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夜幕降臨時分, 將空寂的主臥都籠罩上了一層昏暗的陰影。

  喻思情沒有開燈,單薄的身影躺在舒適的米白色沙發上很久, 披在肩膀的睡袍也安靜垂落在地板, 她如浸透在夜色裏的破舊娃娃,沾染了滿身塵世的泥汙。

  不知過去多久,公寓的門被推開, 進來的是賀雲漸修長挺拔身影, 他有意給喻思情點私人空間,一直都沒有進這間公寓, 直到夜深了。

  賀雲漸走到沙發處, 盯著喻思情的背影會兒, 沉默的俯身抱她抱住。

  男人胸膛前的溫度, 以及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都緊緊貼著她。

  這讓喻思情終於有了些反應, 那雙漆黑的溫柔眼是平靜的,緩緩轉過來看他:“梵梵呢?”

  賀雲漸語氣如常:“下課被我接到樓上寫作業了。”

  喻家梵自幼就獨處慣了,比起陪伴, 他更喜歡獨處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

  喻思情點點頭, 要起來, 卻被他手掌扣住了纖細的腰肢, 抱在身上, 繼續躺在沙發裏。

  耳邊, 是男人溫熱的呼吸聲音:“陪我躺會。”

  喻思情不知賀雲漸有什麽好躺的, 笑了笑:“你不餓?”

  賀雲漸沒回答,眸色極深盯著她,在無人的角落裏, 喻思情花了些時間把消極的情緒都解決掉了, 見到親生父母的失望和悲傷,在此刻都消失不見,眼睛裏永遠帶笑,永遠是溫柔的。

  喻思情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可能不痛不悲,隻是她擅長處理這種情緒。

  習慣了,把自己完美偽裝成一個和善友好,親和力很強,沒有負能量的人。

  賀雲漸骨節分明的長指覆上她的臉頰,摸索般的移動,最後落在她的唇角處:“思情……你可以傷心,也可以衝我發脾氣。”

  喻思情有點好笑看他:“我好端端衝你發什麽脾氣?”

  賀雲漸薄唇抿了幾度,在落地窗外折射進來的光線裏,將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了陰影,看起來皮膚白得刺眼,臉部輪廓卻越發深邃,不是很平易近人。

  喻思情話頓,語氣逐漸變得自帶安靜柔和:“我不傷心,那對夫妻至少是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門口,還有個地方能收留我一條命,要是扔在垃圾桶和天橋下,可能我就被野貓野狗給叼走了,還哪有今天?”

  “賀雲漸,我該慶幸的……那對夫妻沒有把我轉手賣給人販子,一些犯罪兒童的團夥,不然我非死即殘。福利院的老院長有私心養育我成人,但是頓頓飽飯是管的,無論怎樣……在我沒有獨自生存能力的時候,她們能讓我健康平安的長大,於我而言,已經是不幸中最幸運的事了。”

  喻思情出聲開解賀雲漸的同時,也在開解著自己的心結。

  她沒有怨天尤人,無論麵對任何困難,都是笑著的:“比起同齡人,我現在已經站在了人生巔峰上了……財富自由,事業有成,還有個血脈相連的親生兒子,你在我身邊。”

  最後那句:“你在我身邊。”

  讓賀雲漸眼底有什麽情緒猛地震動,長指僵在了她的臉頰旁,都不會動:“我原以為……你很厭惡我的糾纏。”

  喻思情輕握住他的手指,男人體溫會比她高,握著很溫暖:“我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從小就是,隻要你別踩我底線,跟你在一起,對我來說不是件難以忍受的事。”

  她是厭惡過賀雲漸,對這個男人是又愛又痛,也無法真正放下。

  喻思情眼底湧入一層很薄的淚意,笑了笑說:“你變了賀雲漸……開始有了紐約時的影子,我不知道你記起了多少,但是你開始像記憶裏的他了,有時像到讓我無法割舍。”

  “思情,我永遠像他好不好,你別走。”

  賀雲漸喉嚨擠出的這幾個字極為酸澀,連帶嗓音都跟著沉啞。在無盡的沉默中,慢慢的,喻思情主動抱住他的身軀,將腦袋埋在他的胸膛前,帶著一點柔軟和清淺香氣,讓他心髒的位置都跟著發熱。

  半響後。

  喻思情依舊低著頭,烏黑的發間露出白淨到幾乎透明的後頸,很孱弱,如同她發出的聲音:“我很想你……賀雲漸。”

  這一輩子,她經曆過無數回的人情冷暖,每當內心的信念快崩塌時,都會很想那個為她遮風擋雪,給她一個溫暖房子落腳置身的男人。

  想到心髒都跟著發疼,想到願意去嚐試著接受這個逐漸像回他的賀雲漸。

  ……

  賀雲漸在這天晚上留宿了下來,沒有正兒八經詢問過她的意思,就自然住下了。

  第二天,他開始從樓上搬行李,也不是很正式,偶爾帶幾套扔在衣櫃裏,方便留宿換洗用。

  喻思情是默認他這樣的行為,看在孩子是真心歡喜的份上,很多時候她都容忍著的。

  不知不覺一周時間過去,喻思情再次遇見那對自稱是她父母的人時,是在她出門買水果的路上。

  比起上次匆匆一見,這次姓奉的男人和妻子穿得稍微體麵些,想邀請她去喝杯茶,隻耽誤半個小時的功夫,不會多做糾纏。

  喻思情選了附近一家下午茶餐廳,位置靠窗,環境安靜。

  她將水果和鮮花擱在旁邊,白淨的麵容很清淡,隻是擱在膝蓋處的白皙手指,涼到讓人心頭跟著一寒。

  姓奉的男人扭頭,對身邊的妻子說:“蕙芸,你來說吧。”

  談蕙芸點點頭,枯黃的臉孔表情是緊張的,從包裏將上次的出生證明和另一張照片給她,還有些破舊不成樣的紙張:“思情,你的親生母親是叫談晴,是我的親妹妹。”

  談蕙芸先淚意聚下的傾訴了親妹妹的一生,當初年輕被渣男騙懷孕,後來生下個女嬰就難產而亡了。而她家庭艱苦,有好幾個小丫頭片子要養活,實在是養不起喻思情,才會偷偷的扔在福利院門口。

  說完這些,談蕙芸又跟喻思情認錯:“當初是我豬油蒙了心,看你日子過得好了……想來分一杯羹……思情啊,是我們對不住你。”

  整個過程中,喻思情都是處於很平靜的狀態裏,她漆黑的眼眸低垂,看著茶杯裏的這張臉,寡淡到沒有喜怒一般,半響後,等談蕙芸哭完,她才開口:“賀雲漸給了你們多少錢?”

  談蕙芸的臉色微僵,絕口不認:“什麽錢。”

  “賀雲漸給了多少封口費,才讓你們將我身世編造成是談晴的女兒?”

  “思情,媽媽,不……阿姨沒有編造謊話騙你。”談蕙芸有點慌,手都是顫抖的,想去握她又不敢:“談晴才是你親生母親,她很愛你……當年為了生下你不惜賭上自己的命啊。”

  怕喻思情不信,又指了指那張發黃的照片:“你瞧,你和談晴長得更像是不是?”

  “思情?”

  在這樣越發緊張的氣氛下,喻思情唇角慢慢彎起非常柔和的弧度:“我沒說不信……”她收下了出生證明和照片,不再提起什麽錢。

  談蕙芸像是鬆了口氣,又為了安心,不停地強調著:“談晴很愛你,她要還在世,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喻思情沒有搭理這些話,看手機時間,半個小時已經過去。

  她留下這桌費用的錢,拿起水果和鮮花離開,從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對夫妻。

  隔著玻璃窗看街邊,喻思情一抹淡綠色長裙的身影逐漸遠去,消失在人群裏。談蕙芸坐在原位,心髒像是被麻繩狠狠擰成了團,百感交集的滋味不好受,她忍不住落下眼角的淚,又很快擦去。

  “這孩子……命是最苦的,也是最好的。”

  談蕙芸的肩膀被丈夫蒼老的手掌緊緊握住,像是給足許些安撫:

  “蕙芸啊,賀先生說的對……那筆首付,就當是買斷了咱們跟她的緣吧,別想了。”

  -

  還未走進小區,黑蒙蒙的雨霧就先一步飄來了,喻思情不急著走進單元門,路過旁邊垃圾桶時停下了匆忙的腳步,她單薄的身影站立不動,從懷裏拿出了出生證明和照片。

  雨水一滴滴的,染濕了那張年代已久的出生證明,快看不清上麵的字眼。

  喻思情手指冰涼,將這些撕碎,一下又一下,都扔進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中,如同她過去的人生。

  十分鍾後。

  喻思情麵色平靜回到公寓,頭發和長裙都濕了,剛放下水果鮮花,就被一張白色浴巾給從頭籠罩住,視線看不見光,緊接著唇邊被吻了下,隔著浴巾。

  賀雲漸手臂把她抱住,嗓音摻和著濃濃的笑意:“買個水果,怎麽把自己淋成落湯雞了?”

  喻思情扯下那條浴巾,眼睫毛輕眨幾許,視線重新恢複光明,直直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下雨也不見你去接我,不淋成落湯雞回來……怎麽讓你心疼?”

  她溫柔的語氣會開玩笑了,帶著一絲不自知的撒嬌調調。

  賀雲漸眼底笑意更濃,將她連人帶浴巾抱起,大步走向浴室:“行,我心疼心疼你。”

  浴室的水聲響起整整四十分鍾,又逐漸停了。

  公寓沒有孩子在場,喻思情和他穿的都比較隨意,一條吊帶蕾絲的睡裙就趴在沙發上,頭發依舊濕漉漉的,貼著雪白纖弱的肩背,後麵,是賀雲漸在拿毛巾給她擦。

  等耐心的幫她將每根發絲都仔仔細細擦完後,他伸出手臂將女人拽到懷裏,低下頭,在她昏昏欲睡的眼皮親了一口:“過年了,跟我回趟老宅吧。”

  安靜了半響,喻思情呼吸聲很輕,從唇齒間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