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統,徐良,仁道與霸道
  十二月一日。

  自最後一波抵抗軍被剿滅已經過去了三日,整個一重天就此進入了真正大一統的時代,而戰亂也就此被封印於曆史之中。

  一場難得的大雪也於三日前自北域起始,而後緩緩掃過了整個一重天,似是要將混亂的過往與處處都是的血汙洗滌一空。

  這飄揚的大雪壓彎了樹枝、冷了獸巣,卻無法冷卻一重天人族百姓火熱的心。

  真正的大一統意味著樂居樂業,意味著老有所養、幼有所依,意味著子孫滿堂、闔家安康。

  更意味著一張通傳走遍天下的自由,以及有誌者禦風而上、鵬程萬裏的豪邁遠誌。

  雖然有些人家的兒郎被大周的兵戈埋入了地獄,但在戰亂頻繁的一重天,沒人敢去計較之後的事。

  相反,他們還會恐懼死去兒郎會否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若是徹底完成了一統大業的大周朝廷不去追究過往,那便是他們最大的幸運。

  為此,他們還要感恩戴德,這便是大勢,無奈卻現實。

  相對於這部分人群,九成多的百姓卻都歡欣鼓舞,甚至於爭先恐後的在家中門麵物什上鐫刻、繡織下大周的旗幟、文字、圖案等。

  每個人都在內心告誡著、提醒著自己,盛世將臨,而自己,便是這盛世帝朝的其中一員。

  因此,這三日來,整個一重天幾乎都處於歡鬧、沸騰的海洋之中,到處都是對天武大帝的歌功頌德,到處都是對大周帝朝的交口稱譽。

  當各地封閉的衙署被打開、當招人的告示貼出,無數自薦的名帖、信箋被爭先恐後的投入案箱,而後懷揣著期待而忐忑的心緒四散而去。

  相對於絕大部分人在本地的輾轉,還有極小一部分人選擇了遠赴萬裏。

  這部分人要麽是家底豐厚、要麽是家世不凡、要麽是胸懷大誌,他們的目標大部分都瞄準了一個地方。

  那裏是大周帝朝的核心,那裏是大周帝朝最為神聖的所在。

  那是大周帝朝的帝都,它曾叫武威城,但現在,它有了一個全新的稱呼——天武城。

  天武者,代天布武。

  這是那位橫掃八荒六合、至高無上的人族大帝的年號,聽說它剛剛被提出來的時候,還曾遭到了大周老舊派朝臣的強烈反對。

  可今日回頭來看,所有人卻都想要對那些老舊大臣回以蔑視的譏笑。

  一窩燕雀,又豈能懂得鴻鵠之誌?

  或許這個喻法不太恰當,但即便是一群獅狐,那也無法揣摩蒼龍的心思。

  今時今日,天下間或許還有暗中對天武大帝心懷惡意者,但絕不存在不敬不畏者。

  天武大帝,那是真正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根本不是地上的凡夫俗子所能仰望、揣測。

  ……

  大周帝都,內城,慶明大街。

  慶明大街乃是大周帝朝最為出名的幾條大街之一,因為這裏的庭院基本上都是朝廷從三品及以上大員的府邸。

  因此,這裏的人流量很大,而且往來的也都是衣著名貴之人。

  幾乎每座府邸前,都是車水馬龍、人群往來如織。

  但這其中有一座府邸卻是個例外,那是一座占地居中、但建築極為氣派的府邸,而且府門前方還有兩尊玉獅子。

  官員中有資格立玉獅子的,整個朝廷中也不出十人。

  按說這樣的一座府邸,怎也得人來人往才是,可事實卻是,這座府邸的周圍連一個小攤販都不見,偶爾路過之人也是腳步匆匆,根本不願多逗留。

  之所以會如此,全因為那匾額上的“徐府”二字。

  徐府中庭。

  “父親!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個中年大聲叫喊著奔向涼亭中枯坐賞雪的白發老者,神色興奮。

  待得奔入涼亭,看著那老者的後背激動道:

  “剛剛孩兒在朝中有位摯友給兒臣來了訊,說是今日早朝陛下已經下令在整個一重天實行大赦!

  父親!您,也在大赦之列啊!

  哈哈哈,太好了,父親終於自由了!”

  白發老者身子微顫,隨後抬起白發蒼蒼的腦袋,露出了一張皺紋密布的臉龐。

  看其麵容,卻正是大周帝朝曾經的太傅、三朝元老——徐良。

  此刻,徐良渾濁的眸子中早已是老淚縱橫,嘴唇輕輕哆嗦著、泣不成聲。

  “陛下,竟還記得我這個老來糊塗的罪人……”

  徐良喃喃著,哭的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

  此時此刻,他再度想起了當日陛下的那番話。

  “朕以昏聵掃除了朝中險惡奸邪、滅掉了造反之叛逆!

  朕以荒淫威壓朝堂與江湖,讓那目無朝廷的十大宗門顏麵盡失、膽戰心驚!

  朕以殘暴免去了血流成河之慘景,更將徹底掃除內憂外患,一振我大周雄風!”

  “那麽,朕問你,朕的昏聵、荒淫、殘暴,可有錯?”

  “你放心,朕不會殺你。

  朕要讓你留著那雙昏花的眼睛看著,看著朕這一代暴君,是如何統禦萬萬裏疆域、是如何被天下共尊、受萬世瞻仰!”

  ……

  這些話,當日在他的耳中便如穿堂風,可今時今日,卻如鴻濛大鍾,在他的腦海中不斷震響。

  事實上,自從大周半月間拿下大半個東域後,他的固執便動搖了。

  及至整個東域被納入大周的版圖,他便知道自己錯了,隻是那時他還不死心,不願背棄自己所信奉的仁道。

  再到後來北域被拿下,他的理念終於被徹底擊垮。

  在那之後,他對於戰報更加渴盼,但原因卻已不再是求證對錯,而是他害怕,害怕自己等不到陛下所說的那一日。

  他這一生活了兩百六十多年,他曾輔佐了三位帝王,他曾為這方國度貢獻了許多許多的心血。

  他,想要帶著渴求的消息,毫無遺憾的離去。

  三日前,他終於等到了。

  那時的他,興奮的如同五歲稚兒。

  可之後,他又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還差了什麽東西。

  這三日來他一直在屋中、在庭院中枯坐,他想要想出那個差了的東西。

  及至方才那道消息傳來,他終於知道,自己的這一生,徹底的圓滿了!

  因為那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差的是什麽了,那是最後一絲的負罪感。

  他不想讓陛下一直對他的錯誤耿耿於懷,那樣,他無法走的安心。

  所幸,陛下,成全了他。

  “萬裏悲欄戍山河,百年苦筆馭春秋。”

  伴隨著滄桑的吟詞緩緩唱出,徐良忽然起身,顫顫巍巍的走入了雪地中。

  張開臂膀仰頭迎接著雪花的撫摸,徐良本來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了許多,同時詞意一轉、變得恢弘大氣,聲音也變得慷慨激昂。

  “待從頭,滿頭白發烏,為君奉血書!朝天闕,帝臨九霄閣,大笑與君別!哈哈哈哈哈……”

  笑聲肆意而張揚、歡欣而高亢,隱隱中還透著催人淚下的大豪邁。

  涼亭中,那中年一片茫然,直愣愣的看著徐良,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笑聲止歇,徐良安詳閉眼、帶著一抹老懷大慰的淺笑朝後緩緩摔去,中年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父親!!”

  一聲惶急的悲叫響起,中年風一般出現在徐良旁側,趕在徐良摔倒在地之前抱住了還有些溫熱的軀體。

  “父親,父親!您醒醒、醒醒啊!陛下已經赦免您了,陛下都已經原諒您了,您怎能走,您怎能走啊……”

  中年放聲嚎哭著,淚水模糊了整個視線,一顆心更是痛的陣陣發顫。

  徐氏向來都是仁道理念的執牛耳者,他們家族的子弟都以忠孝悌義為最高理念,很少出現離經叛道之人。

  而對於徐良這位仁道的集大成者、這位他一直無比崇敬的父親,他更有滿腔的孺慕之情。

  而今,他最為崇敬和孺慕的父親於眼前逝世,他又怎能不悲痛欲絕?

  雖然他一個月前就已經發現了父親心力衰竭、年老體虛到了極限,但卻一直不敢有心理準備。

  奈何,世間之事,終歸不是自欺欺人可以改變的。

  悲痛之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三日前父親對他悉心教誨的時刻。

  那時的父親,望著他滿臉慈愛,渾濁的眼睛中也透著溫和與睿智。

  他記得父親對他的每一句叮嚀,他也不敢忘。

  “兒啊,為父終於想明白了,其實我們的仁一道並無錯,陛下的霸一道也無錯。

  就像是路邊的花草,各有各的豔、各有各的用,區別隻在於對誰有用、有什麽樣的用。

  又像是南海之地的椿草與北域之地的雪苓,椿草至北域則難活,雪苓往南海也難生。

  為父之錯,錯不在推行仁道,而是錯在勸諫陛下使用仁道。

  因為陛下要走的是大一統之路,是遠征九天百族之路,這條路需要的是猛火煉精金,而不是潤物細無聲。

  而霸道與仁道的區別,恰恰就在此處。

  霸道對應的便是猛火煉精金,仁道對應的則是潤物細無聲。

  打天下,要的就是猛火!

  所以,為父錯了。

  但,九天靖安之後,那朝廷的重心便會轉移到守天下、治天下,這個階段需要的便是潤水。

  到了那時,便是仁道登台之時。

  兒啊,你記住,仁道的核心傳承萬萬不可斷絕,一定要將其延續下去。

  從這些時日陛下的布政為父看得出來,陛下也並未否認仁道,隻不過是將仁道留在了民間,暫時在朝廷高層中進行了封禁。

  我想,陛下這也是在為真正大一統之後的治天下做準備。

  但在那之前,霸一道才是最適合朝廷的,因為朝廷的征途將是百族為主導的其他重天。

  那等征戰,可容不得仁道大行其是。

  隻可惜,為父怕是看不到陛下帶領我朝大軍為我人族一雪遠古之恨、近古之恥的那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