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顧振華看向章兆雲,章兆雲挑挑眉,意思是讓他聽著就是了。

  章兆雲領著顧振華的手,走回來:“這位同誌,到底怎麽了,你說吧。”

  苗秀梅有些無措,她看向顧振華。

  章兆雲注意到,她看向顧振華的目光帶著哀求和依賴,那是下意識的信任。

  她笑了笑,道:“同誌,無論以前怎麽著,但現在振華是我的愛人,我的愛人無論要做什麽,都是要和我商量的,怎麽,您還能越過我去?”

  到了這個時候,苗秀梅也終於看出來了,顧振華這位新媳婦可真厲害,比一般人不知道高明多少,她哪是對手。

  她也就深吸口氣,無奈地看向章兆雲:“同誌,您是好人,好人有好報,我今天來找振華,其實是想找振華幫個忙,好歹給我抬抬手,行個方便。”顧舜華聽著,也不免佩服了:“他這招還真管用,說實話,能把生意做這麽紅火,也算是一人才。”

  畢竟噱頭隻能是一時的,把大家夥招攬去,吃了後還想再吃,說明人家做的確實不錯,不光是噱頭的問題了,還是有點本事的。

  她歎道:“現在來看,霍師傅在咱們玉花台還真是屈才了,去了那邊,可算是風光了,這麽紅火的買賣呢!”張記者見此,趁機道:“要不這樣吧,咱們今天過來拜訪您,正好多問問這方麵的事,我回去寫一個稿子,提一提,咱得把這個騙局給揭穿了,等揭穿了後,咱就找工商局,上法院告他侵犯名譽權。”

  溥先生沒得說:“行,行。”

  張記者明顯覺得這是一個好新聞,當下積極采訪了這個話題。

  溥先生便提起來,說宮裏頭的酒並不是隻一種,飲食文化豐富多彩,不同節日對應不同的時令食品,也對應不同的酒,比如端午節吃粽子飲雄黃酒,中秋節呢,就得吃月餅飲桂花酒,至於到了春節,一家人吃團圓飯,就得飲屠蘇酒了,反正時令不同酒不同,講究多著呢,至於宮廷配方,他自然是不知道。

  這時候溥太太送上茶水來,大家忙打了招呼,溥太太卻是對顧舜華和陸問樵很有興趣,問起他們在日本的經曆。

  原來她之前看過報道了。

  顧舜華和陸問樵便提起在日本的種種,以及見識過的日本飲食文化,溥太太自然感興趣,談興大起,倒是說了很多。

  溥太太自從二十年前離開日本,也就回去過一次,自然是想念曾經的味道。

  溥先生聽著,也是感慨不已:“你們去日本做菜,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自己的貢獻,還給國家賺了外匯,這真好,真好!”

  這麽說了半響,大家都有些意猶未盡,甚至還約好了,等哪天顧舜華過來,幫著做一頓日食。

  溥太太知道顧舜華的住處,發現很近,更是喜歡,一再邀請下次過來。

  出來後,張記者挺高興的,他是記者,當記者的自然需要有素材,現在這個素材就不錯,他已經想好了:“題目就叫‘掛牌酒廠冒名禦酒,末代皇弟凜然打假,你們覺得怎麽樣?”

  顧舜華:“這個題目不錯,到時候大家都知道這是假的了,以後估計也沒人去吃了。”

  張記者道:“那當然了,就該追究這家酒廠還有飯館的責任,咱現在先把這件事拆穿了!你放心,一旦拆穿,保準他那裏生意一落千丈!”

  顧舜華:“那就麻煩你了。”

  走出護國寺大街,張記者匆忙走了,他著急去把那篇打假文章寫出來。

  陸問樵卻沒走的意思,顧舜華便道:“今天麻煩你了,陪著我走了這一趟。”

  陸問樵:“也沒什麽,就是順手的。”

  顧舜華看了一眼陸問樵,那種懷疑又來了。

  她還是覺得陸問樵有點過於好心了。

  陸問樵顯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就陪著她往前走:“你家現在住八道灣?”

  顧舜華點頭:“嗯,八道灣,之前盤下的院子,現在住著呢。”

  陸問樵:“我記得你以前提過,當時出國剛買下來,還沒整修好。”

  顧舜華笑了:“我出國兩年,我愛人在家照顧孩子,順便都給收拾好了,他收拾得用心,什麽都辦得妥當,我回來可省心了,直接入住。”

  陸問樵聽著,道:“我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他馬上要大學畢業了,還做著研究?”

  顧舜華:“對!”

  陸問樵默了片刻,道:“你愛人確實很優秀,這兩年他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還能把房子裝修了,那天婚禮上,他一直在忙前忙後。”

  提起這個,顧舜華忍不住笑了,她也有意多誇誇任競年,也好讓陸問樵知道,他們夫妻感情好著呢,當下道:“他是挺優秀的,一直都挺優秀,以前在內蒙古兵團,他就很能幹。”

  陸問樵:“內蒙古兵團很苦嗎?”

  顧舜華便說起內蒙古兵團的事,以及任競年如何捉間諜,立了大功,最後被評為二等功。

  “當時評了二等功,還獎勵了四十二塊錢呢!可算是發了一筆小財!”

  顧舜華很是喜滋滋地說。

  陸問樵微側首,看著顧舜華,深秋時的陽光從車窗玻璃前方投下,落在她麵頰上,讓她麵容變得明淨光豔。

  他有些心不在焉:“那確實是一筆財了。”

  顧舜華想起過去,感慨:“那時候日子過得真苦啊,不過現在過去了,倒是挺想念的,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再去內蒙古,看看我們曾經開拓過的地方。”

  陸問樵不著痕跡地收回了目光,道:“我覺得一個地方之所以讓人懷念,不光是因為那個地方有多好,也因為那個地方有值得懷念的人和事吧。”

  顧舜華想了想:“也對,那時候我們這些知青,就像一家人一樣,即使現在回到北京了,我們也經常聚會,大家會互相說說最近的情況,互相幫襯著,我覺得我們會一輩子互相扶持。”

  陸問樵:“那我們日本的同事呢?”

  顧舜華沒想到他這麽說,便看過去。

  陸問樵臉上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來什麽情緒。

  顧舜華一時不知道怎麽回了,她咳了聲,避開他的目光,道:“日本的同事,當然也都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你看我現在有什麽,不是第一時間想到你們嘛!”

  陸問樵卻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之後也不在說什麽了。

  之後兩個人就這麽往前走,間隔不是太遠,顧舜華便覺有些異樣,隻盼著能多走幾步,趕緊分道揚鑣。

  陸問樵見顧舜華不說話,也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解釋道:“和你開個玩笑,你別在意。”

  顧舜華目視前方:“我明白。”

  陸問樵也看著前方:“對了,我今年三十歲了,而立之年。”

  顧舜華:“那確實不小了。”

  陸問樵:“回國後,家裏便催我相親,我也打算盡快相親,不然沒法和家裏交待。”

  顧舜華:“……那挺好的。”

  她不知道話題怎麽這樣了,生怕他說出不該說的,便忙道:“你和我哥差不多大,你看我哥已經結婚了,再不結婚,家裏該急死了。”

  陸問樵:“是,隻是我——”

  他這話說到一半,顧舜華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下意識,張嘴道:“我馬上到家了,先回去了。”

  她說得太快了,說完後,自己也覺得很突兀,便下意識停住了。

  陸問樵沉默地抿著唇,看著她。

  顧舜華深吸口氣:“陸同誌,我回家了,家裏孩子中午放學,我得去做飯。”

  陸問樵:“好,那你趕緊回去吧。”

  說完,他也就轉身過去公交車方向了。

  顧舜華快走兩步,簡直仿佛後麵有人追她,等走進了八道灣巷子,又忍不住回頭看。

  就見陸問樵站在不遠處的公交車站牌前,他穿著一件風衣,高高的個子,比任競年身形略顯單薄一些。

  周圍不少人上下車,他很快淹沒在人群中看不到了。

  顧舜華收回目光,回家去了。

  當天晚上,任競年並沒回家,這讓顧舜華沒著沒落的,她想起來以前最初認識的那個陸問樵,也想起來這兩年的日本之行,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裏是什麽情緒。

  她甚至開始反思起來。

  在內蒙古兵團,男女相處其實很隨意,當初大家剛過去時候,都是睡在草棚子裏,男女一起睡裏麵,大家互相小心著就是了,並不會多想什麽,條件太惡劣,還能怎麽著。

  比如她和雷永泉相處,雷永泉幫助她很多,當時她要生孩子,任競年不在,雷永泉常慧過來幫忙,常慧肯定沒那力氣,是雷永泉把她抱上車,再之後許多事,雷永泉也一直幫她,但是沒人會想歪,大家都覺得很正常。

  當了廚師後,整天相處的也都是男人,幾個師兄比她大幾歲,更是清一色男人,勤行裏紅案女師傅很少見,所以天天和男同誌相處反而是正常的。

  或許這種和異性的相處多了,在她眼裏,除了任競年,其它多少都帶一點“哥們”和“同誌”的意思了。

  這讓她又有些沮喪,想著當女廚師也真是不容易,外行輕看你,顧客輕看你,回頭有什麽事,瓜田李下的,還容易惹出來點什麽事。

  她但凡是一個男人,哪裏會扯扯出這種事啊!

  她做錯了什麽嗎,和陸問樵也沒太親近啊,就是正常同事相處,怎麽就這樣了!

  還是她暗示了什麽,哪裏不檢點了?

  這種折磨,讓她第二天也沒什麽精神,於是電視大學放學後,她過去找了錢向黎。

  錢向黎剛好忙完,見到她,便拉她到後廚角落裏說話。

  顧舜華也不好上來直接說陸問樵的事,哪問得出口,所以先提了提羅明浩那一茬。

  錢向黎一聽:“這敢情好,等記者報道出來,拆穿了,回頭去工商局舉報他,看他怎麽收場!”

  顧舜華自然同意,就這麽扯了一會,才提起陸問樵。

  錢向黎看出來了,噗嗤笑出聲:“他說什麽了?瞧你,為難成這樣?”

  顧舜華長長地歎了口氣:“他今天說,他要去相親。”

  錢向黎:“瞧瞧,瞧瞧,這種話,陸大師傅也就和你提,他才不會和我們說呢!”

  顧舜華無奈:“你覺得這是我哪裏表現不對嗎,他今天和我說的那些話,我總覺得怪怪的。”

  錢向黎也就收了笑,認真起來:“是沒單獨說過話,但有些事,我到底年紀比你們大,經曆得多,我以前離婚過,後來又找了現在的愛人,這種事我有經驗。別人看不出來,你也看不出來,但我能看出來,他看著你的眼神不太對勁。”

  顧舜華便不說話了,她沒想到,這麽一件尷尬事突然捧在她麵前。

  她歎道:“還是得躲著點啊。”

  錢向黎:“他既然能說出這種話,看來就是要放下,那不挺好的,他趕緊相親結婚去,你就當沒這回事,以後見到,咱們都是好同事,不就得了。”

  顧舜華:“可他今天好像想說什麽,被我話頭截住了。”

  錢向黎:“既然截住了,那估計以後他就不說了,就算說,你就直接攤開了講就好了。”

  她笑著說:“大家都是正派人,但沒辦法,這兩年在外麵煎熬著,又忙又累的,你長得好看,能幹,愛說愛笑的,年紀又正好,難免不讓人多想了。回來後,見到的人多了,也就好了。”

  顧舜華默了好一會:“算了,我不想了,以後小心著就是了,平時也遠著,要不然這麽下去,弄得我都不敢和男廚師說話了!”

  錢向黎想想以前自己的經曆,也道:“沒辦法,勤行裏男人多,我們當女人的,遇到什麽事就容易被人捕風捉影瓜田李下,如果長得好看點,男人有點那意思,我們就算其實沒心思,別人也會覺得,怎麽他不看上別人非看上你,最後還是認為你勾搭的,這就是對咱們的不公平,咱們隻能適應著。”

  顧舜華苦笑:“所以我們早早結婚生了孩子,老實練手藝挺好的,要是我沒結婚,那簡直了。”

  錢向黎:“你沒結婚,估計幹什麽別人看你眼光都不對,還天天給你介紹對象!我算是體驗過那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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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錢向黎單位出來,天有些陰,走半路上就開始下雪了。

  顧舜華冒著雪小心地往前走。

  其實這種下雪天,估計玉花台的生意更差了,但沒辦法,她還是得去點個卯。

  她想著,回頭想辦法弄點醬菜吧,去剁醬菜練刀功,不然白浪費時間挺可惜的。

  就這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她又想起來陸問樵。

  其實和錢向黎聊了一番後,顧舜華心裏倒是好受了。

  她想著,陸問樵其實也是一個驕傲的正派人,他既然說了自己要去相親,那就是要放下吧。

  以後交往注意分寸,萬萬不能再有這種事,一個女廚師要想繼續在勤行裏走下去,是務必要維護好自己的名聲。

  遇到這種事,男人不怕,有個什麽花邊新聞,大家還都說他風流魅力大,但是女廚師的話,那就是搞破鞋了。

  顧舜華這麽胡思亂想著,往玉花台走,誰知道剛到了玉華台,就聽服務員說有人找她,過去一看,竟然是蘇映紅。

  蘇映紅穿著棉大衣,裹著紅圍巾,圍巾和頭發上沾了一點雪,看到顧舜華,忙上前道:“姐,你可算來了,我等你半天了。”

  顧舜華:“怎麽了?”

  蘇映紅:“我發現一個事,有點蹊蹺。”

  顧舜華:“什麽?”

  蘇映紅這才說起來,原來她自從聽說羅明浩的事,心裏肯定是別扭,就算以前打過他一次,但也不痛快,想著這個人竟然掙大錢了,還跑來破壞顧舜華的買賣,算是什麽東西!

  她便想再使過去那一招,狠狠地揍他一頓出氣,所以昨晚上,她拿了一根鐵棍子,就等在羅明浩店外頭了。

  顧舜華聽了,自然覺得她莽撞了:“你啊你,你現在結婚了,孩子也有了,安生過日子,就算有什麽,你說一聲,我們也能幫把手,萬一你把事鬧大了進去怎麽辦,現在正嚴打著呢!光腳不怕穿鞋的,你記住,你現在也是穿鞋的了。”

  蘇映紅:“可我這不是有大發現嘛!”

  顧舜華:“到底發現什麽?”

  蘇映紅便詳細地說起來,原來昨晚,她在外邊翹頭等著,結果等了半天,別人都下班了,就羅明浩沒下班。

  一直沒等到,她以為羅明浩是走別的路了,就打算回去,誰知道看到一個人,中等身材,微胖,穿著棉大衣,戴著雷鋒帽,就這麽低著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