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女王不在家

  第53章文津樓

  最近顧家倒是順利,顧振華落了戶口後,一直在排隊等著工作,最後知青辦終於給安排了一個工作,去了北京國棉廠車間,剛去的時候是學徒,一個月才二十多塊錢,這就是慢慢熬資曆了。

  顧振華自己踏實感,顧家人也安心了,好歹是正式工作,而且距離家不遠,以後慢慢熬出來,一個月拿三四十,各方麵待遇也都好。

  而顧舜華接了寫報紙的活後,更加上心清醬肉了,她特特地又跑去看了看,現在清醬肉還在醬油缸裏醃著,稍微一靠近,裏麵就散發出濃鬱的醬香來。

  味道是很不錯,但這清醬肉出來後,到底是什麽滋味,顧舜華也說不好,心裏並沒有底。

  畢竟之前自己父親醃製的那次是臘月裏醃,初春收工,是能趕上季節的,而自己這個開始的時間明顯是有些晚了,並不是最合適的季節。

  再說了,少量醃製和大量醃製還是有區別的,這就像小炒和大鍋菜,肯定不能一概而論,這其中,用到的鹽巴醬油以及各種配料,哪裏稍微有個不好,可能味道出來就是不倫不類了。

  如果是之前,顧舜華悶頭自己苦幹,哪怕是真不行了,徹底栽了,頂多就是自己的積蓄付之東流,但是現在,賭注加大了,這又關係到她寫的文章了。

  清醬肉做不好,怎麽好意思寫文章,她還盼著這文章能獲獎,到時候拿一輛洋車子呢!

  她越發謹慎,甚至有些忐忑起來。

  那天正好周末,任競年過來,帶著她和兩個孩子過去玩,路上坐公交車的時候,看她心事重重,便問:“是不是為了報紙寫文章的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能寫自然好,寫不出來,你們單位也不至於怪你。”

  顧舜華:“比起報紙,我突然擔心起來清醬肉了,我就是一下子患得患失起來,害怕真搞砸了,真搞砸了,那咱們一家子喝西北風去吧。”

  其實之前都商量過了,也沒多想,就這麽幹了,幹的時候憑著一股子勁兒,但現在幹了,反倒忐忑起來。

  可能也是因為那清醬肉已經在醬油缸裏醃起來了,她想幹什麽都不成,隻能等著,人閑下來等著,就容易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任競年聽著,笑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瞎想什麽,我也不是那麽沒用啊!”

  顧舜華咬唇,軟軟地瞪他一眼:“我還指望著你考上大學呢。”

  任競年:“你這麽擔心,那我還不如不考大學了,就在單位幹著,我們單位待遇挺好的,時不時發東西。”

  最近發了一整套毛巾浴巾,還發了一袋子小米,和四塊肥皂。

  這些生活物資,說多也不見得多,但除了死工資外,還時不時發東西,總是讓人喜歡,以前內蒙待時間久了,什麽都沒有,物資匱乏,現在看到,真是把東西當成東西看。

  他那些東西都拿過來大柵欄了,浴巾昨晚上已經給孩子用上了,香噴噴的新浴巾,兩個孩子喜歡得很。

  顧舜華一聽這個,馬上道:“那可不行,你得考上大學!可不能放棄考大學!”

  任競年:“舜華,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在我們單位打聽過了,我們單位就有個女同誌,他丈夫在毛紡廠上班,如果真要換,對方願意和我換。雖然毛紡廠距離大柵欄也遠,但我看了,二十公裏,還是比在廊坊強,到時候我辛苦點來回跑,日子也能過。”

  可顧舜華哪裏擔心的是這個啊,這些以後都不是事,她擔心的是任競年的將來前途。

  任競年是被寫好了有一番成就的人,而那番成就,是建立在他上了大學,在大學得到進步的基礎上,萬一他幹脆不上大學了,就在中石油管道局幹著,或者去了什麽毛紡廠,誰知道將來怎麽樣,沒準再過十幾年就直接下崗職工了!

  顧舜華:“你還是上大學吧,上大學多好啊,咱們家以後就是知識分子了,我不管,我這個人虛榮,就要我的愛人考上大學當大學生,以後咱們孩子說出去也有排麵不是嗎?”

  任競年挑眉笑看著她:“我以為你更喜歡我多陪著孩子呢!”

  顧舜華:“才不是呢!反正你得考大學。”

  改變了子女的人生,她高興,但是改變了任競年的,她就不是滋味了,畢竟任競年的人生也許本來是嬌妻美子事業有成,把他命中注定的嬌妻美子給破壞了,再把一個事業有成的人變成下崗職工,那罪過就大了。

  任競年便收斂了笑:“舜華,如果考大學的話,那也行,到時候我也想辦法勤工儉學,日子哪怕難一點,我們一起過。”

  顧舜華:“嗯,行。”

  這時候,滿滿聽到了:“爸爸一定要考大學!”

  多多也煞有其事地點頭:“對,考大學!”

  任競年一聽兩個孩子說話便笑了:“滿滿和多多知道大學是什麽嗎?”

  滿滿:“知道啊!”

  多多忙道:“多多也知道!”

  顧舜華有些驚訝,因為她從來沒和孩子提過這種話題:“那大學是什麽啊?”

  多多搶答:“天天吃餃子!”

  滿滿跟著一起喊:“考大學,吃餃子”

  顧舜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了想道:“多多和滿滿說得沒錯,考上大學的話,咱們就給爸爸包餃子慶祝,你們想吃什麽餡的?”

  旁邊任競年開始也是疑惑,想著這倆孩子說什麽呢,後來猛地明白過來了,笑道:“多多,滿滿,是不是天之驕子?”

  天之驕子?

  多多和滿滿猛點頭:“對,天天吃餃子!”

  顧舜華愣了下,之後真是忍不住笑起來。

  要不說家裏有小孩兒就歡快呢,兩個小孩兒更是逗人喜歡,三歲多,上了托兒所有了好朋友,也和大雜院裏的孩子接觸多了,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話,又學不明白,最後弄了一個上大學天天吃餃子。

  任競年也是忍不住笑:“爸爸怎麽著也得考上大學,考上大學讓多多和滿滿天天吃餃子!”

  顧舜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得嘞,你們倆啊,也就你爸能琢磨明白你們的話!”

  這天過去百子灣,因為後腿肉都在大缸裏醃著,上了封,也不可能揭開看,不過是圍著大缸打轉聞聞味兒罷了。

  下午時候就回來了,回來後兩個孩子過去佟奶奶那裏玩兒了,任競年被顧躍華拉著請教問題,顧舜華便拿了筆來,構思自己的清醬章。

  她聽自己爸講了那麽些典故,又親手製作了清醬肉,對清醬肉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但是等到一下筆,她才發現,這事並不容易。

  平時自己隨手記下來,那些東西其實很零散,根本組織不起來。就算一肚子掌故,也不知道從哪裏講起,一樁樁地列出來吧,也不像樣,你這是寫文章呢,誰要看你菜譜!

  於是等任競年回來,她還在那裏咬鉛筆頭。

  任競年看她犯愁:“看看這方麵的文章,興許就能寫出來了,抽空過去圖書館或者新華書店看看?”

  任競年這一提醒,顧舜華恍然了。

  她記下來她爸提過,那滿漢全席的事,不是就有一位教授提過嘛,那些文化人可能也喜歡琢磨吃的,他們沒準能留下一些文字呢,自己可以參考參考,看看別人怎麽下筆,不然真是摸不著頭緒。

  顧舜華:“新華書店我去過,肯定沒這方麵的書,裏麵書都很正經,這就是閑篇,我回頭去圖書館找找吧。”

  任競年:“這個可以,現在咱不是在內蒙古,是在北京,北京是首都,文化資源豐富,如果有圖書館能用,那就是借力,比自己在那裏幹琢磨強。”

  顧舜華深以為然,於是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孩子去托兒所,她就趕緊坐公交車過去圖書館了。

  北京圖書館就在北海旁邊,和大柵欄一樣在北京中軸線上,穿過去天門後,沿著故宮外的紅牆綠樹就那麽一直往前,沒多久就到了文津街,這是一處老建築了,綠色琉璃瓦頂,漢白玉欄杆,雕梁畫柱古色古香的,儼然就是一座古代宮殿。

  顧舜華先去打聽了借書證怎麽辦,填表,交了押金,圖書館管理同誌就給了一張“借書證”。

  看著這小小的借書證,顧舜華有些激動,這就是隨便能借書的意思了。

  不過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該怎麽借書,於是就留心看旁邊的人,旁邊好些男女,都挺年輕的,估計是過來看書的大學生。

  她看別人往前走,她也就跟著,走過了一處擺有古代瓦當屏風的地方後,那麽一轉遭兒,她都要驚到了。

  這是一樓的選書區,一排排的小櫃子,每個櫃子上是整齊劃一的小抽屜,抽屜上有許多卡片,顧舜華學著別人湊近了看,那小卡片上寫著書名以及相關信息,還有內容簡介。

  顧舜華生在五十年代後期,她六歲上小學時候還不懂事,才上了幾年那個時期就開始了,那時候整體氛圍上來說讀書並不是什麽好事,加上她自己也不是多愛讀書,所以從根子上,她就沒讀過多少書,上學上了那麽八年,就這麽混過來了。

  現在看到這麽一整排的書,她打心眼裏覺得震撼,震撼之後也有些自卑,倒是莫名想起一首不知道什麽時候看過的詩,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小時候沒人教過她,她爸是廚子,不懂這些,她媽更是不會教育孩子,她自己跟野草一樣這麽長大,二十多歲,站在圖書館中,看著這浩瀚如海的書卡,她才明白,自己想知道更多,想要長進,得埋頭去裏麵尋找答案了。

  她就那麽低頭找著,並不知道裏麵的規矩,更不知道該怎麽找到自己想要的書,她翻來好久,才找到兩本飲食方麵的書,暗暗記下來編號,之後學著別人上了二樓。

  一樓是選書區,二樓才是借書區,要把剛才的編號告訴圖書管理員,再把借書證給對方,對方就幫你把書拿過來。

  圖書館的管理員那也是好職業,鼻子朝天,並不會有太多耐心,所以這個時候就得看人眼色,萬一管理員說這本書借出去了沒找到,那你也沒法兒。

  顧舜華看著前麵一位並沒有借到自己想要的書,就有些擔心了,可別自己要的這兩本沒有。

  不過擔心倒是多餘的,她交了借書證,又說了編號後,圖書館管理員交上去編號,很快,傳送帶就把書從書庫傳出來了。

  後麵還有人排隊,她走到一邊,翻閱過,然而看過後,隻有失望。

  這兩本書,都是泛泛而談,裏麵記載的也不過是一些尋常做菜的門道,這種書,別說她了,玉花台隨便一個學徒都沒看的必要,這就是給普通人家做菜時隨便看看的。

  這一下,她真是失望極了。

  翻了這麽久,找了兩本沒用的,她還得去排隊還書。

  她沮喪地耷拉著腦袋,認命地過去排隊,誰知道這時候,就有人在她耳邊問:“顧同誌,你也來借書?”

  顧舜華看過去,竟然是嚴崇禮。

  她忙對嚴崇禮笑了笑:“嚴教授,你也在啊,吃了嗎?”

  說完後,她才意識到不對,說什麽吃了嗎,你當這是大雜院裏嗎,她怎麽就不知道來一個有檔次的打招呼?

  嚴崇禮卻不以為意:“吃了,你呢?”

  顧舜華點頭:“嗯,也吃了。”

  這可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話題,把這滿室書香都熏出火鍋味兒來了吧。

  嚴崇禮看向顧舜華手裏的書:“顧同誌,你借了什麽書?”

  顧舜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地道:“我又不是什麽文化人,平時不怎麽看書,隻是這次我們單位要舉辦一個內部報紙刊物,說是讓我們廚師踴躍報名寫一篇關於吃的文章,我們單位根本沒人肯寫。你也知道,當廚子的,哪有什麽學問,讓他們寫字這是逼死人,最後把我推出來了,我其實也不行,但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嚴崇禮明白了:“顧同誌是想找一些飲食方麵的書來做參考學習下?”

  顧舜華:“是,不過這兩本都不行,裏麵根本沒講多少東西。”

  嚴崇禮:“那你想要什麽樣的?我經常來這個圖書館,很熟悉,我幫您參謀參謀。”

  顧舜華便笑了:“那敢情好,嚴同誌,我想要一本關於清醬肉方麵的書,關於這方麵曆史文化起源之類的介紹。”

  嚴崇禮:“清醬肉?”

  顧舜華便描述道:“對,就是解放前老北京的一種醃肉,當時還挺有名的,不過日偽時候,就沒怎麽見過,到了解放後,就絕了,市麵上也看不到了。”

  嚴崇禮想了想:“故都肉味比江南,清醬醃成亦美甘;火腿金華廣東臘,堪為鼎足共稱三,這首詩,說的應該就是你口中的清醬肉了。”

  顧舜華聽了這首詩,喜出望外:“對對對對,就是說的這個,嚴教授,你在哪兒看到這首詩的,這首詩寫得真好!”

  她已經琢磨明白這件事了,她的文章,就得衝著這個味兒來,要把清醬肉提到解放前老北京傳統上去,要往文化上麵靠,那才能讓大家認這個東西,才能有更多人捧場,也就能把這絕了的清醬肉傳承下去,不然,就那麽麻煩的製作過程,早晚得絕了。

  她最需要這麽一首詩了!

  嚴崇禮看顧舜華那眉飛色舞的勁兒,笑了:“顧同誌,這首詩,我應該是很早前看過,那本書應該是叫古都美食百詠,不過圖書館中應該很難找到了,是以前的書了。”

  顧舜華聽了,有些失望:“這樣啊。”

  說著,她下意識看向一樓選書區,還是希望過去找找,沒準兒就有呢。

  嚴崇禮:“這種解放前的北平名吃,不一定隻這本書記載過,其它文人墨客應該也有寫過,我們可以多翻翻,我過去幫你一起找吧。”

  顧舜華:“那怎麽好意思,嚴教授,你忙,我自己過去找就行。”

  嚴崇禮卻不由分說,陪著她下樓了,到了樓下,兩個人重新排隊,找了一番,不過顯然並沒有這本書。

  顧舜華:“沒找到這本書,不過有嚴教授這首詩,我覺得也不錯,我可以用上。”

  嚴崇禮卻道:“我想起來了,顧同誌,你可以看看梁先生的書,那是民國的大學問家,我記得他的一些筆記中好像有相關的記載,興許能寫有這個。”

  顧舜華眼睛頓時亮了。

  嚴崇禮:“不過我剛才看了,這裏也沒那本書。”

  顧舜華眼中的亮光滅了。

  嚴崇禮不忍心:“要不我們再去西配樓看看,那邊也有一些書,不過是不外借的。”

  西配樓?

  顧舜華不明白。

  嚴崇禮:“對,咱們現在所在的是文津樓主樓,西邊還有一個西配樓,那裏的書稀少珍貴,還有一些緊跟時事的雜誌,就是不能外借,隻能在這裏讀。”

  顧舜華恍然,對嚴崇禮多少有些敬佩,當下感激地道:“那我過去西配樓去看看吧。”

  嚴崇禮:“我今天恰好沒事,陪你一起過去吧,那邊書也不好找,我還能幫您找找。”

  對於嚴崇禮的殷勤,顧舜華估摸著主要還是他人善良,不過她卻過意不去,也怕有什麽瓜田李下的,便道:“那怎麽能行,太叨擾你了,我會過意不去。”

  嚴崇禮卻道:“沒事,我也要過去西配樓看看。”

  他話說到這一步,顧舜華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兩個人往西配樓走的時候,她特意提起來自己愛人考大學的事。

  其實這種話之前說過一次,但也就是說說,現在再說,可真是很有用的說道,反正說了,就是提醒了。

  嚴崇禮笑了:“好,到時候我們可以就高考問題多交流。”

  顧舜華看他笑得倒是坦蕩,一時也有些汗顏,想著自己也是想多了,思路不能被那什麽書帶偏了,現實已經和那本書劇情完全不一樣,小心提防,但不能因此想歪了去。

  一時過去了西配樓借閱室,便見那裏抽屜上有了更為細分的卡片,分別標著文學藝術曆史等分類,顧舜華如獲至寶,在文學那個欄目找起來,嚴崇禮也幫著她找。

  找了半天,最後還真找到了。

  不但有那位梁先生的一些作品,還有一本關於吃方麵的清代書籍叫做隨息居飲食譜的,當下大喜,趕緊借了來。

  嚴崇禮便領著顧舜華過去了閱覽室,那閱覽室很是開闊,窗明幾淨,嚴崇禮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顧舜華扭頭一看,頓時驚喜不已。

  窗外竟是北海。

  這文津樓本就是和北海相接的,隻是沒想到,閱覽室裏就能飽覽北海風光,時令已經進了三月,春風輕拂,湖水碧波蕩漾,蒼鬆翠柏也隨風而動,而這個時候海棠花已經開了,花開似錦,豔麗稠密。

  嚴崇禮笑了:“我以前讀書時候,經常會來這裏看書,伴著書香,看北海四季變幻。”

  顧舜華微微抿唇,卻想起來自己通過那本書了解的嚴崇禮。

  她發現,她所能了解到的,更多的是一些外相,至於這個人的內心,那不是文字的表象所能觸碰到的。

  當然了,這也不是她該去了解的。

  她沒說話,嚴崇禮感覺到了,揚眉道:“顧同誌,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顧舜華便笑了下:“嚴教授是文化人,估計打小兒讀書吧,從小書香裏泡大的,就是不一樣,像我,爸是廚師,媽是製衣廠的工人,我就是從小看著做菜長大的。”

  嚴崇禮也笑了:“我倒是覺得,我讀書讀多了,難免迂腐了,不像顧同誌,顧同誌身上有一股幹勁,我應該多學習。”

  顧舜華:“嚴教授說笑了。”

  這時候,嚴崇禮起身打開了旁邊的燈,那燈有些年代了,有著綠燈罩,亮起來的時候照得一切格外美好。

  嚴崇禮:“時候不多,顧同誌先讀書吧。”

  顧舜華忙點頭:“嗯,好。”

  顧舜華翻開書,很快就找到了關於清醬肉的描寫,裏麵還就火腿和清醬肉做了比較,其中還提到“有些北方人見了火腿就發怵,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道地的北方餐館做菜配料,絕無使用火腿,永遠是清醬肉”。

  顧舜華如獲至寶,幸好她出門時候帶了筆和草紙,當即從軍用綠帆布包裏掏出來,將相關的文字給抄錄下來。

  除了清醬肉,書中還提到了其它老北京小吃,烤肉,烤鴨,老豆腐,全都有涉及,裏麵一些細節,有些是顧舜華早知道的,都是顧全福告訴她的,但是顧全福是廚子,當年身份地位到底和這位大學問家不同,所以這位梁老先生的引經據典,是顧全福所不知道的。

  她撿要緊的,都一一抄錄下來,等抄錄過了,又去根據這本書中所提到的,去主樓借了解放前民俗方麵相關書籍,想著多做一些了解。

  等她借好了書,一看時間,已經過了十點,她還要去玉花台上班的,當下匆匆忙忙,趕緊和嚴崇禮告別。

  嚴崇禮:“要不我送你過去吧。”

  顧舜華:“不用,距離公交車站不遠。”

  嚴崇禮見此,卻很堅決:“這次我的自行車不會被紮到了,我送你過去公交車站,不然你這樣太急了。”

  顧舜華略掙紮了下,也就認了。

  好在距離也不算太遠,急匆匆地到了公交車站,趕上了一趟車,趕緊上車,上了車後,才鬆了口氣,揮手道:“嚴教授,改天好好謝您。”

  顧舜華匆忙趕到了玉花台,自然是遲到了,她當即給牛得水告了歉,又說起可以幫師兄代班來彌補,牛得水知道她過去圖書館了,很是不在意地擺手:“這都沒什麽,關鍵是你把這篇文章寫出來,寫出來後,上了報紙,得個獎,到時候咱們玉花台整個檔次不一樣了,給咱長臉了,咱就有排麵了!”

  旁邊江大廚也道:“這段時間,舜華你不用多想別的,第一要緊是把咱那文章寫出來!”

  顧舜華便笑了:“我今天去圖書館查了不少資料,一下子有信心了,大家夥等著,我以後不但要寫清醬肉,還要寫別的,大家夥的拿手好菜,我都給寫寫!”

  大家夥一聽,這不錯啊,都笑起來:“把我們的名字也寫上啊,到時候我們也上報紙!”

  旁邊霍大廚起哄:“寫他,寫他,把他寫上去,就說他是一個胖紅薯,就叫江紅薯!”

  大家都哄笑起來,江大廚直接抄起一塊地瓜扔過去:“少在這裏瞎起哄!”

  笑鬧中,顧舜華在灶台上忙著,心裏卻在想,周末任競年來了,就讓他陪著自己一起去圖書館還書,到時候如果遇上嚴崇禮就請他吃一頓飯,算是還了這個人情。

  一時想起今天自己摘抄的資料以及借到的幾本書,心裏竟然有些興奮,想著這些書上所記載的,真是比自己爸講給自己的更詳實,還能了解一下各種菜色的起源,倒是長不少學問的。

  果然多讀書還是好,哪怕是一個廚子,也得多讀書。

  忙了一天,到了下班時候,顧舜華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想盡快回去,回去看書,那書就像是一道美味的餐點,讓她恨不得趕緊吞進自己肚子裏。

  誰知道一到家,就見她哥顧振華正站在院門前等著她,一看到她,便拽著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旁說話。

  動作有些粗魯,顧舜華多少惱了,甩開他袖子:“哥,你幹嘛,怎麽像個截道的!”

  顧振華黑著臉:“舜華,我問你,她呢?”

  顧舜華整理自己袖子,沒好氣地問:“誰啊?”

  顧振華差點急眼:“你知道我說誰。”

  顧舜華低哼一聲:“你當我神仙?我要是神仙我可不打這兒過,省得被你一通揪扯!”

  顧振華便無奈了,在這個妹妹麵前,他是沒辦法,隻能認栽,他咬牙道:“我是問秀梅,她人呢?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顧舜華看著哥哥急得額頭青筋都起來了,心裏那叫一個痛快。

  誰讓你軸,誰讓你木,誰讓你榆木疙瘩腦袋就是不開竅,這不是活該嗎?

  不過麵上,她還是驚訝地道:“哥啊,你問我前嫂子?你和她不是離婚了嗎,怎麽突然問起她,她不是應該回燕山了嗎?”

  顧振華一臉挫敗:“今天我抽空過去了一趟,想看看,結果沒看到,我打聽了打聽才知道,她根本沒回燕山,她家裏也找她呢!”

  顧舜華裝傻充愣:“是嗎?那怎麽辦,哎呀你說這雖然離婚了,可好歹我也叫過嫂子,人要是丟了,人家來找咱們麻煩怎麽辦?”

  顧振華簡直了:“您就別拿我開涮了,祖宗,她到底在哪兒,您好歹告訴我行不行?!”

  到了這一步,顧舜華也就不裝了,她笑起來:“哥,那你先說,你找她有什麽事?人家自從和你離婚了後,那小日子過得甭提多滋潤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也不用伺候男人一家子,後麵還有年輕小夥子追求著呢,前幾天我還聽說她要去看電影,此一時彼一時,這真是沒法比啊!”

  顧振華眼底泛著紅,盯著顧舜華,咬牙:“她是不是住你百子灣租的房子那裏,地址是什麽,我過去看看。”

  顧舜華:“哥哥,你去看什麽啊?你不是已經和她離婚了嗎?人家還是姑娘家呢,清清白白的名聲,你過去看了,別人怎麽看她,這算是怎麽一回事?你那樣連累了人家名聲,那怎麽算?”

  顧舜華說得這番話,其實有道理。

  對於顧振華來說,最理智的做法當然是遠著點,自己妹妹的為人自己清楚,既然她知道秀梅的下落,那一定都給打理妥當了,自己真犯不著非去看。

  可是

  顧振華深吸口氣,終於艱澀地道:“我和她到底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就算我們不是真夫妻,我心裏我心裏也把她當妹妹看,當親人看,我以為她去燕山她爸那裏去了,現在沒回去,我怎麽都不放心,我想看看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顧舜華這官司也賣差不多了,她知道自己這哥哥就是死腦筋,榆木疙瘩不開竅,認準了那馮書園是因為自己才遭遇不幸,毀了一輩子,那他就算對苗秀梅有點意思,肯定也克製著當沒這回事,現在逼著他能急成這樣,她已經很滿意了。

  也不敢再逼了,畢竟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點點來。

  當下給顧振華說了苗秀梅的住處:“反正你一直往前走就是了,那一塊可荒著呢,都是莊稼地,我估摸著要是一個不小心,莊稼地裏鑽出來劫道的都有可能,反正不太安全,秀梅姐可真可憐啊!”

  末兒了,她還給來這麽一句,就是故意撮火的。

  果然,顧振華那臉都黑下來了:“你給她找這麽一地兒,這萬一出什麽事呢?”

  顧舜華一臉無辜:“可我至少給她找了啊,不然呢,讓她流落街頭去要飯嗎?”

  她說完這句,看自己哥那臉色,感覺他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刮子。

  顧舜華心情大好,最後還不忘踩一腳:“哥,你過去的時候可注意著,別到時候人家正搞對象,你去了,讓人看到,誤會了可不好!”

  顧振華深吸口氣:“我知道了。”

  顧舜華就這麽看著自己哥哥頭也不回離開了,大晚上的,那真是一門心思要撲過去,心裏又好笑又心疼。

  看哥哥吃癟,自然高興,但想想他那個傻勁兒,她也是覺得,簡直沒救了。

  回到家裏,她媽陳翠月問起來:“也不知道怎麽了,今天那臉色難看著呢,我也不好問,可別是出什麽事了!”

  顧舜華:“不知道,隨他去吧,一個大老爺們兒,還能怕他被人吃了啊!”

  陳翠月:“這不是擔心嘛,那個馮同誌,她心眼可多著呢,現在兩個人正談著,還不知道怎麽著,那邊還帶著一個兒子,以後這日子怎麽過啊!”

  顧舜華:“媽,你擔心什麽,我哥說了,要是他和馮同誌在一起了,人家就想辦法出去單過,各人有各人的路子,你操心太多沒用,反正不讓你和馮同誌一起住,你就偷著樂吧。”

  陳翠月被說得一噎,這叫什麽事,她哪能不擔心啊,親兒子啊,跑外頭沒地兒住她還不是掛心。

  不過顧舜華就跟炒豆子一樣,啪啪說完,已經過去顧躍華那屋找兩個孩子去了。

  她愣愣地站在那裏,最後隻是歎了口氣:“閨女閨女,兒子兒子,一個個,都有自個兒的主意,我也是沒法兒啊!”

  顧舜華回到自己房中後,便陪著孩子玩了一會,孩子被陳翠月接過來後,吃了飯,先和大雜院裏孩子玩,後來天晃黑,就在顧躍華那裏玩了。

  現在顧舜華回來,孩子其實也差不多困了。

  顧舜華:“洗洗早點睡,趕明兒還得去托兒所。”

  多多卻趕緊搖頭:“多多不困,多多想和媽媽玩兒。”

  滿滿:“我也一點不困。”

  滿滿這麽說著的時候,多多便想打哈欠的樣子,自己趕緊用小胖手捂住了。

  顧舜華看這樣子,知道孩子還是想自己,畢竟自己除了周日,能陪孩子的時候太少了,她心裏突然就有些難過。

  為什麽那麽努力,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可也不能不陪孩子啊。

  她便抱住了兩個孩子,親了親他們的小臉蛋:“以後每天上托兒所,媽媽自己去送你們,不會讓姥姥姥爺送你們了,晚上回來,媽媽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再睡覺,好不好?”

  之前偶爾是陳翠月或者顧全福過去送,顧舜華決定至少把這件事攬過來,能多一點時間和孩子相處就多一點。

  晚上下班回來,孩子如果醒著,那她就先不幹別的,隻陪著孩子,等孩子睡著了再自己爬起來忙別的事。

  於是當晚就這麽幹熬著,等兩個孩子都睡踏實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起來。

  不過起來後,也不敢在屋裏開燈,怕驚到兩個孩子睡覺,最後還是過去了外屋。

  自從他們搬了新房子後,外屋就給顧躍華住了,現在她過去顧躍華那裏,就見顧躍華已經脫了鞋,正打算脫衣服睡覺。

  她一來,他就嗷嗷嗷起來:“姐,大晚上,你幹嘛啊!”

  說著,趕緊用被子遮住自己。

  顧舜華看他那小樣兒,覺得好笑:“少在這裏矯情了,趕緊爬起來學習!”

  顧躍華苦著臉:“可是我困了,我今天學了一天,我想睡覺了。”

  然而現在的顧舜華經過了圖書館熏陶後,心裏正存著一股勁兒,她是恨不得爭分奪秒,眼裏哪看得下顧躍華睡覺。

  她驚訝地說:“你不是要考大學的人嗎?”

  顧躍華:“是啊,我要考大學。”

  顧舜華:“你考大學,你還睡什麽覺,你不需要睡覺,難道你沒聽說過嗎,年少不知勤學苦,白首方悔讀書遲!”

  顧躍華:“?”

  顧舜華:“好啦,起來學習吧,你學你的,我寫我的。”

  這下子顧躍華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就是來蹭燈蹭屋子的。

  顧躍華無奈地聳了聳眉:“姐啊姐,我看你就是一土匪!”

  不過他倒是沒再說什麽,認命地起來,把床板上的鋪蓋給掀起來,又搬來倆板凳,自己坐一個,給顧舜華坐一個。

  顧舜華坐下後,攤開自己借來的書:“倆孩子睡了,沒辦法,隻能跑你這裏熬。”

  顧躍華笑出聲:“也行,我正好趁機好好學了,沒準被你這一折騰,我本來考個中專,現在能考個大專了!”

  顧舜華:“得,你這一看就是考大學的料。”

  姐弟兩個邊隨口開著玩笑,邊打開書本學起來。

  顧舜華拿著筆和紙,看到重要的就做筆記,越看越發現,自己到底是缺了一些文化的底子。

  爸爸肚子裏不少掌故,但那些掌故多是自己祖父口口相傳過來的,不識字,許多東西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顧舜華有些饑渴地看著那書,心裏想著,該多借幾本啊,慢慢看。

  作者有話要說:哎,關於清醬肉的參考文獻是梁實秋的雅舍談吃,包括引用的那句話就是出自雅舍談吃,別的也參考了唐魯孫的文章,不過我突然發現,這個寫作年代不對,他們都是八十年代寫的,而且當時他們也都是在台灣,1980年的大陸圖書館裏不太可能有,那怎麽辦……所以我這裏就虛一下吧,不實提,意思大家明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