕聲問道:

  “誰在外麵?”

  王詡沒有吱聲,踮起腳,貓著腰向後輕輕退了兩步。打算溜之大吉。誰料...門開了。

  “大人?”

  “嗬嗬...沒事...過來看看...呃...你...接著哭...不用管我。”

  剛要逃遁就被撞見,王詡大囧,頓時語無倫次起來。他尷尬的笑笑,連忙昂首挺胸的直起身子。隨後,漫不經心的撣了撣胸前的衣襟,這才瞧見仇由子靜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向他望來。

  女子手托香腮,捂著左臉,透過指縫間,顯露出一抹淤青的痕跡。紅腫的眼睛,兩條清晰可見的淚痕。看得人心有不忍。聽到王詡的話,仇由子靜委屈的撅起小嘴。隨後,低垂著腦袋,眼淚吧嗒吧嗒的掉落下來。淚水打在女子粉色的裙裝上,立時浸濕了一片。站在秋日的寒風中,那淒慘的模樣。簡直慘絕人寰。王詡都不忍直視了。

  “哎!進屋說吧。”

  事情儼然是躲不過去了。倒不如說個清楚,省得日後麻煩。王詡搖搖頭,背著手向屋內走去。兩人分主客位坐下後,王詡沒有言語,隻是細細打量著女子。

  仇由子靜今日很是反常。平日裏她舉手投足間,總會有意無意的流露出妖嬈的媚態。可眼下竟變成了清新脫俗的單純少女。王詡看得目瞪口呆。話在嘴邊轉了又轉,硬是說不出口。許久後,女子止住哭聲,委屈的說道:

  “婢子知道,大人認為婢子是君上派來的細作。所以才會對婢子百般冷落。”

  沒想到,仇由子靜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王詡反問道:

  “呃...不是嗎?”

  “不是。君上又豈會差遣婢子這樣的卑賤之人?”

  似乎是有些道理,不過王詡不信。他狐疑的盯著對方。試探的問道:

  “你的武藝是誰教授的?”

  仇由子靜毫不避諱王詡的目光,與之對視並誠懇的回道:

  “婢子八歲被擄,後被安置在國城的女閭中。十歲時,一幫胥吏來女閭中挑選歌姬。說是要送去別國,給公卿做妾。婢子的姐姐被選中了,而婢子卻沒有。於是,婢子求他們救我出去。一位大人向女官要走了婢子,說是給衛姬做貼身侍衛,後來便教習婢子武藝。”

  為公主挑選女子做貼身侍衛,這理由貌似也說得過去。不過,姬蘭身旁的小柔明顯不懂武藝,而寧長這樣的壯漢居然成為了公主的貼身侍衛。

  王詡緊蹙眉頭,將信將疑。誰料,仇由子靜接下來的話,驚得他懷疑女子的智商。

  “其實...都是騙人的。婢子被要走後,便加入了秘諜司。將婢子要走的那位大人,便是秘諜司的頭領,忠尹伯。是他派婢子來監視大人的。”

  哪兒有間諜遊戲玩一半,尚未嚴刑逼供。對方就把所有的秘密吐露出來的?

  王詡著實崩潰。他隻是詢問女子為何通曉武藝,並沒有探聽對方身份的意思。不禁為那忠尹伯叫起不平來。明顯那秘諜司,也不是什麽專業的情報部門。純粹隻是名字起的霸氣而已。

  “喂!你這麽出賣那姓忠的家夥...合適嗎?至少要有點職業操守?”

  然而,仇由子靜的回答,顛覆了他的想象力。

  “回大人!忠尹伯不姓忠。他是姬姓,龐氏。嗯...職業操守是什麽?”

  王詡猛咳了兩聲。劇情不該是這樣的。他茫然的追問道:

  “咳...咳...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不怕那龐忠責罰你嗎?”

  “婢子看得出,大人不是壞人。婢子的家人都死了。大姐也死了,二姐被送到了晉國。小妹至今下落不明。婢子孤身一人,又有什麽可怕的?”

  隨後,仇由子靜將自己的身世告知了王詡。她其實是仇由國的貴族之女。她們一族被稱作白狄,屬於北狄眾部落中的一支。

  當年,還是晉國六卿之一的智瑤,帶兵滅了泫國與代國後,名聲大噪。這時的白狄部落已經建立了兩國,分別是中山與仇由。中山國在晉國的東北方,而仇由國則夾在晉與中山之間。由於仇由國地處太行山脈,山路崎嶇難行。倒是不怕晉人攻伐。

  這一時期,吞並外邦的土地與人口,那叫為民族爭光。整個中原諸侯都會支持。中原就那麽點肉,是個大國都想分一杯羹。於是,智瑤將目光放在了北方的中山國。那裏的國土麵積比鄭國的疆域還大。若是不早些吃掉,豈不便宜了燕國?然而,若想吞並中山,必須先剪除仇由。

  智瑤效仿“假途滅虢”之策,命人鑄造了一口巨鍾,稱晉侯願以禮樂相交於仇由。鍾在春秋時期是非常重要的禮樂之器,相當貴重。仇由國君聞訊大喜,不顧臣下勸阻,命人開鑿山路,填埋溝壑,迎接大鍾。誰料這送鍾之舉,真就變成了送終。智瑤一戰成名,被人尊稱為“智囊子”,就此登上了六卿之首,太宰的位置。

  仇由國覆滅後,百姓四散奔逃。大多數人選擇北上投奔中山國。而其中有一支小部落則沿著晉齊邊境去了衛國。他們受到了衛國國主的邀請,並且也曾聽聞衛侯勵精圖治,致力於富強國家,是個廣納賢才的明主。於是,這支部落攜帶著大量的牛羊馬匹,趕來投奔。卻在距離戚城五十裏處,遭到圍殺。全族上下僅有四名女子幸存。最小的女孩隻有六歲,便是仇由子靜的妹妹。而那時的她,也不過八歲而已。衛國當時的國主,正是姬輒。

  四個女孩都被烙上了“奴”字的印記。仇由子靜與姐姐子姝、子婉麵容嬌好,皆被烙印在左肩。而妹妹最為可憐,被烙在左額。想來那些人是認為六歲的女孩活不到長大成人的一天。隨後,她與兩個姐姐被帶到了朝歌。妹妹則被送去了戚城。從此她們姐妹天各一方,再無相見。

  大姐子姝在進入女閭的當天,因不堪受辱,在梳妝時,吞下木笄便死了。她與二姐子婉在兩日後才知,她們抱著大姐的屍身,哭了很久。年芳十四的妙齡少女,穿腸肚爛,苦苦掙紮了兩日,才香消玉殞。死狀可怖,她至今難以忘懷。

  說到此處,仇由子靜潸然淚下。她緩緩地起身,行至廳堂正中,拜伏在地。

  “大人!婢子並非不知廉恥的女子。將事情如實相告,是懇請大人幫子靜找尋失散的姊妹。大人若是允諾,婢子願終生為奴...侍奉大人。”

  “快快請起。我答應你。其實我夫人她,也是....苦命的女子。”

  王詡愕然。險些說漏了嘴,將阿季的身份暴露。他又皺起眉頭,再次打量著女子。

  難不成仇由子靜是故意以退為進,賣出破綻,好進一步探聽他與姬蘭的秘密?可怎麽看都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想到這裏,王詡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不相信仇由子靜這是爆發式的演技,會忽高忽低。為了安全起見,決定先不去追問那秘諜司的事情。他雖是同情女子的遭遇,但亦不會掂量不清事情的輕重。於是當機立斷,決定隱藏意圖,徐徐圖之。

  仇由子靜回到客位坐下後,王詡關切的問道:

  “還疼嗎?”

  “不疼了...”

  “哎!這一巴掌真是值啊。”

  回想起早間的事情,王詡不禁笑笑。女子則捂著臉,迷惑的看著他。

  “等尋到你姐妹的下落,我便放你離開。不過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

  “當真?大人請說,婢子莫敢不從。”

  女子看上去很是興奮,又準備起身拜謝王詡。王詡擺擺手,示意她坐下。

  “不要再嫉恨我夫人了。你若能討得她歡心,我親自去戚城查閱奴籍,幫你找尋妹妹。並且給你脫去奴籍,還你自由之身。你看如何?”

  “大人...”

  少女輕喚出聲,感動的又開始淚奔。

  “放心好了。你姐姐的事並不難辦。既然知曉了時間與地點,隻要去趟司士府問問便知。倘若真嫁給了晉國的公卿做妾。把她弄回來就不容易了,還得從長計議。畢竟,我隻是個小小的野宰,能力有限。你能明白嗎?”

  “大人願幫婢子。婢子已是感激涕零,又豈會不知好歹?大人放心!婢子一定會好好服侍夫人。定不會做出尊卑不分的事情,再讓大人為難。”

  “那就好。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明日再與你細說。”

  此時,王詡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拱了拱手,準備告辭離去。仇由子靜婀娜蹁躚的急忙走到他身前,將屋門推開。

  “大人慢走。恕婢子儀容不佳,不敢相送。”

  顯然不是妝容的問題,而是臉上的淤青怕被人看到。王詡笑著搖了搖頭。行出門外,轉入遊廊時,他回頭說道:

  “這樣挺好的。討人喜歡。”

  仇由子靜愕然的張開小嘴。

  這是什麽意思?是說自己哭時嬌滴滴的模樣討人喜歡?還是在說被人扇耳光後,表露出窘迫的模樣?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看著男子在庭院中消失的背影,好像明白了對方為何懼內的原因...

  “他們夫妻...不會都有這癖好吧?”

  “阿秋!”

  不遠處傳來了男子打噴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