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此文是我開,要想從此過,前章補起來。

  她和辦事員說了自己的情況,辦事員聽了後,先是一臉為難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後來讓她等等,說是要和知青辦主任商量下。

  知青辦主任姓孫,顧舜華倒是看著眼熟,後來想起來,是她同學孫嘉陽的三叔,早些年見過,就忙提醒著自己是誰誰誰。

  孫主任拍拍腦袋,也想起來顧舜華了,便寒暄了幾句,知道顧舜華是從內蒙兵團回來,連連歎息:“不容易,這些年不容易。”

  他侄女孫嘉陽也下鄉了,年初才回來,也是辦的病退,不過他侄女沒結婚,順理成章回城了。

  說起落戶口的事,孫主任皺眉,為難地說:“你這事兒可不好辦,沒這方麵的政策啊,我們辦事,全都是按照規章製度來,上麵下了通知,我們照著辦,你這個情況我們沒遇上過!沒先例,沒政策,誰也不知道怎麽辦!”

  顧舜華其實早就料到了,她哀求道:“叔,我是咱們首都的知青,當時是為了“屯墾戍邊”支援北疆才離開咱首都的,我在天an門前給毛主席宣過誓,我在祖國的北疆戎守八年,把最好的青春獻給了祖國,獻給了北疆,現在我得了病,實在是熬不住了,又離了婚,難不成咱們首都也不要我了?那讓我去哪裏?”

  顧舜華說起這些,眼中幾乎含淚。

  知青辦也有不少知青在等著辦手續,看到這情景,麵麵相覷,也都鼻子泛酸,誰能不同情呢。

  這兩年,知青大規模回城,人間的悲歡離合大家見太多了,看到就難受。

  孫主任黑著臉,盯著那離婚協議書:“舜華,你這情況,我們真得難辦,但凡能辦,我們就給你辦了,可你的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啊!”

  顧舜華道:“三叔,我兩個孩子今年三歲了,可是您知道嗎,別人乍一看就是兩歲的孩子,為什麽,因為他們營養不良,吃不好,礦井上缺食少藥,得了病都是硬熬著,我兒子兩歲得了百日咳,礦上沒什麽好藥就那麽硬熬著,一口氣咳半小時才能止住,孩子能活下來那是他命大!這些年,我帶著孩子在礦井過得那都不叫人過的日子。現在我和孩子爸已經離婚了,內蒙兵團那裏也沒我的落腳之地,如果我和孩子的戶口落不下去,那我就真沒活路了。我顧舜華生是知青,死也是知青,我就一頭撞死在咱知青辦得了!”

  她這一說,孫主任忙道:“這可不能瞎說,舜華,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別激動,咱們慢慢想辦法。”

  旁邊幾個辦事員也都忙跟著勸。

  可顧舜華是豁出去了,要什麽臉麵呢,反正就是死纏硬磨,怎麽著也得給落下。

  顧舜華:“三叔,我是首都知青,離婚了,是單身,按照政策,我們首都就得接收我啊!這有什麽道理不接受?”

  孫主任為難地彈著那張回城證明:“可你這不是帶著兩孩子嘛,情況特殊!”

  顧舜華:“政策沒說可以幫著知青落下孩子戶口,可也沒說咱們首都隻接收媽的戶口不能接收孩子的戶口是吧?”

  孫主任想想:“倒是沒說不讓接收孩子戶口。”

  顧舜華:“叔,那依您的意思,我是單身知青有回城證明,應該給我落戶,那我孩子才三歲,離婚判給我,他們也應該跟著我,咱們是沒這個先例,可路是人走的,叔您就行行好,高抬貴手吧?”

  孫主任望向顧舜華,他看出來了,以前這個看上去悶不吭聲的小丫頭,已經變了性子。

  不過想想也是,任誰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熬半年,也得變了。

  當下他也隻能道:“舜華,你別急,這件事再研究研究,一時半會也定不下來。”

  顧舜華這是頭一遭來,她心裏知道肯定辦不成,這次來就是先鬧騰上,讓知青辦的人心裏有個底兒,她以後再來兩次三次,實在不行還得撒撒潑,事情估計就成了。

  說到底,這事沒政策說能辦,也沒政策說不能辦,知青辦給落下戶口,也就是順手的事,不違反什麽原則。

  隻是現在是計劃經濟時期,大家做事教條,也生怕萬一出個什麽事,沒有人會為一個普通知青多邁這麽一步。

  可顧舜華心裏裝著一本書,也裝著這個世界的發展趨勢,知道未來的變革是大家不敢想象的。

  字裏行間,她也看明白一個道理:做事你就得豁出去。

  顧舜華從知青辦出來後,便過去珠市口西大街的百順胡同,她的同學王新瑞住那裏。

  兩個人打小兒是同學,關係好,後來也是手牽手去報名參加內蒙兵團的,在內蒙兵團,最艱難的時候互相扶持著走過來的。

  甚至在那本書裏,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王新瑞還一直想法幫她。

  王新瑞去年就辦了病退回來了,兩個人一直通著信,顧舜華知道王新瑞的爸爸是區副食公司的。

  這年頭沒什麽其它店鋪了,都是合作社,合作社就像撒芝麻鹽,四處散落在各胡同裏,喬秀雅就是大柵欄合作社的。

  城區副食品公司總管著區裏所有的合作社,所以區副食品公司工作的,手頭消息更靈通。

  王新瑞爸爸在區副食品公司工作,那是體麵的肥差。

  顧舜華過去百順胡同,很快就找到了王新瑞家。

  王新瑞家也是胡同裏的院子,不過她們家住房條件好多了,一個院子就住著四五戶人家,王新瑞家三口人有兩間十多平的房子,王新瑞自己單獨有一間屋。

  顧舜華過去的時候,王新瑞正蹲在煤球爐子跟前生火,聽到顧舜華聲音,驚訝地轉身看,便看到了顧舜華。

  她一下子激動起來,直接抱住了顧舜華:“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咱們終於在首都團聚了!

  王新瑞媽聽到動靜走出來,看到顧舜華,倒是認得,便笑著說:“你看你,滿手都是灰,把舜華衣服沾髒了!”

  王新瑞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放開了,又使勁幫顧舜華拍灰。

  顧舜華笑道:“沒什麽,本來也不幹淨了。”

  王新瑞拉著顧舜華進屋,嘰嘰喳喳地好一番說,又問起顧舜華的情況,顧舜華便說了現在離婚帶著孩子回來的事。

  王新瑞憂地問:“能落下嗎?”

  顧舜華搖頭:“不好落,剛去了知青辦,死乞白賴說盡好話,就是不給落。”

  王新瑞聽了便有些惱:“憑什麽不給落?你離婚了,是單身知青,政策規定可以落,他們憑什麽不給落?咱們在兵團貢獻了青春,現在倒好,不讓咱回來了?不就是捎帶手兒的事,怎麽就不給落了?他真不給落,咱找咱們一起下鄉的知青,大家一起找他們去,要求他們評個理!”

  顧舜華:“知青辦的主任姓孫,正好是孫嘉陽的三叔,她三叔你還記得嗎?當時咱們去她家玩,她家老太太喊他小三子。”

  王新瑞想了想,恍然:“是他啊!都是熟人,犯得著為難人嗎?”

  顧舜華:“他倒也不是為難我,隻是我這個情況特殊,沒政策,他們不敢辦,不過我今天也把話摞那兒了,不給我辦,我寧願撞死那裏,撒潑的事,咱也不是幹不出來。不過我想著,可能這事還是得先禮後兵。”

  王新瑞:“你打算怎麽先禮後兵?”

  顧舜華:“說起來,還得麻煩叔叔了,我想著,先買點吃的,到他們家裏看看,求個人情,回頭再不行,我就來潑的。”

  王新瑞明白了:“這個不難,我和我爸提一嘴兒,給你留點像樣的,不過今天晚了,我估摸得明天,你明天這會過來就行。”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顧舜華惦記著孩子,便要離開,臨走前,顧舜華從兜裏掏出來錢,往王新瑞手裏塞:“勞叔叔操心了。”

  她塞的是大團結,兩張大團結。

  王新瑞一見,堅決不要,硬塞回顧舜華:“咱誰跟誰,你別給我這個,給我這個我和你急!”

  顧舜華:“你先拿著,回頭用不上再給我也行。”

  讓人幫忙辦事,沒有讓人家先墊錢的道理。

  然而王新瑞卻硬是不收,沒辦法,顧舜華隻好拿回來,想著明天過來再給吧。

  過去自己胡同,這時候天不早了,人們陸續下班,恰好送煤的過來,平板車上煤球碼得整整齊齊,這煤球都是提前訂了登記,之後便由送煤的來送,當然煤球也是要煤票。

  各家都出來搬煤球,小孩子也跟著搬,大雜院裏外熱熱鬧鬧的,煤球蹭臉上就成了小花臉。

  顧舜華笑著和各家鄰居打招呼,順便幫一把手。

  這時候就見陳璐媽馮仙兒搖搖擺擺地過來了,她年輕時候是天橋賣唱的,解放後自然不賣唱了,當了服務員,在招待所裏打掃衛生。

  她生得瘦,腰細,別看一把年紀了,但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地扭著屁股。

  馮仙兒看到顧舜華,便親熱地過來打招呼:“剛才我看到孩子了,正睡著,兩個孩子真俊俏!隻可惜了這麽好的孩子,落戶口估摸著難,以後不就是留不到咱首都了,想想我都難受,點兒太背了,孩子這是要被活生生耽誤了!”

  嘴上在笑,可說出話來卻不好聽,明麵上是替你犯愁,其實就是來看熱鬧的,一口一個點兒背,一口一個被耽誤,那簡直是詛咒了。

  顧舜華:“舅媽瞧您這話說的,怎麽就叫被耽誤,這不是回來首都了嗎,回城證明都拿到了。”

  馮仙兒望著顧舜華笑,笑裏都是不懷好意,她閨女陳璐早和她說過了,就是存心替閨女出口氣的,當下故意道:“可你這戶口落不下去吧,我聽說你今天去知青辦,怎麽著,還真給你落下了?”

  顧舜華淡聲道:“那倒是沒有,辦事哪那麽容易,我再走兩趟就是了。”

  這時大雜院裏其它人家來來去去搬煤球,大家說啥的都有,喬秀雅家煤球已經搬好了,她洗洗手,揣著袖兒出來,聽到這話,便笑了笑,眼裏眉裏都是不屑。

  間壁兒幾家,聽喬秀雅那麽一分析,也都覺得顧舜華肯定落不成戶口,暗地裏都搖頭歎息,可不就是被耽誤了!

  馮仙兒一臉同情:“再跑兩趟還是落不成啊,這事兒一聽就不靠譜!你啊你,讓我怎麽說你好呢,不是早和你說了,離婚,自己回來,別帶著孩子,你不聽,最後你看這不是抓瞎了!”

  這就差指著說你活該了。

  顧舜華別了一眼馮仙兒,便不想搭理她,反正她會想辦法,肯定要落下戶口,等落下戶口再掰扯這個。

  誰知道馮仙兒看顧舜華臉色不好看,故意說:“孩子也夠可憐的,我還說讓你舅趕明兒割兩斤五花肉送過來給孩子吃,就怕油太大,孩子腸胃不好,先慢慢養著,養幾天再說。”

  放下這麽一句漂亮話,人才扭著屁股慢慢悠悠地要走。

  顧舜華聽這句,卻忍不住了。

  她抬抬眼皮子,看了一眼馮仙兒:“五花肉?那敢情好,孩子在兵團哪吃過這種好東西,倒不怕油,咱切成薄肉片,加點蔥薑炒了再爆炒,炸出裏麵的油汁,配上青菜,怎麽吃都不能膩,我先替兩個孩子謝謝舅舅舅媽了。”

  馮仙兒一怔:“什麽?”

  顧舜華自然是故意這麽說的,早看透她的德性,說大話使小錢兒,嘴上說得漂亮,從小沒見過她一點東西。

  正好這時候顧舜華媽陳翠月過來了,顧舜華便笑著說:“媽,剛我舅媽說了,趕明兒讓我舅割兩斤五花肉給咱,算是給兩個孩子補補身子接風洗塵,我正謝我舅媽呢,你說我舅媽,就是局器!”

  馮仙兒呆住,什麽,這什麽跟什麽,不就是隨口那麽一說嗎?

  陳翠月也是愣住了,不敢相信地道:“五花肉?”

  蘇建平不自在起來,手便焦躁地揣進兜:“我,我沒事,就隨便走走。”

  顧舜華:“你是出來遛彎兒啊?”

  蘇建平忙點頭:“對。”

  顧舜華便笑了,她望著蘇建平,以前那會兒大家都在一個院裏,也看不出誰好誰壞,頂多是蘇建平衣服新鮮一些,每天都能喝牛奶。

  但現在卻是不一樣了,蘇建平的供電局可是油水單位,以後前途不小呢,蘇建平算是他們大雜院裏出息的孩子了。

  隻是在她眼裏,終究是存著疏遠的心思罷了。

  她這麽一笑,蘇建平更不自在了,恰好這個時候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忙抬頭看過去。

  那是一大爺,駝著背,背著兩隻手,拎著一馬紮兒,一看就是紮堆兒下象棋的,呼嘍帶喘,擺著八字步往南邊走,看著眼熟,但不認識,估計別處胡同的。

  顧舜華明顯感覺到,蘇建平在聽到動靜的時候好像渾身緊繃,而在看到老大爺後,緊繃便瞬間卸了下來。

  顧舜華頓時明白了,他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和自己私底下說話?他是故意盯著自己,見自己跑出來上茅房就攔著自己和自己偷偷說話,其實就是故意躲著人?

  如果說之前的顧舜華看不透這把戲,那已經縱觀了一本書的顧舜華現在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蘇建平這個人很矛盾,一方麵貪戀著少年時青澀的美好,或者是對當時兩個人的無緣感到遺憾,所以一直不能忘記,但另一方麵,這人又特現實。

  顧舜華現在帶著倆孩子,都不一定能落下戶口,就算落下,養活兩個孩子也是大拖累,蘇建平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加上他媽喬秀雅很不喜歡自己,一心想把自己塞給什麽供銷社上級領導,不想讓自己嫁他兒子,所以蘇建平一直在糾結猶豫。

  對此,顧舜華隻有一個想法:你大爺的!

  當下心裏冷,麵上卻更帶著笑:“建平哥,那你慢慢溜達,我先回去了。”

  蘇建平也是好不容易抓住這麽一個機會,哪能讓顧舜華就這麽回去,畢竟大雜院裏人多口雜,想單獨說句話都難。

  他忙說:“舜華,我有句話想和你說。”

  顧舜華:“什麽話,建平哥你盡管說。”

  蘇建平:“你對以後有什麽打算?”

  顧舜華:“打算?當然是落戶口了!”

  蘇建平:“落了戶口後呢?”

  顧舜華:“落了戶口,就得追著知青辦讓他們想辦法給我解決工作問題了。”

  蘇建平:“你辦的病退是吧?”

  顧舜華:“那是當然了。”

  蘇建平便很是可惜:“那完了!”

  顧舜華也懶得多問,就等他說。

  蘇建平等了一小會兒,看顧舜華也不接茬,隻好自己說:“你知道嗎,辦了病退,就是非正常調派了,待遇上就會差了。”

  顧舜華其實也聽人這麽說過,不過又有什麽辦法呢,大家都是病退回城,沒辦病退根本沒法回來。

  她便隨口說:“待遇差就差,反正有口飯吃就行。”

  作者有話要說:說中人物言語不代表作者本人觀點,隻是寫文恰巧涉及而已。