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妲婼在一片殘陽斜照之中停在一處瀑布之前,飛流的瀑布清淩激蕩,在橙黃色的斜陽映照下多了幾分溫柔。

  見妲她停在此處,奈落頗有不解。

  再細心觀察瀑流,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道瀑布罷了。

  然後,他見妲婼伸手從頭上取下一直帶著的月簪。

  月簪被妖力托住停頓在瀑布中央,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水中,泛起道道波紋,月簪周圍的時空也奇異地泛起了波動,逐漸蕩漾開來。

  隨著波動範圍越大,瀑布驟然消失,而一個青色結界轟然出現眾人眼前,青色的光芒流轉,月簪也此時綻放出青光,似是確認了什麽,結界轟然而開,隻在刹那間,藥香味撲鼻而來。

  入目的皆為草木,寬闊的藥田整整齊齊,有盤旋的白鳥低空略過,一處雅致的木屋靜靜坐落在藥田的邊緣,屋後,一株巨大的靈芝拔地而起,周身泛著奇異的藍光,如傘蓋般守護住了木屋。

  奈落定定看著那株巨大的靈芝,唇角微揚,這就是傳聞中的靈芝穀了嗎?

  入穀,妲婼的眉眼舒展開來,露出了這段時日最為真心實意的笑容,她的聲音變得極為輕快,在奈落訝異的神色中,身姿輕靈地奔向不遠處藥田的一道婉約的身影。

  “穗子姑姑!”

  正在藥田侍弄的女子聞言抬起了頭,看到女子奔跑而來的身影,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阿蘿,”女子伸手接住妲婼的身子,笑道:“你來了。”

  阿蘿是妲婼的小名,隻有親近的長輩才會這般喚她,妲婼幼時曾在此長住,長大後也經常陪著母親來拜訪穗子,穗子性情溫柔,妲婼很喜歡,故而兩人很是親近。

  妲婼笑容燦爛:“原本應早些時日到的,可路上出了點狀況。”

  穗子輕點了一下她額間,寵溺道:什麽狀況啊,怕不是路上又拐去哪裏玩去了。”說著,她頓了頓,又說:“不過沒關係,還來得及的。”

  紅樞果十年一結,結果時間三個月,妲婼自是不會耽誤大事,早早預留了充裕的時間。於是她就笑:“自然,否則回去,母上大人可饒不了我。”

  穗子微笑著撫平她略起褶皺的衣角,眼神越過妲婼,轉向了跟在身後的兩人,一位是她並不陌生的鬼客,一如既往的沉默,看她投向的目光,微微欠身頷首以示問候。

  另一位.....她看到一位長身而立的男人,五官精致,臉色卻是煞白,一看便知有傷病在身,見她看過來,立馬躬身行禮,很是知禮。

  她含笑頷首回禮。

  眼前的女子,綠發綠眸,眉目溫婉,氣質柔和,一身的藥香,像極了某位故人。

  思及此,奈落心上蒙上一層陰翳。

  巫女,他暗自咀嚼這個詞匯,巧合的,同樣又是巫女。

  隻不過,眼前的巫女已經明顯是半妖氣息,如果是那位,大抵是不能接受自己淪落為妖的。

  奈落直起身子,又是溫潤的模樣。

  穗子看到一張生麵孔,詢問的望向妲婼。

  妲婼渾不在意地介紹:“路上救的,算是因我而傷的吧,所以帶來給姑姑看看,若是沒法子,那便算了。”

  她在穗子麵前,從不自稱為殿下。

  聞言,穗子嗔怪她一眼,抱起了方才挖好的草藥,起身道:“既然因你而傷,哪能如此輕慢”

  妲婼撇撇嘴,不置可否。

  一行人就往木屋方向走去。

  正在半途,不高的山丘上翻下一個小小身影,手中揮著草藥,朝一行人跑來,邊跑邊開心地朝這邊大喊:“穗子姑姑,穗子姑姑”

  小人影跑的飛快而熟練,奔到近處才發現妲婼一行人,便急停了腳步,立在原處,局促地搓了搓腳丫。

  是一個極小的孩子。

  穗子往前一步,在她小身子麵前蹲下,問:“小裕今天采到什麽什麽藥了?”

  小裕的眼睛明亮,她羞澀地抬起手中的草藥:“穗子姑姑看,是辛髓嗎?”

  穗子接過草藥,辨別,笑道:“是辛髓,可治骨痛,骨傷,”說著揉揉她額間跑亂的發“小裕真厲害。”

  對小孩的態度慈愛溫柔。

  一旁的妲婼上下掃一眼小屁孩,明豔的小臉皺了皺,不滿道:“穗子姑姑,你怎麽又帶了人類小孩”

  那副模樣,是奈落從未見過的生動。

  穗子見狀解釋:“小裕是綾美的孩子,綾美經常出診,便時而將小裕托付在我這裏”,她低頭朝瑟縮在她腿後的小裕說道:“這是妲婼小姐,與你母親也是故識。”

  綾美

  妲婼從記憶中翻出一張老氣橫秋的小孩臉,那位總是沉默不語,貼牆根走的小女孩,訝異道:“那小屁孩都有孩子了?”

  綾美是穗子從深山撿來的棄嬰,每次見著她,就像是供了一座菩薩,恭恭敬敬地喊她“公主殿下”,是以,兩人並不親近。

  於是妲婼輕哼一句,否認:“誰與她是舊識。”

  瞧著瑟縮在穗子腿邊的娃,麵容純淨,笑容明朗,她挑挑眉道:“倒是與她母親不同,看著順眼些。”

  小孩正好奇望向她,見她發話提及母親,便奶聲奶氣道:“母親說過的,很美麗很美麗的公主殿下,是您嗎?”

  妲婼神色一頓,伸手撫了撫鬢發,似笑非笑道:“倒還算有點眼力。”

  穗子笑看她們一大一小交流著,而後溫聲道:“走吧,回家。”

  三人並行走在藥田之間,小孩蹦蹦跳跳的走在中間,穗子正牽著她手,妲婼見狀抱過了穗子懷中的草藥,自覺走到了另一邊,將小孩護在中間。

  人類,半妖,妖。真是有趣。

  奈落緩緩笑了,快步跟了上去。

  靠近木屋,靈芝散發的清香令人聞之精神一震,心神似乎都安寧了起來,木屋簡單而雅致,庭院裏一旁曬著草藥,一旁掛著幾件人類孩童的衣物。

  到家,小裕自覺去了處廚房熱菜吃飯,她知曉,這群人之中,需要吃飯的也就隻有小小的她了。

  妲婼滿意的點點頭:“還算乖覺”

  穗子也一臉欣慰,小裕和她母親一般懂事,醫術天賦更甚,也有一顆醫家之心,不在意群類之別,隻尊崇生命可貴。

  是個很好的孩子呢。

  她靜靜地看著小孩蹦跳去廚房的身影,半晌,似是回神般:“走吧,進屋我為這位公子把脈。”

  穗子的醫術出眾。

  很久以前,穗子隻是一名普通的巫女,靈力不算出眾,一手醫術卻獨樹一幟。自一場變故後,她異變為半妖,在鶴蘭族族長的幫助下,定居在芝蘭穀,歲月悠悠,妲婼不知她活了多久,但知道,她的醫術更為出神入化。

  若說世上有誰可以解紅霧,那穗子必是其一。

  進屋,穗子為奈落把脈。

  眉頭一皺,似是有些棘手,而後,她要求看奈落的傷口。

  妲婼聞言,扭頭去瞧他神色,這段時日,她為他療傷從不曾脫下他衣服,因為她知道,他的背部,有著他最厭憎的東西——一隻巨大的鬼蜘蛛的烙印。

  奈落,前身為一名重傷的山賊名為鬼蜘蛛,因對巫女桔梗朝思暮想的愛慕,將靈魂獻祭給眾多被他欲望吸引而來的妖怪以求得身體和力量,從而誕生了半妖奈落。

  身後的鬼蜘蛛烙印是他殘存的人類之心印記,也是對他半妖身份的時刻提醒。他如此厭憎摒棄自己的半妖身份,此刻需要當眾脫衣示眾,對他來講,不亞於當眾剮了他的皮,露出原本不堪的樣貌。

  但令妲婼沒像到的是,奈落神色分外平靜,他緩緩褪去衣物,轉身將自己的背部麵向眾人,一個橫布整個背部的猙獰的毒蜘蛛烙印,被血腥可怖的一道巨大傷口攔腰斬斷。

  傷口處紅霧縈繞,遲遲不好,已有些腐爛壞死的跡象。

  穗子仔細觀察傷口,思忖道:“主要是傷口上縈繞的紅霧棘手,若我沒猜錯,這是一種詛咒。”

  “詛咒?”斜靠在一邊的妲婼,聞言掀起眼皮子,“可我怎麽沒有發覺任何詛咒之力?”

  穗子伸回手,示意奈落穿好衣服,而後回答妲婼的疑問:“因為不是來自世間的詛咒,是來自彼世未安息者的詛咒,世間的能量很難作用於彼世的力量。”

  妲婼散漫哦了一句,隨後,漫步經心問道:“那,能解嗎?”

  穗子笑看她一眼,柔聲道:“能,麻煩些罷了”,說話間她稍停,沉思了一會,又道:“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妲婼接話問。

  穗子有些訝異了。

  她印象中的阿蘿可不是位輕易關心他人之事的主,她暗自打量著穿戴好的奈落,模樣不錯,隻不過,這氣息很紛雜,聯想那顆鬼蜘蛛之心,也不難推測出他的來曆。

  欲望而成的半妖,多半不太純良,想到此,她略微有些擔心自家尚是天真的女孩。

  奈落卻一派坦然之色,於他而言,隻要能活就行,其餘的,隻是費心些,多抓幾個妖怪補補也就好了。

  他心中坦然,連帶著外在瞧著也氣定神閑,看淡生死的模樣,穗子觀察到這一點,不覺其中緣由,隻覺這年輕人倒是從容。

  於是她稍加思索,便說:“我觀這小公子是集眾妖而成的半妖之體,所以,這紅霧其實還有一種解法。”

  她話說的平靜,隻在客觀述說一種事實,不帶任何偏見。

  妲婼下意識瞥了一眼奈落,他麵容冷靜,也沒有絲毫被冒犯之感,甚至主動問道:“敢問前輩,另一種解法是什麽?”

  穗子便答道:“你的體質特殊,包容性很強,是以,若是有強力輔助分解,你或可直接吸收這紅霧,”想到此,她笑了:“這紅霧來自另一世界,吸收之後或許你的力量也會有些奇異的變化。”

  奈落緊抿著唇,思索開口道:“不知前輩所說的強力是指?”

  穗子指著妲婼,再指向鬼客,而後指向自己:“集我們三人之力,或可一試。”

  話音剛落,奈落不假思索拒絕:“那還是不勞煩公主和前輩們了。”

  雖然也好奇所謂的奇異變化,但那個女人,怎麽會花這個心思,浪費在他身上呢?

  於她而言,自己隻不過是隨手撿回來一隻低賤的半妖,一時心軟答應為其療傷 ,可若是付出再多,卻也不太可能了,與其自取其辱,不如以退為進。

  奈落理清思緒,正欲詢問另一種解法是什麽,此時 ,他卻驚詫地聽見妲婼開口,

  “那就這般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