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地下停車場陰暗清寂, 不知是誰結伴路過,一陣腳步聲驚到了車內的顧青霧, 她知道車玻璃貼了黑膜, 旁人就算想趴著偷窺,也看不到什麽,卻沒忍住驀地顫了下肩膀。

  賀睢沉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散酒氣, 怕熏到她, 沒有近距離抱著,見狀, 把骨節分明的手伸過去攥住她指尖, 用體溫暖著。

  “要不……叫嚴述下來開車吧?”

  顧青霧忍不住湊近一些, 聞著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氣息, 心底說不出的踏實感, 漂亮的眼睛亮亮的, 能看進男人的心坎裏去。

  賀睢沉薄唇牽扯,正要說什麽,先被褲袋裏的手機鈴聲打斷。

  顧青霧傾身過去, 伸出纖細的手替他拿出來看。

  亮起的屏幕上, 來電顯示是:「賀雲漸 」

  “接嗎?”

  “嗯……”賀睢沉高挺的身軀靠在椅背沒動, 坐姿略顯隨意, 微側頭時, 襯衫領帶鬆垮半解, 露出修長的脖線來, 看起來性感極了。他沒有抬手接,顧青霧隻好滑向接通鍵後,又開了免提。

  在封閉的車廂內, 靜到隻有賀雲漸在說話, 開口就是:“你把新娘帶哪去了?”

  賀睢沉回答的語調沒什麽正經:“我跟青霧先回去……大哥,婚禮就交給你。”

  賀雲漸大概這輩子難得無語,在電話裏沉默好久,隱約能聽見那邊背景有人說話聲音,是因為找不到新郎了,就跑來找新郎的親哥灌酒。

  停頓了一兩分鍾後,他不怒反笑問:“今晚又不是我結婚,三分鍾內,給我滾回來。”

  賀睢沉直接掛電話,格外心安理得把賀雲漸當成擋酒工具人。

  ……

  在車上散了一會酒氣,最終還是把嚴述從婚禮上喊來開車。

  沒有回老宅,而是將新婚之夜的地方選在了祖籍延陵那邊,這一路折騰過去,都已經是後半夜快三點鍾。

  夜色很安靜,深巷子裏連野貓的影子都看不見,環境昏暗。

  誰都想不到今晚婚禮上的這對新人,會大老遠跑到這裏,賀睢沉扶著她,來到了閣樓前。

  早在之前,他就已經事先將這座閣樓給買了下來,寫在顧青霧的名下。

  裏麵除了裝飾換了新的,盡量維持著顧青霧十幾歲時住過的原樣,比起顧家,這裏更像是她少女時期的閨房。

  燈隻亮著一盞暖黃的,光暈朦朧地籠罩著閣樓四周,在夜深人靜時分,這個小小的空間裏,隻有兩人依偎著取暖般,顧青霧抬手抱住賀睢沉的脖子,額頭相貼,與他坐在床邊不願意動。

  這裏離南鳴寺最近,近到讓她恍然間有種回到過去,從未離開過的錯覺。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年餘,顧青霧悄悄的歎口氣,被賀睢沉察覺到,他手掌摸索著她的臉蛋,低聲問:“小小年紀,歎什麽氣?”

  顧青霧聲音有些軟綿綿的:“哥哥……我當初被顧家送到這裏麵壁思過的時候,內心很孤獨又無助,白天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到處惹事,到了晚上我常常從那扇窗看夜空。”

  深巷的夜空都是窄的,隻能窺見一絲絲星光。

  她指著賀睢沉看,又說:“那時我就想,為什麽我不是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好像有記憶來,顧家的人連帶奶奶,看我的眼神都有點厭惡。傅菀菀那邊愛情至上,對我也不上心……我就跟寄養在別人家的破爛小孩一樣,在很小的年紀就在想要是沒人養自己了……自己才這麽小,該怎麽活呀?”

  後來她被送到延陵,養在這破舊陰暗的閣樓裏。

  顧青霧一度認為她這輩子就都要被關在這裏孤獨終老了,但是她在南鳴寺遇見了賀睢沉,那個比她還孤單的少年。

  顧青霧緩緩抬起濃翹的眼睫,去對視上了賀睢沉心疼的眼神,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有谘詢過心理醫生怎麽治愈我童年陰影,哥哥,我痊愈了,從懷上小鯉兒的時候,就不再恐懼這些。”

  這裏的功勞都是賀睢沉的,從她意外懷孕,下定決心要生下孩子開始。

  賀睢沉是用盡耐心溫柔去嗬護她,有時候同時擔任各種身份,丈夫、保姆和婦科專家。對女人孕期要遇到的事和養育孩子方麵比她還要懂。

  小鯉兒生下來後,第一口喝的,是他泡奶粉喂的。

  也是他親自教會孩子怎麽使用牙刷,怎麽穿衣服和用勺子吃飯,怎麽牙牙學語的。

  顧青霧從心底開始認知到……她有個家了。

  跟賀睢沉有個血脈相連的親骨肉,那個小人兒像她,卻會比她幸運,會被父母視若珍寶一樣養大。

  今晚的新婚之夜,顧青霧抱著賀睢沉講了很久的話,跟說不完似的。

  不知不覺中她腦袋枕著胳膊睡著了,暗淡光暈打在她身上,照得濃翹的睫毛根根細長。賀睢沉凝視了她許久,片刻後,手臂抱到了床裏麵,給蓋上被子。

  淩晨快五點時,賀睢沉親自發了一條微博,不是盛大的婚禮現場,也不是顧青霧穿著潔白婚紗的模樣,是她窩在閣樓的小床上,烏濃的長發披散下將臉蛋襯得格外小,安安靜靜地熟睡。

  在新婚之夜,全網都不知這對在逃新郎新娘去了哪裏,卻莫名的被這張照片戳中了心坎上。

  比起酒醉金迷的世界,拋棄那些光鮮亮麗的身份,這一刻的顧青霧,隻是顧青霧,是那個在南鳴寺裏無憂無慮的女孩。

  也是現在這個,隻要光站在原地不動,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被賀睢沉深愛著的顧青霧。

  ~

  新婚夜結束,還有一段如膠似漆的蜜月期。

  次日,顧青霧原本是計劃著在延陵裏住上半個月,奈何傅菀菀帶著小鯉兒住在觀山禦府,頻繁被沈煜上門打擾清淨,隻能提前返回泗城。

  顧青霧直言不諱地跟賀睢沉說:“沈煜對我媽有執念……當初就是他一廂情願要撮合我跟沈星渡的,不過怎麽說呢,沈煜除了有點小心思外,這些年對我倒是不錯。”

  顧青霧跟親近恩師褚三硯一些,原因很簡單,前者即便是念在與傅菀菀的交情上對她好,也是純粹對她好。而沈煜對她好的出發點是為了討好傅菀菀,並不是真心喜愛。

  所以她無法做到把沈煜視為父親一般,想了想說:“傅菀菀不會回頭的,她避世在那個小鎮裏養白鵝,就是做好準備要孤獨終老了,怎麽還會去給人當小後媽。”

  賀睢沉將車開到地下停車庫,解了安全帶,牽起她下去,一邊低語:“我姑姑年輕時也有一位相戀了很多年的愛人,後麵是她痛下決心分手,不要他了。”

  顧青霧微微睜大眼睛,語氣很好奇:“還有後續嗎?”

  賀睢沉回憶幾秒說:“在紐約我偶然見過那人一次……”

  顧青霧為了聽八卦,都不急著進電梯了,抬手抱住他腰身撒嬌:“然後呢?”

  賀睢沉卻被她往電梯裏帶,語調不緊不慢道:“那人當年求著我姑姑別分手,願意棄商改姓,拋棄家族的責任。但是他沒能挽回我姑姑一心想守住賀家的執念,後來聽從父母安排娶妻生子了,三兒一女,等再過個十幾年,算是子孫滿堂。”

  “但是他離婚了……紐約那次我問過他,還想不想跟我姑姑再續前緣。”

  顧青霧說:“他拒絕你了?”

  賀睢沉薄唇輕扯出淺淡的弧度,丟出一句:“他想再續前緣,但是我姑姑不會回頭。”

  那時他就已經在不露聲色架空賀語柳的權勢,想讓她待在賀家養老。而作為親侄兒,自然是不敢忘當年沒有賀語柳執掌賀家十年,這個家早就散了,也該為賀語柳今後的幸福謀劃一二。

  當他旁敲側擊透露出那人的婚姻時,賀語柳沒有挑破,隻是輕描淡寫說了句:“這輩子我欠了他情債,放在下輩子再還吧……餘生我不過也就隻能活個三十四年了,想對自己好一點,不想去還債。”

  所以賀語柳和傅菀菀本質上都是性格要強且人間清醒的女人,她們太清楚自己想得到什麽,即便是貪戀愛情的溫度,也不忘維護著自己的體麵。

  顧青霧踮起腳尖,在賀睢沉的嘴唇吻了吻:“說起來賀語柳也是個可憐人……我聽說在生小鯉兒的時候,她跪在祠堂列祖列宗麵前了半宿,私下也格外喜歡小鯉兒,哥哥,以後多讓孩子去陪陪姑姑吧。”

  賀睢沉眸色極深看著她,低聲說:“青霧長大了……”

  顧青霧學會理解和妥協,是心甘情願,也是因為愛賀睢沉,她漂亮的眼睛彎起,又去親他。直到電梯門緩緩地打開。

  在客廳那邊先傳來一陣嬉笑聲,放眼望去,隻見小鯉兒騎在沈煜的脖子上,小手兒揪著他的領帶,是當馬騎了,孩童的玩具扔得到處都是,電視機還播放著動畫片。

  而旁邊黑色真皮沙發處,傅菀菀一身淡紫色長裙斜靠在抱枕裏,優雅地翻閱著雜誌看。

  看到這幕,顧青霧忽然覺得也挺好的,熱熱鬧鬧又說不出的和諧……

  她抿嘴笑笑,在歡聲笑語中,與賀睢沉修長分明的手指嚴絲合縫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