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徐徐的清風拂過,厲北宸的聲音也變得飄渺起來。

  皇上擦去流至下巴的淚珠,竟不知該說什麽了。

  厲北宸卻在此時顯得格外的淡然,他看向皇上,雙眼帶著感激:“皇兄,謝謝你……”

  在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對他說“許歡顏已經死了”的情況下還願意去接受他那可笑的幻想,讓他延長了自己的幻想。

  皇上握住厲北宸的手,再也壓不住心中的苦澀,看著他哽咽道:“不,北宸,你應該怨朕,對許家,對你,朕同樣有愧,是朕的縱容和袖手旁觀……”

  “不,皇兄。”厲北宸搖了搖頭,咽了口血沫,回握住皇上的手:“我從來不曾怨你……”

  他猩紅的眼眶溢出了滿滿悔意的淚水:“我,我現在隻怨我……自己,是我沒有,珍惜眼前人,我更恨自己……”

  “我恨我懦弱……我不願,不願接受歡顏的死……生生臆想出她還在,還在我身邊……我恨我還多活了,這麽久……歡顏她才二十歲,我讓他,她守了,守了三年活寡……我恨我死的……不夠痛苦,我隻要想到,歡顏她,她含恨而終……的畫麵,我就……我就恨不得我自己……被千刀萬剮……”

  “皇兄,無論……歡顏生前還是,還是死後,我都對不起……她,我與我臆想中的她,生活了這麽久……隻是想逃避,我一個人過著,所有和她想過的生活……”

  “比起她,我……我死的太舒服了……”

  皇上看著厲北宸斷斷續續地說著這麽多話,沒有打擾他。

  他知道他還有很多話想說。

  厲北宸緩緩將目光再放在梅樹上,一口血從嘴中流了出來,他咬著下唇,淚水和血混在一起:“皇兄……我,我是不是很混蛋?”

  皇上慌亂著擦著厲北宸的血,哭著搖搖頭:“不,你比朕好太多了……”bing

  厲北宸癡癡一笑,這一輩子,他虧欠許歡顏太多了,多到他覺得十世都還不清。

  “但是,我怕……皇兄,我怕歡顏恨我……我怕我到了下麵,她不願意,不願意見我……”厲北宸顫抖著抽噎著:“我……更怕,她已經喝了孟婆湯,連恨……連恨都沒有了……”

  他覺得自己很自私,明明是他對不起許歡顏,居然還在期盼著這些……

  皇上早已泣不成聲,什麽皇上的威嚴和儀態,早就隨著厲北宸生命的流逝而去了:“你放心,歡顏她……她很愛你,她不會……”

  “真的……真的嗎?”厲北宸的眼神中燃著一絲微亮的光。

  “嗯,你忘了嗎?那次,宮宴……朕看到了,她看你的眼神,很堅定,她很愛你……”皇上看著厲北宸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隻覺得心如刀刻。

  厲北宸也是個癡情之人,隻是這情,他明白的太晚了,最後隻剩下了癡。

  “皇兄,我,我有一個請求,你能不能,能不能答應我?”

  厲北宸隻覺得自己呼吸開始急促,他緊緊拽著皇上的手,生怕自己現在去了。

  “你說,隻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答應你。”

  “皇兄,請,請廢了我攝政王的……位,貶我為……庶人……” “什麽!?”

  皇上震驚而不解地看著彌留之際的厲北宸。

  廢了王位,貶為庶民!?那就不能葬入皇陵了!

  厲北宸點點頭,顫抖地喘了幾口氣:“我……我想和,歡顏葬在……一起……”

  許歡顏至死都想脫離皇家,生已沒有與她同寢的機會了,死至少還可以同穴。

  “你……”皇上閉著眼,眼淚偏偏止不住地流了下去,他低下頭,聲音直顫:“好,皇兄答應你……”

  厲北宸這才放下了心,含糊不清地說道“……草民,謝皇上……”

  這一句讓皇上的心徹底崩塌,太後駕崩不過半月,如今親弟弟也要去了,這是上天給他的報應,讓他承受與許夫人同樣的痛苦。

  “歡顏……”

  厲北宸直直地看著梅花枝,他好像看見梅花已經開了,還有許歡顏微笑著向自己伸出手。

  是歡顏來接他了嗎?歡顏還愛著自己嗎?

  若如此,他也死而無憾了。

  厲北宸怔怔地伸出手,抓住了那隻溫暖的小手。

  歡顏,若來世我還能遇見你,我不會再讓你重複今生的悲劇……

  “紫,歡顏……”

  “北宸——”

  皇上伏在厲北宸身上痛哭著,已經沒有呼吸的厲北宸嘴角依舊帶著一絲微笑。

  皇上知道,他一定是看見了許歡顏來接他了。

  晉寧趕到院門外,發現門口的侍衛都跪著,她的心頓時停頓了一下。

  皇上的哭聲從裏麵傳來,她瞳孔一怔,立刻跑了進去。

  晚了,已經晚了。

  晉寧呆呆地看著幾米外厲北宸毫無聲息的身體,木訥地走了過去。

  “雲……北宸?”她不敢去觸碰,生怕自己碰到的是冰冷的軀體。

  “他已經走了……”皇上咬著牙,不忍再去看。

  “北宸——你別嚇姑姑,你醒醒!你醒醒啊!”晉寧眼淚奪眶而出,她推著厲北宸,而他卻無半絲回應。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晉寧顫抖著後退著,搖著頭:“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皇上看見晉寧崩潰的樣子,沒有絲毫勸慰。

  院子裏還活著的兩人是罪人,有什麽資格去安慰和得到安慰,他和晉寧,拋開身份,不過是苟活於世的兩個罪惡的靈魂而已……

  三月十五,厲北宸下葬,與許歡顏同葬與城外羽鳴山中。

  皇上將院內那棵梅樹一同移栽到他們墓前。

  許趙氏跪在墓前,沒有流淚。

  也許是心早已麻木了,又或者已經看透了悲歡離合。

  糾纏了一輩子,終還是走在一起。

  “歡顏,你也許一直在等他吧……”許趙氏燒盡最後一張紙錢後站起了身,最後看了眼那一座夫妻墓碑,頭也不回地走了。

  朦朧的光線灑在梅樹下,隱約好像可以聽見一男子和一女子在竊竊私語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